《还阳有差》固天红

4、第四章 端倪

　　这夜苏元君不敢睡下。

　　村子里晚上有些娱乐活动，不外乎麻将打牌等，年轻人则喜欢夜里骑着车去市里头玩，老人和孩子则普遍早睡。村里大半熄了灯，依旧唯有铺子里热热闹闹，还有睡不着的人去瞧热闹。

　　苏元君家里离这些热闹的地方太远，最近的人家也有百米的距离，那家有个老人和他闺女，此外就剩条老狗，不到九点就熄灯了。

　　苏奶奶习惯早睡早起，八点多就催孙子睡觉，别早上起不来。

　　苏元君拿起书装模作样，“奶奶你先睡吧，我要写作业。”

　　“什么作业啊？”苏奶奶凑过来看。老人眼睛不好，文化程度也不高，只分得出来是数字还是文字，辨认了一下，问：“语文作业啊？”

　　“嗯对，我们老师让我们写读后感。”苏元君说，一边模仿原主的字体。他原本写字工整雅致，苏元君却有一手歪歪扭扭的别样写法，小学作业本米字的方块，他常常要把字写飞出去。

　　苏奶奶没说什么，只说早点写完关灯睡觉，先爬床上休息了。想起孙子怕黑，又叮嘱了一声，“现在赶紧去刷牙。”

　　苏元君去了，顺道上了厕所，回来继续坐在八仙桌前写字。

　　回头看了一眼，苏奶奶已经睡下了，苏元君便翻开刚才写字的那一页。

　　和前一页狗爬的大字不一样，这一页的字改写小了很多，字迹工整，密密麻麻的记着什么。

　　苏元君在记钱，记他所知道的小学一些能拿奖金的知识竞赛——也不多。又开始想以后的打算，拿着那根短短的铅笔点着本子，就这么卸去伪装的模样，半点不像个孩子。

　　他想了很久，屋里的灯也亮了很久。苏奶奶醒了一次，问他做完作业没有，苏元君说他在背古诗，明天要背，苏奶奶叹了口气，念念叨叨的，“急什么，你刚回学校呢……”

　　“我跟不上功课，现在都要期末考了。”

　　苏奶奶不说话了。

　　苏元君撑到了十点多。但这副身体早已经了这个睡眠时间，这时候已经有些打瞌睡，他看了眼时钟，心想还早，今晚得守着别真出了什么事。

　　他打了点凉水放在旁边，夜里实在困了，就拿手抹了点凉水轻轻拍了拍脸，能让他又稍微清醒些。

　　拿旁边的毛巾擦了擦手，苏元君又打量了一下如今的身体。

　　苏元君身上很瘦，哪都瘦。别的孩子手心都是肉肉的，他手心却很薄，手指要比别人细长。不知道是不是车祸之后开始的，苏元君的体质要比以前弱，手心往脸上一抹，比刚拍了凉水的脸还凉。

　　苏元君放下笔，在屋内环视了一圈。

　　这时他突然听到一声狗吠，是那家离苏元君家里稍微近点的人家。

　　狗吠声很大，又叫了很久。苏元君隐隐约约听到有女人骂骂咧咧的声音，随后那狗叫声安静了一点，突然又大声叫了一声。这声和之前的声音不大一样，苏元君猜是狗挨了主人的打，才叫的这么惨，顿时又安静了下来。

　　可没过一会，狗又开始叫了。这会骂声要比刚才清楚一些。

　　夜里周围都很安静，女人的骂声显得有些刺耳，“大晚上的叫什么叫！”

　　“再叫我给你吃药，我看你叫不叫！”还骂几句脏话。

　　直闹了大约半个小时。

　　苏奶奶被狗叫声吵醒，抱怨了几声，发现孙子没睡觉，眉头皱得更深了，“怎么还不睡，明天怎么有精神听老师讲课？”

　　“还有几道题，很快就好了。”苏元君回过神说，“明天我们还有测试呢。”

　　“几点睡？”

　　“快了，再半个小时吧。”苏元君拖延道。

　　这场讨价还价苏奶奶没说赢，只好又睡了。

　　困过了，苏元君现在眼睛有点疼，但还是清醒的。他夜里被惊醒时总能看到些平时看不到的东西，不知道现在是不是时间还早，或者他还是清醒着的，还没碰见什么怪事。

　　坐得太久了屁股都有点麻，苏元君便轻手轻脚的起来，在屋里走几步。

　　“吱吱——”

　　苏元君正在屋里走动，突然听到一阵响动。他还以为是老鼠——村里闹老鼠的地方多了，苏元君家里供不起，倒也常有想吃点清淡的小客人愿意关顾。苏元君他父母房里就有个老鼠洞，曾绕着梁进来咬断过家里的电线，个个还养得肥嘟嘟的。

　　苏元君皱了皱眉头，循着声音走过去，没见到老鼠的身影，倒见到角落的水泥地上有个小洞。

　　苏元君蹲下身去看，那洞口有他半个拳头大，也不知道那老鼠什么时候挖的。底下黑漆漆的，也不知道挖了多深。但要是老鼠挖的，肯定是出去的路，而不是在苏元君家安家。苏元君便寻思明天在外面弄点水泥填了。

　　村子里自己建房子的很多，经常剩下来的砖头瓦片沙子都堆在道路一旁，谁家拿一点也不会说什么。

　　他正要起身，突然看到洞口浮起一阵白烟。

　　那白烟只是非常小的一段，刚飘出洞口便像是已经无力坚持一样消散了。

　　苏元君也不知道怎么的，突然伸手去挖那个洞口。

　　底下的沙子很细，掺进了苏元君的指甲盖隐隐发痛。但苏元君‘看到’他好像无所察觉一般，反而越挖越起劲了，好像底下有什么吸引着他的东西一般。奇怪的是，这会睡眠浅的苏奶奶也没有被吵醒，‘苏元君’挖了很久，手里把挖出的泥土往屋里扔，弄得地上到处都是。

　　洞越挖越深，好像没有泥墙的阻碍，苏元君的整个身子都要探进去，手指上都流了血……

　　苏元君也不知道最后自己到底挖出来什么了没有，第二天他醒来的时候仍不能回想起来。

　　苏奶奶还是六点多把他叫醒了。

　　他伸手看了看，手上一点伤口也没有，地上也没有泥土，好像也没有洞。不知道他昨晚什么时候睡着的，居然做了一个这样的梦。

　　可昨晚也没见到什么怪东西，苏元君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好事。但苏元君见早上苏奶奶没什么大碍，便稍微松了口气。又寻思着他说不定真被哪路东西粘上了，找那个招魂的老婆婆估计没用，也不知道苏成义昨天嘴里说的那个黄家是个做什么的，便想着待会打听打听。

　　早上有学生体操，由于苏元君腿上不能大动作，免去了做早操，便自己留在在教室里。班上还有几个值日生不用做早操，留在教室打扫，一半精力用来打扫一半精力用来打闹。

　　苏元君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掏出草稿纸，拿了根铅笔比划。

　　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上辈子他为了前程，一心扑在学习上，思考时手上便拿着笔，悠悠的在手指上转个圈。在他下意识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又意识到手上的笔太短了，两头都削开了，用得只剩一小节也没有丢，每次苏元君写完字都蹭得一手心的铅笔灰。

　　他便没有转，心里还在想着别的事，手上只抖了抖笔。

　　等苏元君意识到他自己正在做什么的时候，正好楼下操场的孩子们刚做完操，集合完便散了，顿时又恢复了平时的吵吵嚷嚷。

　　苏元君放下笔，脸上带着愕然的表情。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草稿纸上画了张人脸。

　　还是张女人的脸，生得五官清秀，一双眼神灵动鲜活。

　　可这个女人苏元君没有见过，更不会画得出来。他吓得一把盖上了草稿纸，手心用力的按着封皮，狠狠的揉了几下。

　　邓豪川回来的时候正好见着他这副恶狠狠的表情，“你怎么了？”

　　苏元君抬头，见一群孩子都进了教室，邓豪川没和苏成义一起，是一个人回来的。

　　“没事。”苏元君摇了摇头，手下还用力捏着本子，好像这样就能困住里面的东西一样。

　　邓豪川也不追问，苏元君自从‘病’好后，脾气就变了很多，他们之间如今很少说话了。尤其可能是苏元君没了爸妈，神情看起来总有些阴郁，瞧着有点吓人。

　　但邓豪川也不是不讲‘义气’的人，别人在背后议论苏元君，他这时候和苏元君疏远，那就太不是朋友了。于是他和苏成义商议了下，想邀请苏元君一起出去玩，“等会放学我们去商城玩吧，我跟苏成义、蒋莉莉都要去，中午我们就在那吃饭，蒋莉莉请客。”

　　苏元君皱了皱眉，正要拒绝，突然想起来他中午是得做苏成义他家的车回去的，苏成义不回去，他要怎么回去？

　　“苏成义中午不回家吗？”苏元君问。

　　“不回家啊，他去跟他.妈妈打电话了，说中午在学校吃。”

　　苏元君：“……”那也不用问他了。苏元君暗叹了口气，一群小孩子考虑事情不周全也是正常的。

　　又忍不住有些发愁，他身上身无分文，如今还要一个不认识的小姑娘请客？

　　邓豪川和他聊了几句。更多的是邓豪川说，他听，诸如班里一点小八卦，课听不懂的事。

　　过了会苏元君的同桌回来了，邓豪川觉得要和女生‘避嫌’，不想在女生跟前说太多影响自己形象，便又跑回去男孩堆里了。

　　男孩混一堆，女孩混一堆，中间有道看不清的分界线，这么小的孩子已经逐渐有了性别差异的意识。

　　苏元君轻呼了口气，打开本子，皱着眉翻开那一页。纸张皱成一团，女人原本清秀的五官变得模糊，微挑的唇角变得有些扭曲。

　　苏元君打开文具盒，拿出橡皮擦，手上用力的擦去了这张脸。空白的纸张并没能让苏元君脸上的凝重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