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中全是一派胡言》林七巧

26、第 26 章

　　第二十六章

　　仔细算算，距那时也快有二十年了。

　　无一紧闭了双眼，冰凉又剔透的泪水缓缓地划过他的脸颊，一丝丝地透过他的肌理，一直渗入他心的深处，令他如同坠入冰窖之中。

　　泪水滑落，在大理石的光洁地面上溅起了一朵晶莹的水花，恍然间，就让月姬想起了许多年前，她初见无一的那时。

　　那时，前朝还未灭，她还未化作人形，被自家的主子怀抱在胸前，在花灯节那日走在灯火斑斓之中。

　　她的主子，是前朝的安宁公主，赵以凝。

　　她是一个温柔又漂亮的女子，眉眼精致，垂眸看她的眼神，总是如春水般的潋滟和煦。

　　月姬初入人世，自是对什么都感到新奇，因此她很快就在赵以凝的怀中静不下来了，挣脱了她的怀抱就往人群之中窜去。

　　赵以凝措手不及，拉着身旁哥哥的袖子就着急地说道：“哥，它跑了，我得去追它。”

　　话音刚一落，便提起了裙摆，跟随着小狐狸闪现人群中的火红尾巴而去。

　　人山人海，她的哥哥赵奕衡尚未反应过来，就已寻不到了她的踪影。

　　赵以凝跟着小狐狸跑了许久，等她终于追上时，小狐狸已被另一双骨节分明的修长双手抱起。

　　她一愣，顺着那双手臂寸寸往上，不经意间，就对上了一双明亮若璀璨繁星的眸子。

　　那是月姬第一次遇见萧钊的情形，也是赵以凝第一次遇见萧钊的情形。

　　浊世佳公子长身立于灯火绚烂中，怀抱毛发明丽的小狐狸，眼底有万千星光，夺人眼目，亦夺人心志。

　　他缓缓抬眼，看向对面的赵以凝，笑道：“这是你的狐狸吗？”

　　赵以凝闻言，不由一怔，然后定定地点头：“嗯。”

　　然后，他再次伸手拂过小狐狸柔顺的毛，将它轻轻地递给了赵以凝。

　　折身临走前，他回眼，含笑看着她：“以后……可要小心看管着了。”

　　年轻的公子没入人群，而他身后的少女却抱着怀中的狐狸，依旧愣怔。

　　年少初相遇。

　　美好如斯。

　　可等到再次相见时，她已经是国破家亡，无处可归。

　　在洛阳城之战中，安平公主和她的哥哥誉王死无居所，而洛阳城，也从昔日的雍容富贵，变成了一片废墟。

　　没有地方供她居住，她不得已只得四处流浪。

　　她知道是萧镌造成的这一切，她想要去复仇，可她到底只是一只小小的狐狸，除了抓伤他，再无他法。

　　赵以凝兄妹是她的恩人，她要为他们复仇，她却无能为力。

　　那段时间，尚未化形的月姬流落世间，尝尽了所有的苦痛。

　　直到有一天，她闯入了一座深山。

　　小和尚拄着细长的树枝，一步步艰难往上爬，一转眼，便看到了蜷缩在一旁奄奄一息的她。

　　他走近了，然后蹲在她的身前，仔细地看着她，眼神依旧明亮如初，可比起那时，又多了几分不惹凡尘的清澈。

　　“小狐狸？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后来的事情，就那么平凡却又惊心地发生了。

　　她被出家的小和尚收留，潜心修炼，直到后来化作人形，有能力去找萧镌报仇。

　　只是她失败了，身负重伤地又回到了他的身边。

　　他劝她，可她还是不甘心，还是想……要为那个温柔娴静的女子复仇。

　　于是，她又回到了这里，设下了这样一个漏洞百出而又残破的局。

　　这么多年，她的心里都是怀着莫大的仇恨，因为仇恨，她修炼成形，变成魏紫的模样，也因为仇恨，她才能坚持到今日。

　　可是此时此刻，她看着眼前这一个面目清秀的男子，这个帮她助她、如同山间一缕清风的男子却告诉她，她这么多年的仇人，竟然不是她筹谋多年要对付的那人。

　　而是，她眼前这个……

　　她心中的……恩人。

　　那样清亮温和、不可侵犯的僧人。

　　一时间，月姬就像是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软软地被公仪湘轻松钳制。

　　“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月姬瞪大了杏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人，眼睫微动间，便有泪水滑落。

　　原来她这么多年的仇恨，到头来，都是被他戏耍出来的一场笑话。

　　她该恨他。

　　然而月姬闭了闭眼，过往所处的一幕幕却都悉数涌现在了她的脑海，如同走马观花般，一点不漏。

　　是她被主持发现时，他的以身相护，他被关在柴房，她化成狐身悄悄跳进来的相偎相依……

　　她为复仇落得遍体鳞伤，他的细心照顾……

　　晨钟暮鼓，她在一旁偷看他阖眼的虔诚专心……

　　这一幕一幕，都是不可磨灭的画面，要她如何能忘，又要她如何能恨？

　　“既然你是月夜时化成人形，那我，便为你赐名……月姬，如何？”

　　就连她的名字，都是他所赐予。

　　月姬缓缓睁开了眼，泪眼朦胧中，是无一模糊不清的脸。

　　一如他诚心向佛时的虔诚，不可侵犯，不惹凡尘。

　　可是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容，月姬又仿佛透过他，看到了多年以前，那个少女温柔的垂眸一笑。

　　那样美好，却彻底淹没在了烽火狼烟之中，化作了一堆灰烬。

　　而那场烽火，就是眼前的人所点燃。

　　她恨。

　　她又难以去恨。

　　一时间，万千情绪交杂在她的心底，左冲右撞，使得她思绪紊乱，再难以去控制自己。

　　等到其他人察觉到她的异常时，意外已经发生了。

　　月姬已经是走火入魔，功力大涨，以公仪湘的修为，根本控制不住她。

　　她挣脱了桎梏，携带着一身的怨气仇恨扑向无一，一时间，两人皆被月姬周身的黑气所围。

　　他人见状，不由得惊呼出声：“无一大师——”

　　那团黑气越聚越多，越来越大，直到最后，整个宫殿都被黑气所弥漫，使得他们都看不清情形，失了方向。

　　阿楚在方才的惊变之中，一直愣怔，如今被这突然起来的黑气围绕，彻底地与公仪璟等人失联。

　　一时间，她不由得慌张了起来，紧握了双拳，在一片黑暗中环视，想看到那一丝的光明，可她转了一大圈，依旧是伸手不见五指。

　　“阿紫姐……”

　　她本就惧怕黑夜，如今被这沉沉的乌黑一片所环绕，她心中的恐惧就更被放大，连脱口的一声唤，都带了一丝的轻颤。

　　正当她慌乱失神、不知所措间，她感到了手背覆上的一片温热。

　　是另一个人的手，手指修长，掌心温暖。

　　在触碰到她的时候，那人便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力道不大，可自己的手完全被他包裹在掌心，却让她无比的心安。

　　“你是叫……阿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