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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束甲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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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数日,润之皆与固伦和孝谈天论地,入夜方分,甚是投契。
“若是暴民人数达四万,朝廷只三百人,该如何押送方不暴动?”
固伦和孝思索片刻,斟酌道,“力量相较悬殊,私以为不可以暴制暴,必得二人为一小队,四人为一大队,十六人为一帐,六十四人为一营,五百人为一旅,以此类推。实行连坐,一人犯错可牵连一队,两人起义可腰斩一帐。”面色淡然,“由此将四万人划分开来,每一营分派三名将士看管即可,各个编号,早午晚三次点卯,自不会有掉队或者错漏。”
“很对。”润之赞许道,“不论怎样身份地位的人,总是有情谊在,连坐一出,自是怕牵连旁人而不敢造反了。”怪不得尹壮图他们不肯反抗,原来如此,“那么你觉得换铠甲为藤甲,可有利于山地实战?”
“藤甲轻且保暖,可减轻负担,大大提高行军效率,但也有一弊端,便是极易引燃,如若敌军采用火攻,恐怕十分不利。”
“若非天时地利,火攻亦是不易。”
不论时隔多久,那次惊心动魄的经历仍旧历历在目,元瑞以命相博,护住自己时的神情每每浮现在脑海中,令他心酸且痛。
“倒是。”固伦和孝觉察他神色有异,不知想到何事,不欲打搅,便兀自抬目去望檐子上一溜枯黄的草蝈蝈。
润之沉思片刻,又道,“本朝曾有与草原部族打仗的先例么?”
“有。”
“何曾?”
“六世□□圆寂次年。”
六世□□进京圆寂次年,正是父辈人二十出头年纪,乾隆颇不受宠,紧接着苏四十三起义,后与清军抗衡两月,后清军火烧华林寺,起义军才被全部歼灭。
这原是一段陈年旧事,固伦和孝也是后来在国子监的史册中了解,苏四十三祖籍新疆,是不折不扣的草原人。
本不过是个安分守己的私塾先生,不知怎的,纠集了大批草原难民造反,开始时朝廷内部矛盾重重,没将这小撮流民当一回事,只派当地散兵镇压,不料苏四十三其人虽不是练家出身,却是个治军奇才,沿途攻占六省,暴民队伍越发壮大,挥军北上,直至甘肃河州。
当时朝廷九王夺嫡异常凶险,乾隆便是凭借着平定叛贼躲过一劫,后来更是牵扯出王望贪污一事,令先皇革了一大批朝廷命官的职。
固伦和孝将在史册上所见一应讲于润之,并不好奇他为何有此一问。
润之:“苏四十三后来如何了?”
“死了,战死在华林寺。”
润之不解,“他死之后,为何其余暴民仍在负隅顽抗,他既然是组织者,擒贼先擒王的道理旁人总该懂的,组织者被杀,应该立即弃械投降才是。”
“不然。”固伦和孝摇头,“这就和草原狼失去了头领,下一任狼王会在同一时间诞生是一个道理,草原人与中原人带兵大有不同,他们像蚂蚁,关键时刻可以为保全大局而牺牲任何一人,能够同仇敌忾,亦可以各自为战,这是草原精神。”
“唔,当时随君出征的武将可是刘统勋刘大人?”
“正是,如今朝中武将亦是以他为首。”
“这我知道,前段时间大小和卓也是他带兵出征的。”润之兜了一大圈终于绕到正题上来,“我御前行走年头尚浅,不知刘统勋其人,品性如何?”
固伦和孝心说这才是你想问的吧,却也不戳穿他,老神在在道,“我常在后宫,倒也不甚清楚,只素日里听父皇提起,说刘大人与你父交情甚笃。”
亲厚也是真亲厚,却不如纪晓岚走动频繁,润之也只是在年节父辈相互拜访时与之有过数面之缘,实在谈不上熟稔。
想通过父亲与刘统勋联络暂不可行,但润之清楚,永琰若想回京,光是暗中安插文官尚不足够,必得有身份地位贵重的武将加持才可,但是……
正自思索,一枚石子越过高墙,咚地一声击中润之发顶。
“诶呦!谁乱扔石头!”
此时正是院中守卫换班,又逢午后懒散,润之不愿他们在一旁听自己与固伦和孝说话,便统统打发了去别处候着,不想却被墙外小贼钻了空子,一枚一枚朝里头投石子,估摸着正欲闯空门。
“看我逮着你不……”润之气急,从地上捡起石子便全力掷出——
“嘘——”
戚威艰难地爬上墙头,刚一露头便被凌空而来的一枚石子击中,光荣坠毁。
“方才那人……”
固伦和孝憋着笑意,令一张颇平淡的面孔显出几分生动。
“你与那小贼相识?”
润之后知后觉道,“好像是……”
墙外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动立时惊动了门房守卫,一时呼和声四起。
“兀吶贼人!竟连相府院墙也敢攀爬,可是不要性命了?!给我拿下!”
戚威摔得七荤八素,任由门房招来一队巡防守卫围了个圈,守卫头子横刀在前,抵在戚威颈间,想先将这倒霉小贼拿下。
门房定睛一瞧,疑道,“这贼人瞧着倒十分眼熟。”
“认出爷爷啦,我可告儿你……”
戚威疼的抽气,操起新学的京片子想唬唬人。
门房:“别是个惯偷儿,不如侍卫大哥劳动贵步,先将他交由大理寺法办。”
戚威:“……”
戚威出离愤怒,“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老子两个月之前刚跟你打过照面,就他妈是你小子朝门外扔的爷爷!”
“那更不是善茬,强闯不成改翻墙了,必得法办!”
“欸我说你们怎么——”
侍卫头子狠狠一拧眉,“老实点!否则休怪刀剑无眼!”
“住手!”润之扶着膝盖,边喘边道,“别动他——”
“少……少爷。”
众人慌忙退至一旁。
戚威见撑腰的人来了,登时换了副面孔,方才趾高气昂的气焰散得一丝不剩,眼泪吧嚓地嚎。
“出人命了~~~剑都架脖子上啦~~~”
侍卫头子一看自家少爷出面也怂了,慌忙收了剑,“欸欸欸你可别血口喷人啊,谁看见我把剑架你脖子上了。”
“诶呀~~~~”戚威不依不饶,“脑袋差点没啦~~~~诶呀~~~~~~”
“行了别嚎了!”
润之三步两步越过众人,揪着戚威脖领子将他一路拖进门去,到门口时略一思索,又转身对呆愣的众人发话。
“今日之事,莫要说出去。”
“你还回来作甚?”
“我想你么。”戚威不平则鸣,“怎的那落魄皇子想来看你就来看你,我都教你爹扔乱葬岗去了,千辛万苦来了连个好脸儿都不给,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么。”
润之一见他这副西子捧心样便想笑,心说,每回来都要弄出这么大动静,再教我爹瞧见了,还不真拿了你的命去。
“行了别哭了,好歹也是堂堂七尺男子汉,别动不动就跟小姑娘似的柔柔弱弱掉金豆子。”
“此话不然。”固伦和孝上前,肃容道,“木兰替父从军、良玉为国征战、平阳公主带兵出征,上治国,下安邦,攘外而安内,哪一个都是巾帼不让须眉,才华胆略皆不输男儿,何来柔弱可欺之说。”
润之连忙辩解,“并非柔弱可欺。”
固伦和孝难得坚持,“那是如何?”
润之满肚腹搜刮,平日里巧言善辩的本事一遇见女孩子就烟消云散,令他十分困窘。
戚威略一思索,道,“自古女子崇尚无才便是德,在我看来则不尽然,班姬续史之资,谢庭咏雪之态,是女子德才之美;木兰替父,良玉为国,是女子奋勇之美;昭君出塞,文成入藏,是女子舍身之美。”不自觉地摇头晃脑,“种种皆是至善只义,寻常男子又如何能及其万一,不过话又说回来,木兰征战十二载,竟连同寝同食的战友也分不清雌雄,想来相貌上许是处处受限,不若公主您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流转生辉,令人过目不忘。”
过目不忘倒是真,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可就全不沾边了。
一番话既化解了尴尬,又表明了立场,分明是恭维话却说得耐听,固伦和孝掩唇一笑,福身见礼。
戚威抱拳躬身,“见过十公主。”
两人便算不打不相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