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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端木家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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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那么一句,闵岚首先就觉得魔都特事处的动作实在是快,前脚她刚提醒那“胎里神”女尸干放着不管是要出问题的,强调要有专业人士解决才能不出岔子,后脚这些人马上就重视起来,估计是判断出情况果然有异,还是本地没办法沾手的大麻烦,所以直接联络了她推荐之人。
当然这与姚家在她面前接连受挫还无可奈何,以及她的身份被特事处连夜搞清楚很有关系,就算她是暗界公认的“神经病”,毕竟作为赵师,有权威也有不少可信度,于是特事处咬紧牙关绕过了姚家,往端木家求援。
不过,对方真被说动愿意往魔都来一趟,她也觉得挺不可思议的。
端木家的那位,由于身体因素常年不出端木家族地,人家对外给出的理由是功法问题,其实闵岚觉得更多的是某种类似于诅咒一样的东西,要不怎么历代端木家主都没事儿,反倒当今这一代运气会差成这样了呢——总归,他就是个身体长不大的老小孩,跟“天山童姥”似的。
八岁小儿的身躯,承载着成年人的灵魂,常年僻居族地不出,因为接触的外人很少,使他身上依然保留着一股天真劲儿,但毕竟年岁的阅历在那,又不可避免地带有不符合外表的沧桑,这样混杂着奇特气质的模样,无论到哪都会惹人注意,而他又是再低调不过的人,也不愿旁人拿异样的眼神关注他,因此就更疏懒于出门。
闵岚见他还是六界魔窟那时候的事了,那么一段时间的相处,也方便她了解那是一个何等通透睿智之人,要说朋友也算不上,但是端看她能在人家的铺子里毫不客气顺那么多宝贝就知道,俩人关系还可以,人家要来魔都,正逢她也在这儿,提前来打个招呼也未尝不可。
反倒是端木家跟姚家不仅没什么交情,还算是有些龃龉,这会又是应特事处邀请而来,也省却了去姚家拜码头……
不过说到头,她怎么知道人家又没有知会过姚青山呢?毕竟端木家那老小孩虽说人来人往的交际很少,但却是再妥帖坦荡不过的人了,属于胸怀大度的那一类,前怨归前怨,礼数却是不会缺的……
等等,那老小孩这年已经几岁来着?
乱七八糟的念头一瞬即逝,闵岚这会儿就想着,特事处到底用了什么筹码说动那老小孩?
啥玩意儿能让他都动心?
又或者特事处出的价码其实不大,只是因为他知道滋事重大,不忍这边遭事儿,所以特地跑一套?
又或者他奔着魔都来其实是有其他事要做,正巧赶上“胎里神”这遭儿?
闵岚翕着眼瞅这鸟儿,扯扯它的翅膀,直截了当问:“不至于吧,你那主人竟然愿意出家门?”
玉翠小鸟儿触手冰凉,确实不是活物,但那纤毫毕现的羽毛极为逼真,滴溜溜转动的眼睛更是灵动可爱,小东西歪了歪脑袋,轻声细语的,礼貌得很:“主人确有劳烦,需要亲来拜会赵师。”
真是有够实诚的,闵岚选择听一半漏一半,端木家那位行事风格是坦坦荡荡,话是不可能作假,但他人就是客气,真话也只能听一半,因为谁知道他口口声声说的“劳烦”会不会其实是帮助别人,只是怕人不好意思,所以反着来讲。
闵岚也没问彻底,就似笑非笑:“成吧,那我就恭候了。”
青鸟帝玉也就恭恭敬敬欠身与她道别,飞出了窗子。
闵岚伸了个懒腰准备去睡觉,才刚转了身,就听见外面一阵翅膀扑腾的声音,死乌鸦刺耳的叫唤声尖锐得能刺穿人耳膜。
连忙回头一看,俩鸟已经斗在一起。
帝玉离开的时候,正撞见回来的魔魂,显然死乌鸦眼见着有“鸟”敢进它的地盘,岂止是怒火中烧,虽说它自个儿对闵岚嫌弃得不行,但她身边的位置它是要霸占得死死的,连点缝都不能漏出去的,眼见着有鸟影,甭管是谁,先打服再说。
帝玉自然不会怕它,但物随主人形,跟着它那主人久了,也学着那样温和礼貌的做派,莫名其妙这么冲上来当然要避,奈何架不住有空间之能的魔魂非要纠缠,俩个都不是真鸟,一个魔魂一个器灵,竟也跟寻常鸟儿一样争斗起来。
闵岚脸黑黑开了窗,探手一抓,一手一鸟撕开,青鸟是很快淡定下来,啄啄自己凌乱的羽毛,身上流转着五彩的光,衬着原本青荧的底色,显得更是璀璨夺目,魔魂还在一边死命扑腾,叫得嘶哑又嚣张,一幅非冲上去拼命不可的架势。
“失礼了。”闵岚松开帝玉,见它悬停在空中,也没气,回头冲自己点点头就化光而去。
魔魂挣扎得更厉害,被摁住脖子才骤然噤声不动了。
“发什么病!”闵岚对着它毫不客气,翻了个白眼给它,“人家哪招你惹你了。”
魔魂落在窗子口,回过身一幅“抓奸”的气愤样,小黑眼珠儿瞪得鄙视极了:“你随便勾搭我还没骂呢!”
闵岚冷笑:“就跟你不知道人家是谁一样。”
它还理直气壮的:“那又怎样!我的地盘!!它随意跑我的地盘来就不对!”
闵岚慢吞吞地挑起一条眉毛:“你、的、地、盘?”
魔魂悄悄往后挪了两步,心里有点虚,脑袋却仰得更高:“就是我的怎么着!你管我!!”
气势是嚣张,但没等闵岚干什么说什么,它化成道光眨眼就不见了。
闵岚嗤笑一声,随手砸上了窗。
*
高鹤带着女鬼出去的时候,浑身上下都是拒绝的。
但是拒绝没有用,他又不敢违抗他亲姐,委屈巴巴地带着女鬼出了门,不管这女鬼是怎么报仇,只要想到公安那边对这桩凶杀案还没有太大的进展,他就觉得有些绝望,鬼怪复仇多可怕,不知道自己将会撞上多么惊天动地的事儿,但再大的绝望都抵不过随身带鬼的噩梦。
要知道那女鬼可是贴在他背上啊!!!
据闵岚所说,这鬼的魂魄有问题,还没完全融合,顶多就是粘合起来,所以本事没见涨,也不能见天日,暂时只能附了他身,等他把鬼带到埋骨地,它自己会下去,自己会找仇人,那就没他什么事儿了。
可他哪儿敢呐!
其实现如今出现在高鹤面前的,并不是那么恐怖的鬼怪形象,那个女鬼是生前的模样,娇娇俏俏一身格子裙,眼角带着花一样的胎记,就像相片上的人一样,虽显得木然死板,没有活人的灵动,到底比惨死的情状要好上很多了,即便身子残缺没有腿,都叫人觉得并不是什么大事。
但高鹤显然是接受不良,他从头发丝到脚底板都写着拒绝,从魂魄到外表都刻满了排斥——若非是闵岚发的话,他早跑了。
高鹤跟魔魂近距离接触过,沾上的阴气不少,虽说随身带闵岚的护身符,但这位姐对他跟他爹妈还都是不一样的,至少他爹妈看不到鬼,跟玄学世界毫无接触,而他这双眼睛见过的可就太多了。
他现在也不想计较太多,他就疑惑一件事——等闵岚离开之后,他还能不能再度投奔科学的怀抱?
闵岚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否则她一定会把李贱贱跟高鹤凑成堆。
李瑜这家伙简直匪夷所思,能把科学跟玄学结合得那么完美,甚至在科学角度解析玄学的很多思维,每每叫闵岚也会震惊,相信见识过李瑜的存在,高鹤破碎掉的三观肯定也一片一片糊起来,同时建立起一个新的体系,绝对没有话可讲。
可是吧,人蠢真的是医不好的病。
要说优柔寡断高鹤是真不具备,但他这个人同理心太强,极容易被感染,又有责任心,什么事只要牵扯到他,就容易变成他的负担,带着女鬼去复仇这种事,即便全身心都拒绝,但真出去了,他还是觉得女鬼是自己的责任。
他有义务看着它不滥杀无辜,也有责任……保证它能复仇吧。
——毕竟他闵岚亲姐的鬼,四舍五入也等于他的鬼。
*
魔大又出了一桩命案。
这命案造成的影响就极为恶劣了,因为受害者是在课堂上众目睽睽之中被电死。
据说整个死亡过程就跟“中了邪”一样,目击者们信誓旦旦他是自己拔出电线,撕开绝缘层然后缠绕在自己身上的,虽说一瞬间跳闸断电,但就在这短暂的触电过程中,受害者半个身子都被电焦,皮肤与一部分血肉在高温中消失裸-露,空气中飘满了熟肉与焦臭的味道,而这么个活像是剥壳蜗牛一般的身躯,竟一时未死,在地上挣扎了将近五分钟才断气。
在这种惊悚可怖的场面刺激之下,即使受害者是朝夕相对的老师,同情与哀伤也没办法涌上心头,而是想要逃离的崩溃与恐惧,总之,整个教室的同学尖叫起来的声音叫整幢教学楼都震颤得像是要坍圮。
最近的救护车跟公安立刻赶到,已经无可挽救,死透了。
死者身份很清晰,大学生物老师,教授,今日授课内容是细胞生物学理论知识,在普通教室而不是实验室。
问题就来了,教室内部监控都显示这个教授像是鬼上身中邪一样活生生把自己勒起来电死,但是在作出这种惊世骇俗的行为之前,他的一切言行都是正常的,而且调查显示此人也未出现精神方面的疾病,虽然人到中年但依然打扮时髦,思维开放能跟上潮流,而且性格温和儒雅,与学生之间关系也融洽,属于非常有人格魅力的意中人——试问,什么情况下才能叫这样的一个人作出这样的举动?
突发癔症?
近来魔大突发癔症的人是不是多了些!
没办法轻易断定一个人的死亡属于“自杀”,虽然监控完美还原了当时案发场景,证实当时并无外力干涉,在媒体与公众虎视眈眈渴求解答的态度面前,公安必须竭尽全力调查出其中的隐情——大约是这段时间的魔大事儿确实多了些,民事刑事都扯上些关系,民警跑这片儿查访的次数也不少,当下就有经查此案的敏锐刑警觉察到了不对劲。
这魔大怎么就透着股玄乎味儿呢!
先是挖出一具被强酸严重腐蚀的陈年旧尸,然后又有一波女生人接人地“突发癔症”,病情还挺糟糕,现在又有一个“突发癔症”的男教授把自己给电死……这中间是否存在着某种关联?
干刑侦的,首先就有着丰富的想象力,但任是再有想象力,也没人能想到个中还掺和着“女鬼复仇”这样的事儿啊,不过,虽说考虑不到玄学,但确实有人将那女尸跟被电死的教授之间联系起来了。
法医检测那具老尸的尸龄至少有二十五年,专案组调查各方资料确实认定了女尸的身份,但是要查探清楚真相实在不容易,因为“尸主”当年已经在魔大念完书毕了业,包括她的室友所在的同学群体在被查访的时候,咬定对她的最后印象就是告别晚会之后她就离开魔都回了老家,查到老家发现她的生父早亡,母亲在她毕业前夕因为绝症也离世,寥寥无几的亲戚证实她在卖掉家里的房屋之后离开家乡,此后便再未回过,由于亲戚间彼此生疏,出于不愿多惹麻烦之故,当年也没有报过案,也未追究她为何多年不回家的缘由。
按照推理来说,她当时携带的房款可能就是导致她死亡的原因,那么究竟是什么人将她杀害?是熟人犯罪还是陌生人犯罪?
关于她的人际关系基本空白,她当时的朋友也说不出来她与什么人有仇怨,室友们也无法证实她是否有男女朋友之类的交往,谁也不知道她为何又出现在魔大,还被残忍地杀害并埋骨于校园之内,又是谁拿走了那些钱,于是这桩悬案在很长时间内就陷入一片僵局,寸步难行。
但这会儿出现“魔大教授绑电自杀案”,敏锐的专案组发现死亡的教授与“尸主”正是同一个时代的人,两人是校友,只差了一个年级,而且一个学化学,一个学生物,属于同一个学院,这两人可能存在他人不知道的交际。
于是迅速转过矛头开始调查该教授的大学时代。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目前来说,闵岚得先去医院把那蠢货捞出来。
今早,高鹤这家伙,背着个鬼来学校,心理素质再好都觉得受不了这种刺激,于是浑身上下都出了一层冷汗。
索性现在的天气炎热,并没有叫他看上去很奇怪,一路凉风阵阵的他按照闵岚说的,抵达物化楼前的埋骨地,刚站了一会儿,就觉得背后一轻,真的是浑身一“轻”,很快意识到那只女鬼已经下了他的背。
他猛地环顾四周,没见到女鬼。
不知道那一瞬间对方去了哪里,但是小心肝瞬间砰砰直跳起来,一下跳得比一下高,像是要直接跃出他的喉咙,这就是无法控制的事实了,他倒是想当做没事人一样离开,可他怎么做得到?!
各种疑问跟莫名其妙的恐惧俘虏了他的心神,对于未知的事物一知半解的状态其实是最糟糕的,至少他就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按理说,既然闵岚敢把它放出来,说明肯定对它下达了束缚,它就只会针对仇人,绝不会滥杀无辜,但对于鬼怪这种异类的恐惧又叫他没那么容易放下心来——不得不说,闵岚的三观是很有问题的,跟普通人不同,或者跟普世“人类”的思维不同,高鹤不能保证闵岚这种人与女鬼这种阴物的处事方式、跟自己作为人的观念与道德没有出入,也不能保证一切就真的跟自己想象的那样,只诛杀了仇人——他就越想越心虚,越想越害怕。
于是他就逃了今天的课,不断地在附近地带游曳,试图找到女鬼跑到了哪里。
学校算是很干净的地方,他并没有见到别的鬼物与邪祟,不过有些地方的“能量团”会带给他不舒服的感觉,有过一定经验的高鹤马上觉察到那应该就是所谓的“阴气”,而人群聚集的地方则游曳着一些奇怪的像是海市蜃楼一样虚幻的影子,他也能认得出,这应该就是闵岚与他说过的由人心生出的“蚀”,这些东西其实也是负能量的一种,但没有思想,不会害人。
直面这样光怪陆离的世界,大概因为现下只有自己一人,没有闵岚这样“可靠”的存在,所以高鹤在隐约的孤独与害怕中,又产生了一种疑惑:为什么闵岚要将他扯进这样的世界之中?
她看上去并不是会将普通人随意扯进这个世界的人,而他原本也与她的世界相隔甚远,为什么现在会演变成这个模样呢?
像是高教授与阮教授,她就未叫他们看到更深处的隐秘——他自己的话,非要说,是因为摸了几下小黑,导致沾上阴气撞见女鬼的缘故,所以陷了进来——但闵岚是真想不到别的方法解决掉这个问题吗?
为什么非把他往这桩糟糕的事中扯得更深呢?
有些人被密不透风的命运笼罩时,可能就顺水推舟、逆来顺受了,但高鹤的思想还是比较顽固的,顽固到拒绝接受三观之外的存在,正是如此,所以他百思不得其解。
脑袋转得飞快,高鹤又是不愿意把闵岚放在对立面去探究的,所以他就花了好一会儿工夫才想到,会不会是自己想错了?
正因为这事儿是他撞见的,他坏了女鬼的机缘,所以必须由他来经手解决这麻烦事,直到彻底解决之后,他算是跟这件事了结,才能回到普通人的世界中去?
所以,有没有可能,他并不是一步一步往泥沼里陷,而是正一步一步向光明之下走去?
他愿意相信这个,他打从心眼里觉得闵岚是个好人。
然后就出了教授被电死那事儿,他当时还就在不远处游曳,震耳欲聋的尖叫就离他不愿,条件反射奔上楼去看,然后就撞见了那具熟了一半的尸体。
他受到刺激,一时气透不过来,直接给他憋晕过去。
昏迷前满脑子回荡的句子都是:“善恶终有报,苍天饶过谁!”
如果这个教授就是女鬼复仇的对象——那个残忍杀害她的凶手的话,那么现在这样的结局倒也是正对上。
被强酸腐蚀的痛苦与被电流焚烧的痛苦,哪一个更痛苦一些?
看这教授挣扎了将近五分钟才断气,是否那居女尸生前也在强酸中挣扎了那么久?
跟高鹤一样晕倒的还不在少数,救护车开来没有把受害者救回来,倒是把这批受刺激晕倒的人给治醒。
高鹤的情况糟糕点,所以他直接被车子拉到了医院急救,他还不仅仅是受刺激了,那特么的女鬼又趴回了他的背!
大概是刚复完仇,激荡的情绪一时没有彻底平复,高鹤受到的负面影响就要大一些,他算是感受到了那些被这女鬼沾过身的女孩为什么会是那副模样了,因为他也在那些不经意出现的画面中痛苦——共感真的很可怕,特别是当他觉得自己也被泡进强酸中一样。
本来是再普通不够的三角狗血恋,却因为掺杂了一件杀人案所以变得分外惊悚。
他看到“她”拿着钱开开心心地去找“地下男友”,却看到“男友”与其“正牌女友”出入成双,得到留校资格且有前途的男友全然不顾与她多年的暧昧,拼命讨好自己的女友,却对“她”不屑一顾,然后是争执、打架、失手伤人,然后又在这个男人恶从胆边生,不仅没有对“她”实施急救,反而用残忍手段将其残杀,并将尸体埋到地上告终……
他是道貌岸然娶了“女友”,得到对方家里的资源登上人生巅峰,而“她”躺在森冷的地下,与蚯蚓为伴,与黑暗共舞,这怨气,怎能不深?
闵岚去医院捞高鹤,发现他拿被子裹着自己瑟瑟发抖。
她弹了弹手指,女鬼飘出来,她展开那个粗糙的折纸“油豆腐”,女鬼毫无反抗之力就被那折纸收了进去。
高鹤先是觉得身上一轻,然后整个人就像泡在温水中一样,从里面温暖到外头,那种舒适感简直难以言喻,身体内每一个细胞都好像迷醉在这种感受中,飘飘然,陶陶然,心脏也没有任何紧缩的迹象,连恐惧都仿佛远离了自己。
他都有些惊奇了,瞪大眼睛看着闵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闵岚对他耸了耸肩:“可以了。”
“可以了”是什么意思?
高鹤茫然了片刻,才后知后觉大概指的是女鬼的事儿终于解决了,这回他脑袋里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松了下来。
一身轻松之后他就又开始好奇:“姐,为什么医院……那么干净?”
是真的干净,他原以为像医院这样聚合着生老病死的所在,在闵岚这样的人眼中,一定极为浑浊肮脏,一定到处都是鬼魂、邪秽、蚀祟,但事实上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因为这里什么都没有,偶尔聚合一小团阴气就已经了不得,他实在难以理解。
闵岚心情挺好,并不介意多讲点话:“像这样的大型医院因为死者太多,自然就会形成通道直达阴间,鬼魂天生就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走——如果是体质特殊的鬼或者说有怨滞留人间的鬼,也不会待在这种地方,医院以救死扶伤为己任,功德与福报都极为深厚,阴物在这种地方撑不了多久就会散掉阴气下地府。”
高鹤灵光一闪:“这就跟公安局差不多!”
其实相差很大,因为公安局头顶的更多是国运,国运昌盛则公家威严,这跟医院的功德福报是两个概念,但闵岚也就笑了笑,并没有解释什么。
“就这样吧,”闵岚对他点点头,“没事就起来准备出院。”
也不待他回答什么,她转身就走,高鹤怔怔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随着她越走越远,最终出了门,自己的视野也逐渐明朗起来,那张若有似无的雾气般的事物已经尽数消散,阴霾也不再凝聚,他忽然有几种明悟,这是因为那个世界已经离自己远去。
——他已经再次回归普通人的行列。
高鹤幽幽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该说是庆幸还是失望了。
*
闵岚出了门,往偏僻处走,站在一颗树下等高鹤出来。
高鹤那么大个人了,会给自己办理出院结清费用的,再说她也没钱啊。
烟瘾犯了,浑身都有些痒痒,可现在的医院都禁烟……魔魂飞下来的时候,就见到这厮给自己施了个障眼法,靠在树上吞云吐雾,顿时就讥讽上了:“你可真能耐!”
拿术法定着身形的闵岚抬眼皮瞅了它一眼,不说话,所有的烟雾并未飘散,一缕一缕凝聚成个球形,漂浮在她身边。
魔魂歪了歪脑袋:“看来那女鬼的事儿解决完了?”
说来还有些兴奋:“我倒是想看看,你能将它炼出个什么花样——报了仇的女鬼,怨气阴气都给散得差不多了,你还能炼成煞吗?我说你到底是想炼出个鬼仆来呢,还是炼成个法器?两个你都不乐意吧,那你留着这鬼干什么!”
鬼怪也能炼法器,鬼仆也有鬼仆的用处,但闵岚这家伙生来就厌恶阴晦,又有陷进森鬼恶狱那么一遭,她对于这种东西就更难认可,随手处理个鬼什么的,她倒不在意,但要是将某个鬼长期放在身边,她绝对做不到。
魔魂自认再了解她不过,所以自然要好奇了。
闵岚伸出小手指弹了弹烟,烟灰掉落下来,却也未直接落地,而是飘入那个由烟雾凝成的小球中。
她淡淡道:“关你什么事。”
魔魂一张乌鸦脸都给她撕出狰狞的模样,翅膀霍霍张开,就跟干柴碰上火星能瞬间燃起来,抓狂都不能囊括它自个儿的愤怒之情:“你总是这个德性!你就这么个德性!去死吧——”
它扑下来就直冲闵岚面部,要撕扯开那张讨厌的脸,闵岚叼着烟飞快闪过鸟爪,懒洋洋又百无聊赖地睨着对方,一丁点都没把对方放在眼里的神态,魔魂真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爆。
魔魂气喘吁吁又飞回到树枝上,拿这家伙简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闵岚叼着烟嘴在专心地思索自己的炼煞方案。
她是真的想把那女鬼炼成煞,但不是一般所谓“红煞”“白煞”那种还有实体的恶煞,而是一种“煞”的概念。
正如魔魂所说,复完仇的女鬼其实已经不具备自己成煞的可能,还不单是当日的机缘被高鹤打断的问题,而是解了怨气的它从根子上就没法在成煞,闵岚想要做到,就必须靠外力刺激。
她是早先收拾自己所有物、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实用的时候,揪出那颗在火车上得到的融魂珠子的。
自从丢了东西后,这玩意儿她也没怎么注意,要说忽然哪一天不见了它,她都觉得正常,因为这东西实在有些诡谲。
它好像有自己的思想,是某种活物——当时闵岚试着把它上面附着融合的魂魄挑一个下来,结果发现,挑是能挑,但一扯出来,三魂七魄俱都散了个彻底,离所谓的魂飞魄散就差一步,根本就没有转世投胎的可能了,可想而知,其余所有的魂魄,大概也就这么个下场。
既然如此,那就废物利用一把。
女鬼没有阴气和怨气这种“煞气”,很难成煞,那么单纯只给她增加魂力呢,吞噬残碎魂魄所增添的力量足够她成为另一种“煞”,有理智,能控制,那么留它在身边也未尝不可。
闵岚觉得挺满意的。
虽说懒得跟魔魂解释,但她炼魂的过程中,那死乌鸦也暗搓搓窥探了好久,不知道它是怎么个反应,不过闵岚对自己炼出的玩意儿挺满意的。
*
自从闵岚告诉高鹤手机号码之后——她竟然能用手机了?!——不可思议的高鹤叫小黑就再没成功过。
鉴于他所知晓的“信使”原则,铁定是它已经被挪出了契约范围,所以才没办法联络到小黑,当然,他倒是偶尔能够看到这只乌鸦,但它就没再叫他碰过……预感成真了,他是真的离开了那个不科学的世界。
随着魔大那几个“癔症”的女孩逐渐恢复,高鹤终于觉得阴霾尽数消失,本来嘛,也该是件开心事,至少不用再提心吊胆再痛苦绝望了,但不得不说,真离了这个世界,他又觉得挺遗憾的。
只能疯狂以学习来麻醉自己。
特事局给闵岚的店铺装修进程飞快,计宣天天都在给闵岚汇报进展——当然,他也知道了闵岚的电话号码。
废物姚家还没找回她丢失的东西,那玩意儿似乎铁定了心要给他们玩藏猫猫,吸收了那么多条人命之后,实力增强,突破一点封印,鲜明的恶性的事件越来越少,它活动的范围就越来越广,也就越来越难以捕捉。
不过闵岚不急,她一点都不急。
再要说,就是跟李瑜合伙研究器灵的事了,还被别说,李贱贱真有些门道,就算是闵岚,得到的启发也很大。
见到端木家老小孩的那日,是计宣疯狂拷她,她接完电话才想着要去看看的。
魔都特事处是真压不住“胎里神”了。
开头没怎么注意这具尸体,人都忙着追查凶手身上那个会化成污水的黑色纹样了,公家的人总是对“邪教”这种概念神经敏感,因此也没顾上管胎里神,在闵岚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下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但是成僵的速度实在太快,甚至是说快到离谱了,短短时期内她就已经从“紫僵”进化为通身长满白毛的“白僵”,毛发脱离又变成“青僵”,这也就罢了,特事处不是不能镇压青僵,问题是她还没停止演变!
总归一夜之间,它浑身青硬忽然就软化,而且彻底苏醒,瞬间突破外头十层禁制,那就是“飞僵”了。
一、只、飞、僵!
闵岚初初听得就觉得端木家那位白来了,都到了飞僵地步,端木家的手法也没法奏效了,就没办法阻止,得直接下狠手宰掉,否则这个时代放出个飞僵是要出大岔子的。
要知道,出一个紫僵就已经很恐怖了,青僵就已经跟妖没什么两样了,这天地间的屏障压制妖怪压制得何等可怕,其实对人也差不多,僵尸再怎么说也是由人变得,里头还有人魂,真要叫它闯出什么大祸害,这是要折人族气运。
现在这还是个飞僵……
刚被器灵席卷过一次的特事处,刚刚才收拾好,再次被飞僵折腾得死去活来。
不过闵岚赶到的时候,场面已经控制住了,出现在她眼前的,是跟记忆里差不多模样的人。
外表是七八岁左右的孩子,并不似“侏儒”那样是畸形的成年人,而是真真切切跟一个孩童那样的身躯,脸都是粉嫩嫩的,没有皱纹,头发挺长,束在脑后,却不是乌黑透亮,而是全白的,泛着银光,五官的轮廓极为精致,若说是玉雪玲珑也不为过——他的肩头蹲着一只青荧的鸟儿,背着一柄长长的人有他的身躯那么高的剑,立在那儿的模样,虽说挺矮,但那股子俯视众生的气质却极为显眼——帅是真帅,好看也是真好看。
被迫带路的魔魂刚狰狞得要飞开,望见那一幕画似的身影,立刻就飞了回来,扎根似的落到了她的肩膀上了,也不嫌闵岚身上的霉气会叫它倒霉了,蹲在那儿虎视眈眈着对面的青鸟帝玉。
大概镇压住飞僵确实耗费了不少精力,那老小孩本来神情并不是太好,淡淡然,扭头见到闵岚,先是愣神,然后就展颜笑起来:“赵师。”
“什么情况?”闵岚依然是穿着她的棉布衣裳,随意用布条束着长长的头发,由于知道端木翡已经到了,出门连木剑都没揣,就这么空手就来了,可见她对于此人的信任。
“无碍。”端木翡慢慢道,声音也是童子般的清脆悦耳,不过缓慢的咬字与气定神闲的语气叫它听上去有一种独特的韵味,“一个半吊子飞僵,赵师不必多虑。”
闵岚对于飞僵没什么兴趣,歪头仔细打量了他一会儿,发现这几年他真的一点都没变化。
她自己还长了点个头,胸前还多了几两肉呢,这家伙至始至终就是那么个孩子模样,也不长高,也不更改体型,就仿佛身体被定格在了这个时期,于是年年岁岁都与他无关,时间对于他唯一的效力只是给他潜藏在灵魂中的沧桑之气多涂抹一分。
特事处一片狼藉就不用说了,飞僵的破坏力有多可怕想来在场之人都已经亲眼见到。
说它“半吊子”的意思是,僵尸这种异类都有种族的传承记忆,但那要在养尸地积蕴上百千年之久的正统僵尸,而这个飞僵是被“胎里神”的体质催化出来的,只能说是个空架子——不过,就算是空架子,也已经极了不得,谁叫现在整个暗界的实力都在随年代不断衰退。
要知道千年前妖怪还遍地走呢,天地屏障威压一年年深化,现在连妖物都见得少了,更别提大妖。
闵岚围着身上刺了七个桃木钉的僵尸走了一圈:“‘胎里神’已经破不了了?”
“难。”端木翡垂手立在边上,也没说不能破这个体制,不过确实极困难就是了,“可以尝试,但是失败率很高——毕竟魂魄在里面。”
在异变还没深入之前,破“胎里神”其实简单,把魂魄拉出来,尸体“洗一洗”就可以,不过现在浪费太多时间,魂魄跟僵身融合得已经十分紧密,就算破坏掉魂魄,僵身也能自动蕴灵,这就麻烦了。
闵岚想一想,觉得自己也不能干放着不管,毕竟是她把端木给扯入局的,这事解决掉容易抵消那栋小洋楼店铺的因果,于是神情就有些凝重:“你见着这是正常情况,还是……有异?”
她不可避免地想到凶手背后那摊污水一样的黑色图纹,她一直将两者割裂着看待,将那桩凶杀案当成是巧合,因为她一点都不想管邪教。
暗界复杂的派别多了去,搞邪术的没准比正派都要多得多,真撞上了她不会客气,但人如果连尾巴都藏得好好的,不想入她的眼,她也没理由非将它挖出来,真的是太麻烦了,她实在是讨厌麻烦。
端木翡看了她一眼,眼神平静,光从他神情中着实看不出他是什么情绪。
魂魄都被钉在身体里出不来,当然有外力干预的痕迹,闵岚这话说的就有些明知故问的意思了,他也有些摸不明白她究竟想听什么答案,沉吟许久答道:“我看不出什么手法。”
能叫暗界以术出名的端木家主都瞧不出钉魂魄的手法,这可就稀奇了,当然主要是因为闵岚自己也没见过。
她是真觉得有些烦了:“杀了?”
“太可惜。”端木翡道。
两人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移开视线,垂着眼睛看地上的僵尸。
想要杀了这飞僵,就必须灭了人魂,这就属于沾上人命的因果,毕竟它是枉死的魂,且手上是没沾上血腥的,而且,一个飞僵,这个时代的一个飞僵——要是能超度,能赚的功德极多,所以他说杀了太可惜。
不过闵岚懒得去想了:“你的意思呢?”
端木翡垂目道:“我试试能不能唤醒它魂魄的神智,先救救试一试,失败了就剥魂,看看能否控制——剥魂不管用再考虑动手。”
闵岚挑起一条眉毛,这种动作叫她的神情有些微妙的嘲讽,但并不是针对他的。
飞僵这种级别的异类,天地屏障的威压绝对不会放过,典型就是不弄死你不算完的节奏,但是天道那玩意儿的机制实在是死板,放在人世运转总有些不妥当,老透着一股子诡异的因果,所以最后结果,她不用想就知道,很大可能就是那飞僵惹出大祸然后被天下集群力霍霍掉。
倒也不能说好还是坏了。
总归,这种戏码她实在看腻了,也根本就别想沾手,那还不如让端木先试试,他既然敢把话说出口,一定就有几分把握,而且这人实力深不可测,连她都摸不到个底,她也不愁他会兜不了底,再说,有他在前面顶着,她自己不就轻松了吗?
于是很满意:“好,就按你说的。”
魔魂蹲在闵岚肩上,意外地一声不吭,只有那双乌漆漆的小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对面的老小孩,如临大敌般浑身紧绷,而且心里酸溜溜的,酸溜溜得紧。
整个魔都特事处被这一来一往老友式的问答怔住,鸦雀无声,动弹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