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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7 私家温泉被人当作公共澡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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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百百回到寨中,檀离果然不好,呕血之症又复发了,锦帕上都是血,还神智不清地说些“到底是来了”“也好,也好”,然后又一脸笑容,拉着桃斐叫“桃华,桃华”,看着他惨白的瘦脸,鱼百百不禁有些自责,自己没有关心檀叔。檀离醒来后说要到桃灵旧宅去住。鱼百百心中内疚,便很勤快地独自回去,连夜收拾了一番。
第二日,鱼百百头累得昏脑胀地来到北苑,将檀离接到了西厢,顺便安置了金奚与阿济。檀离却说,要去看看桃华。于是,一行人又去了旧宅右面的小山包,夫人的坟上早已有人整理过,坟前有燃过香烛,还铺着白芍药,那鲜花多多带着露水,依然娇艳,空气中除了白芍的香气,还飘散着酒味,还混杂着五月里才用的淡淡菖蒲香。是谁来过了呢?百百想着,竟眼前一黑,浑身无力,倒了下去。
一向强健的鱼百百竟然生病了。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寨里。等鱼百百醒来已是两日之后。
鱼百百张张嘴说“我要喝水”,却没有听见自己的声音。鱼百百惊呆,自己聋了还是哑了?
虽然她一再提醒自己要忘掉这件可怕的事,可还是不可抑制地浮现在眼前。
那夜月明星稀,她收拾了些香烛和酒食,骑着马回旧宅收拾去了。自从鱼百百搬到北苑后,旧宅已多时无人居住。等鱼百百祭完屋前宅后的地主,再满头大汗地收拾完西厢房,已不知是几更天了。更深露重,浑身粘腻,鱼百百想到了宅后不远处的温汤泉。鱼百百脱去外衫,找了件披风,喝了两口酒,却还觉得不惬意,于是拎上酒壶,拿只陶碗,打算学名流“曲水流觞”,去温汤泉风雅一番。一路上,芍药有的静静开放,有的还打着花骨朵,晚风轻吹,暗香徐徐,鱼百百松了发髻,采一朵最大的插在耳边的发辫上,那花儿粉花黄蕊,只有单层花瓣,却开得大胆热闹。
熟门熟路的,鱼百百摸摸索索到了潭边,放下酒壶与披风,脱了鞋,和衣滑入水中,一看四周,竹林依旧青翠如烟,白梅树依旧枝杈横斜,槭树依旧裂叶似火,温汤泉中依然白雾袅袅,突然水声哗哗,从眼前小山石后,闪出了一尊玉雕。一股劲道当胸袭来,百百从微醺惬意中骤然醒来。听说以前这里常有猴子来洗澡。后来不知是因为出了个九天玄女传言,还是因为阿万常来打望,多年来连猴子都不曾来一只。难道九天玄女的传言是真的,不然怎么会有只白猿在这里?
惊惧中,鱼百百忙伸左手硬生生地推挡开那凌厉的拳风,并将右手中的陶碗掷去。鱼百百这才发现这不是白猿而是个人,水中行动不便,他躲闪不及,只将那碗甩到水中。两人犹如两尾斗鱼一般,在温水中变得焦躁不安,便在水中缠斗了起来。正当鱼百百水中一脚就要缓慢的踢中对方的小腹时,一柄剑凉飕飕地挨上了她的脖子。
“你是何人?”那人问道。
月色黯淡,鱼百百骇然,是个少年,他明明与自己一般大,看起来却冰冷无比,微张的眼里除了灰暗的眼眸,只剩下超越年龄的绝望和决绝。鱼百百根本不用核对一下他的胸膛,就打消了他是女孩的怀疑。因为这少年身上如月光轻笼,更反射出淡淡清辉,他,光头。
“你是和尚?”鱼百百惊道。桃灵寨,好久都不准和尚来了,鱼百百此时觉得夫人说过二十五条不与和尚来往的理由,条条有理,而且她还要补上一条“私闯民宅,谋财害命”。
“不是。”光头少年淡淡道,“掉光了。”好像说的不是他自己,而是在谈论墙角某只弃尾逃跑的壁虎。
鱼百百显然不信,偷偷打量着他的脸。
那少年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了,他咳了一声,又冷冰冰道:“你是谁?”
这光头死小子,怕是面瘫了吧。鱼百百腹诽中,她没有学过空手入白刃,更不知道此人剑艺如何,或者有没有什么心悸手抖之类的毛病。鱼百百盯着那剑,不由地有点战战兢兢:“这是我家。”而且这里不是公共澡堂。不过,这后半句,鱼百百没敢说。
光头少年打量了一下百百,将剑随手一搁,推开鱼百百道:“我与人相约去长安,路过此处。”
鱼百百连忙退守水潭一角,心想,同伙难道在屋里,嘴上却客气地问道“你的朋友呢?”
光头少年往右一指,不紧不慢说道:“他要去那与一位故人道别,我就到处逛逛,天亮再去找他。”他一脸“刚好看到温泉,就来洗个澡”的表情。
鱼百百却动也不敢动,冷汗又多了一层,那山头没有人住,要有,也不是活人。于是她从净身神咒念到净口神咒,再念到净心神咒,仔仔细细各念了三遍。又就着酒壶,灌了几大口。迷雾中,她觉得这少年好像在看自己,摸索到陶碗,倒上半碗,说道:“请。”将陶碗漂向光头少年。
果然酒能壮胆,鱼百百竟问道:“仙乡何处?”
光头少年喝了一口道:“大江南边。”
“为何要离家远行?”
他话语平静:“无家可归,寻一处栖身之地。”
鱼百百心下怅然,听说这世道不好,常有人失去亲人,流离失所,自己幸好被师父收养,虽从未想过要背井离乡,却觉得同病相怜,说道:“找到之前,定要好好活着。”
光头少年微抬眼,打量了下鱼百百,问道:“若活着生不如死呢?”
酒酣之时,连鱼百百耳边的芍药似乎都有些飘飘然,花瓣轻抖着。
只见她玩着水中月影,笑道:“公子看,朗月随风,若活得率性些,死了也便不会后悔。”不知是花还是人,正笑得悠然惬意,仿佛刚才的不愉快并未发生,光头少年觉得这情景有几分熟悉,心中怒意顿起。
这时鱼百百目光留连于他剑旁放着的小坛子,便问他:“你那坛是什么酒?”
但见那光头少年嘴角竟微微扯出一个弧度来,鱼百百心想,他居然无声轻笑。朦胧的眼帘下,眼波流转,蜜色肌肤,陶瓷一般精致无双,脸上好像有点红晕,一抹朱唇,蛊惑得人堕落。随着酒香,鱼百百脑中轻轻飘入一个字,美!即使连他的光头,鱼百百都觉得美得简洁,美得颓废。
只听他幽幽道:“那里头装的不是酒,是我娘。”
看着那只碗从轻笼的水气中向自己漂来,鱼百百觉得刚才美艳有点无法承受的血腥,周围温泉如凉水一般,凉透四肢百骸,奇经八脉。不管是人是鬼,这么吓人,都太可恶了。一阵冷风吹过,鱼百百忽见天空中似有晨星闪烁,便道:“在下告辞了。公子一路保重。”
说罢,鱼百百也不敢再偷看人家的光头,径直走出汤泉,捡起披风,裹着一身湿嗒嗒的自己,连鞋都不要了,还腿软摔倒了好几次,几乎踉踉跄跄地爬回了屋中。鱼百百可怜兮兮,抱着十娘的桃木剑,心中想念起师父的好来,忽然想到,师父说过有些异族,人死后要烧成灰烬,或埋或放入坛中带走。即便如此,为了以防万一,百百念完了各种的往生咒,又把所有能记起的乃至记不清的囫囵念了几遍,竟迷迷糊糊地睡去,梦中仿佛还是看到光头少年那微张眼帘下的灰蒙眼眸。
只是她不知道此时人家早已霸占了她的温泉美酒,笑瘫在那池水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