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麟[番外]》鹭洲里

4、白夜昙【肆】

　　那天晚上，陆夫人在老兰陵侯的书房当中，以一根白绫悬梁，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那一晚狂风骤雨，惊雷震耳，萧珩沐雨奔跑在兰陵侯府深夜的回廊上，到达的时候，却正好见到母亲盖在一袭白布之下，被下人从房中抬出来。
　　“母亲！”萧珩惊恐而又慌乱地跌跌撞撞跑过去，抬着母亲的下人们却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萧珩崴脚摔在泥中，不顾疼痛，爬起来便又往前跑。
　　“母亲！母亲！您等等阿珩，您等等阿珩！”他伸手往前，揪住抬尸者的衣服苦苦哀求，“你们停下来！停下来！”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只手将萧珩瘦弱的手腕扣住，接着用力将他整个人拉了回来。
　　“萧珩！”祖父厉声呵斥着他。
　　萧珩充耳不闻，甩开祖父的手，这一刻，他想也不曾想过，违逆祖父的后果。
　　那是他的母亲，他的母亲！这个侯府当中，唯一有温度的人。
　　他的母亲……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自尽？
　　“把大公子押住！”祖父狠狠下令，无数的家丁蜂拥而上，滂沱大雨当中，将萧珩的手脚缚住。
　　萧珩眼睁睁地看着抬着母亲尸身的那一行人在视野当中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盛大的白色雨幕当中。
　　他的眼泪混着雨水落下来，颤抖着声音，冰冷而恨透地失魂喃喃：“是你们……是你们杀了我娘……是你们……是你们杀了我娘……你们都是凶手……”他怒睁着眼睛，像是疯了一样，“凶手！你们都是凶手！兰陵侯府是凶手！你们杀了我娘！杀了我娘！”
　　“畜生！”祖父对着他，抬手就是狠狠的一个耳光。
　　萧珩几乎被这用力的一掌打得耳聋发聩，可是他却好像丝毫察觉不到疼痛，良久，缓缓地，平静地回过头来。
　　这一次，他的眼睛里神情空洞冷漠，连最后的愤怒都没有了。
　　就好像那一巴掌，把原本那个还剩下一丝丝真是血肉的萧珩也彻底抹除掉了。
　　少年萧珩被一众家丁扣住，跪在祖父的面前，被按着脑袋强行叩首下去。
　　他不服！他不服！
　　可是，按着头的那一股力气，自己却怎么也无法反抗下去。
　　泼天的雨水冲刷着苍穹之下的一切生灵死物，萧珩跪在院中的泥水当中，冰凉的雨水沁肌透骨，直直刺进心里的最深处。
　　他听着祖父在雨中淡漠地陈述着。
　　“萧珩，你听着，你是萧氏一族的嫡长孙，萧氏一族未来所有人的指望，萧氏一族百年的荣耀，都是你的责任。你生而锦衣华服，这是萧氏对你的养育之恩，你既生于萧氏的荫庇之下，那么，你就要为此付出你的感恩。陆德妃已经死了，三皇子也将被被送往封地，陆氏一族已经是陛下眼中处之而后快的一根刺，你的母亲，将来会成为你的阻碍。萧珩，不是我，不是兰陵侯府，也不是萧氏一族杀了你的母亲……杀了她的人，是你啊。”
　　萧珩怔住。
　　“你是个好孩子，你将来，会有最好的造诣，萧珩啊，萧氏一族也已经自身难保了，不久之后，我们萧氏一族举家都要迁往青州，祖父这么做，都是为你好。”
　　“今日我许诺你，将来，你若成器，要做什么祖父绝不拦你！但是唯有一条，今天，你要对着我，对着萧氏的列祖列宗发誓。”
　　“发誓什么？”萧珩稚嫩的声音，颤抖地问道。
　　祖父的眼睛当中，透着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安宁。
　　“我要你发誓，这一辈子，绝不背叛萧氏一族，此生此世，永生永世！”
　　萧珩早已经放弃了挣扎，身边的家丁松开了他。
　　萧珩抬起头来，将双手相叠，抵在眉心，随即，沉默地，深深地叩首下去。
　　“我萧珩这一辈子，绝不背叛萧氏一族。此生此世。永生永世。”
　　那一日，他跪在祖父与萧氏列祖列宗的灵位前，当着族人的面，如此誓言。
　　从那个时候开始，“阿珩”这个名字，就再也不会被任何人提起。
　　崇德年间的那个雨夜里，温柔的陆夫人永远闭上了眼。
　　而那一夜，那个叫阿珩的孩子，也就这么安静地死去了。
　　兰陵侯府萧氏一族当中，再也没有了阿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