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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地狱一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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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目疮痍中,骑兵队成了一地亡魂,鱼百百并不奇怪,月随风和他的随从从前以此谋生,自然轻车熟路。七多和火泽正拎着气得青筋暴起的杜坤。杜坤惊惶过后,不住地挣扎叫骂。火泽上前对月随风道:“少爷,他不肯带我们入堡。”便又听杜坤骂骂咧咧,直道:“你们别妄想了,我死了,你们入不得堡,后面还有莫家和凤凰寨等着你们呢,你们进退都是死。丁字堡的巡哨很快就会来,你们逃不了了。大不了我们同归于尽。”
“你为何要杀我?”鱼百百只好试着和他周旋。杜坤轻蔑道:“桃灵今夜在劫难逃,你乃是桃灵求和的弃子,死在我手下,是你的福气。”
今夜,果然是今夜,昏礼注定是场丧礼,杜坤的勇气并非凭空而生,没他的引领,他们绝难过得了这堡外所布的甲兵之阵,是进是退,大家瞬间有些茫然失措。
沉默间,只听得杜坤一阵疯狂大笑,天幕有点暗沉了,如在山中听见鬼哭一般,阴冷无比。他突然之间,
似被笑噎住一般,笑声消失,从他口里吐出黑红的鲜血来。七多吓了一跳,立刻放开他,但见杜坤滑下去,跪坐于地,手捂着肚子,面色青白如将死之人。他面色痛苦,两行泪水流出,泛着血沫的嘴一张一翕道:“她分明说我大喜之日,敬我一杯酒。就算她一直讨厌我,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他悲声渐弱,话还没说完,又一头栽倒在地,身子不断抽搐。
七多翻翻杜坤惊道:“少爷,他中毒了。怕是要死了。”
一股狂风从山坡上席卷而下,吹得四人心里一阵凉透,只见那山坡上出现了一队骑步兵巡哨,正向此处而来。
巡哨一见满地血腥,皆是惊恐万分,见是早间的迎亲队伍,那领头的小胡子慌乱道:“发生了什么事?这是谁干的?”
月随风和七多扶起杜坤,对他道:“我们一路被人跟踪,这里被劫杀了。怕是来抢杜夫人的。”
那个小胡子一听,了然,河洛第一美人嘛,他在老远也听到了这边的动静,但看到这尸横满地触目惊心,贼人也杳无踪迹,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问:“他们往哪里去了?”月随风随手一指。那小胡子便作势要追。
月随风厉声喝道:“你没瞧见杜先生身负重伤,不及时回去医治,恐怕性命不保。保护杜先生还杜夫人才是当务之急。”说着,他向他们示意了一下那边的油壁车。
那小胡子一看杜坤,他一身喜服,却脸色灰败,唇齿带血,也是大惊失色,忙对那些巡哨指指点点道:“你们几个留下,你们俩与我送杜先生回寨。”说话间,眼见那边七多已经麻利地把杜坤抬上了油壁车,
给车子套好马了。
经过几道关卡,车帘子被掀开反复查看了数次,终于才火烧火燎地将这车驶进了丁字堡。有人去禀报寨主,有人去请大夫,下人不知究竟,还把新来的杜夫人随意请进一个屋里,然后便丢在那里了。
天上似有乌云翻滚,鱼百百直觉空气中似有一种欲雨的烦躁之意,她看看窗外四下无人,便关好门,脱了喜服,从窗子翻了出去。准备多时早已,将桃斐所绘的丁字堡地形记得烂熟于心,摸到月随风他们汇合之处出了花点耐心等巡哨走过,倒也不费吹灰之力。
早听桃斐说过堡外杜坤所布的阵好破,他便借了杨家甲兵,只等他们破阵后火药为号,便破门而入,只怕现在桃斐已开始调兵破阵了吧。至于堡内机关,当年檀离建堡设阵,此中十分玄妙,却还不至于要人性命,只是被困而已,可是杜坤歹毒,在九宫迷阵中不知道加设了多少害人的机关算计。桃斐派去探查的人常死于滚石圆木毒箭之下,而且总也探不到中宫之内。鱼百百如今手中有了那张檀离留下的锦图,自我安慰后,便多了几分信心。
丁字堡依山而建,到了傍晚半山四周雾海茫茫,有一铺万顷之势,人行至其中如同被拉带入幻境。走了一阵,四人才发现似乎是走错了,便急忙照原路退了出来,幸而没引发深处的机关。这堡中楼宇错落有致,宽窄大小无常,穿梭的飞栈、断头的巷道比比皆是,这迷宫般的布局与光影古怪的天然山水景致构成八门,将中宫深深藏在其中,整座坞堡便如同隐入了山中一般,再加上其中机关暗藏,更是固若金汤,带着隐隐慑人气势。
他们仔细回想了一下,才摸索到桃斐所说开门的方位,那是个狭窄幽暗的巷道。沿这不起眼巷道深入,只觉得地势越来越高,山中迷雾渐散,再往前去,发现尽头居然悬崖,下面云雾缭绕看不真切。四人便退了回来。可这巷中却刮起一阵穿堂风,让人感到那风向胸口背心袭来,避无可避。鱼百百身上寒意剧增,不由往月随风的身边靠了靠。不料月随风将身子往旁边一挪,鱼百百冷得嘴唇微颤,正要恼起来,只见他将手中那锦图收好,在巷子壁上摸索了起来,“嘎”的一声响,也不知道他拉动了什么,巷子尽头竟然多了一条栈道。如此出了栈道,却见那个顶端的个楼阁之中有数名守卫,七多已被留在巷中看守机关,这三人便一拥而上,三下五除二解决岗哨,悠然通过。
守卫虽弱,可在阵踏错一步,所引发的机关却十分厉害,他们虽有图解,且步步小心,仍有些细节之处,防不胜防,冷箭嗖嗖射来,也让人经历一番心惊胆寒。三人一直摸到生门,也不是全无损伤。羽箭从火泽肩上贯穿而过,疼得他脸色煞白,汗如雨下,只好留下他把守生门机关,等出了生门,月随风腿上中箭,鱼百百臂上被飞矢擦过,顿时皮开肉绽。两人早已无路可退,便从开门又走了进去。
刚入时还感觉是原先那条弄堂,七拐八弯之后,却总不见七多身影,这才发现其中如迥龙九曲,一直走到尽头,发现是见三面石壁的石室,抬头亦是石顶,地上赫然画着一个大大的鱼形,鱼眼处是口小圆井,听得石室外呼呼风声,眼前更是豁然开朗,能见到对面错落的楼宇,只是之间隔着半方水塘。那水塘也大致呈鱼形,水塘中间有个圆形石基台子,中间有方小水井与这坪地上的圆井遥相呼应,这大概便是传说中的中宫。按檀离图中所示,似乎是要转动那塘中水井的井沿,但图上所示转动方向又被鲜血模糊了。而且这水塘中无路无桥通向那口井,鱼百百拾起一颗石子投入水中想试试深浅,听得“扑通”一声,水深不要禁,但那水中竟然翻起几条长长的尾巴,鱼百百不寒而栗,杜坤果然歹毒,这水里莫不是养了蛇?鱼百百和月随风正一筹莫展,这时风力更劲,天幕低垂,暗云翻滚,莫不是要下雨了?两人相视一眼,顿觉不妙,任谁也知,鱼百百扛不过那阵阵电闪雷鸣。再说桃斐若是此时已经从外头闯进来了,岂不是困在这堡中,性命堪虞?
天上似有银光闪过,月随风忙去转动那坪上的井沿,没想到“咔咔”一阵巨响,从那水塘中水波泛起浮出一道花桩来,从塘边只通往那个井台,那花桩上挂着的蛇也纷纷滑了下来,鱼百百一阵恶心,回头却石室的屋顶也在下降,月随风一惊,放了手,那井沿又转回原处,花桩也沉了回去。鱼百百着急了,不禁心中埋怨,檀叔怎么就弄出这么个怪东西来。那石室的屋顶似乎重达千钧,真的压下来,恐怕连井沿都要玉石俱焚。
丁字堡正调集大队人马,准备为韩修讨回公道,若是将甲兵都留在这堡中,等着桃灵大势一去,恐怕便宜早叫封缜和杨思平占了去,丁无忌怎会甘心落与人后。因此,这堡中甲兵不多,但在这阵中,占尽了地利。以塘中鱼眼控制阵中所有机关,如将鱼眼处的机关关闭,这堡中所有的密道便暴露无疑,死路自动封闭,各处的风水之势也会遭到逆转,便是再浓的迷雾也会被风驱散。无法依仗地利,丁字堡和寻常的家宅便无甚分别。
鱼百百看着檀离的图,肖想了一下,若是她走过花桩去,将机关关上了,倒是好说,若是转错了方向,石顶重压而下,石室中的鱼眼必被毁去,水塘中的井台也会随之沉没。她看看月随风,接着浮想联翩起来,也许,是她站在水塘之中,眼睁睁看着月随风被顶上巨石压死,然后她成了水蛇的美餐,倒也算是对同命鸳鸯。也许月随风没意气地跑了,同样是她成了水蛇的美餐,这横竖都是去关机关的人比较倒霉。
“你在这里,我去。”月随风说道。
他腿上中箭,没得不深,只是随便包扎了一下,此时已有血迹渗出,脸上早已是冷汗直流,等他走到水塘边上,只怕蛇都以为喂食的来的,蜂拥而上。鱼百百觉得不可行,却也没说话。
月随风见她不语,以为是同意了,又道:“这石顶沉得极快,若是我许久没关上,你自己先逃出石室,救我的事,我俩从长再议。”
好一个从长再议,檀离这幅图,连鱼百百都看得懂,月随风可能看走眼吗?鱼百百说道:“你打算好了去送死?”
“怎么可能会死呢?”月随风想扯个自信的表情,怎奈满头大汗,怎么也不像。
“你腿上有伤,招蛇,我过去。”鱼百百分明不信他的说辞。
月随风无奈,只好伸手抓住她的肩膀道:“你活着,于我比较紧要。”
这话若是平时,觉得矫情,但这种“死贫道不如死道友”的时刻,听着却有些唏嘘。
月随风心里也难过。临来时,七多在他耳边一直说“娶亲没份,送命就有份”,他当时还骂七多胡言乱语,七多不解他为何要帮桃斐,他只说,自己五年前逃到江北的时候,在桃灵寨的旧宅里见过桃斐一面。但是还用过桃斐家的大澡池子,喝了他的酒。他感叹桃斐曾是个心胸开阔之人,见不得他如此忧愁,为他支招追求心仪的姑娘,没想到那个是鱼百百,帮他想御敌的策略,没想到要去破阵的也是鱼百百,他便是想撇清,知道之后又怎能放得下。
月随风说不出口的话,就是他放不下的事,放不下的人。
这时,鱼百百紧咬下唇似乎想着什么,她对月随风说:“你转出去,到外头站会儿。”说罢,鱼百百抬手往石室外一指,挥挥手让他转过去。
月随风半信半疑地出去,天上彤云密布,顷刻间狂风大作,他却被身后悉悉索索的声音吸引了注意,似是衣物布料在摩擦,他忍不住暗中瞥了一眼过去,顿时全身僵硬,一滴冷汗也流不出了,周身热浪袭来。鱼百百正宽衣解带,解下身上一圈又一圈的布条,光滑莹泽的脊背对着他。月随风心中暗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以身相许,自己一句话就感动了她?不过,这个时间也不太合适吧,但之后却是生死难料啊。月随风的剑快,看似遇事沉着,实际上却有些慢半拍。
思绪纷乱间,只见鱼百百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捆白布条,月随风怔然,脸上微微发红,问道:“这,什么?”
“火浣布啊。”鱼百百拽过他的手,捏着白布条的一头,就往月随风手腕上绑去,绑完拉了拉,觉得结实了才放开。她举起自己的手,长长的火浣布另一端系着她的手臂,两人俨然是一根绳上的两只蚂蚱。她对月随风说道:“这样我们谁也跑不了。我过去,你这么瘸着,太耽误事儿。”
“可是这是去。。。”月随风的话还没说完,鱼百百接着说道:“送死是吧。反正,你早打算来陪我送死了,死法就由我来挑吧。”
说着鱼百百推开月随风,她执拗地向水塘走去,月随风赶不上他的脚步,她执意如此,一副游也要游过去的架势,显然是威胁他。月随风咬了咬牙,转动了井沿,那塘中朵朵花桩升起,鱼百百跳上去,白色火浣布如链,却不是生死枷锁,落入水中,就算拖了上来,也是个死的,但估计能留个全尸。
看着对岸那石顶一点点往下降,鱼百百着急得手抖,她左推右揽,那一方井沿却纹丝不动。这时,天上一声闷雷传来,后来似乎巨响滚滚,如跟着千军万马。
鱼百百看着周围一片黑水,更觉恐惧,心说,难道此时便是大限?她方才嘴上似乎是淡漠生死,实是心中诸多牵念,却只能在“尽人事听天命”中无可奈何。
她心中升起点点绝望,不觉看向月随风的身影,心生凄凉。
对岸渐低的石顶,手下微有松动的井沿,阵阵雷声中,她感到恐惧如蛇纠缠而来,意识有些迷离了起来。
这厢石顶压迫而下,月随风心中绝望与不甘如毒蔓缠绕,听到风中传来鱼百百咬牙切齿的声音:“若你死了,我必死无疑。”
空中彤云幻化为雨妖,天地间风雷攒动。阵中机关嘎然而止,石顶倾轧下井沿碎裂,鱼形塘中黑浪翻滚。
阵外声声厮杀呐喊,响彻霄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