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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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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太后临朝六年。整个建元年间,窦家人始终掌控着朝堂上的话语主导权,逼得刘彻和阳信结成一个密不可分的同盟。但凡刘彻所喜憎,必为阳信所好恶,反之亦然。
景帝时代长袖善舞的馆陶公主在新朝吃了一个哑巴亏。她的侄女以她为榜样,在府中豢养不少女食客。这招姑母当年使得最为得心应手,如今角色易位,登时怒不可遏。阳信的小心思在姑母看来,无异于专门对付她家阿娇的深险叵测。
自从平阳侯邸出了一个眼中钉卫子夫,馆陶公主便视阳信为异己,骂完阳信又大骂刘彻忘本。阳信只一句话就轻轻巧巧地把她顶回去了,跟着便冷眼旁观她母女俩为求子之事四处奔波。也不知是为弟弟扬眉吐气还是在为自己出气。
那时候曹襄刚刚学会在地上跌跌撞撞地摸爬滚打,阳信与大腹便便的卫子夫结下了娃娃亲。记得这是曹寿唯一和她龃龉之事,卫氏不过是家奴出身,本配不起侯世子,至于刘彻,也许是一时的少年心性心血来潮,卫氏的宠眷未必能够长久,他以为此举太过冒险,倘若日后卫氏衰败,岂不是还要拖累曹家。那一回阳信却异常地固执,尽管心中也颇为忐忑。然而她没有责怪曹寿,他不知道卫子夫的弟弟卫青,那个十四岁的骑奴,被馆陶公主指使的杀手绑架后居然还能让皇帝的骑郎救走活着回来。他也没注意到,捡回一条命的卫青,还捡到了汉天子更为丰厚的馈赠——侍中、建章监、太中大夫这类亲随要职,卫氏一门亦鸡犬升天。阳信感到,刘彻已经开始筹建日后要取代窦氏的小集团了,很明显他想把卫长君卫青也拉拢进去,他日亲掌国器,卫氏兄弟无疑会受到重用。曹寿更看不到,阳信兵行险着,也实在是无可奈何之举,卫氏出自平阳侯邸,天下人所共知,两家早就布下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利害关系,而阳信夫妇又是刘彻背后最为有力的支持者,若欲令卫氏飞黄,旧主平阳侯也须先有所抬举。
果不其然,其后韩嫣自杀,卫长君病故,卫青迅速耀升为这一集团的中流砥柱。窦太后逝后,刘彻再也不放走任何机会,牢牢地握住了权柄,卫青成了他制衡勋旧老臣的臂膀之一。
元光五年,自高祖时代的白登之围后,汉匈第一次正式交锋,派出的四路兵马只有远袭龙城的那路斩获首虏700余级。战果不大,甚至得不偿失,意义却甚远,这是汉立国七十余年的首次胜利,汉匈记住了第一次带领汉军创造奇迹的那个名字——卫青。人说,天意使然,上天要成就这骑奴一番功业。
当年还是一个默默无闻瘦骨嶙峋的奴家子,如今却崭露头角,一跃成为英姿飒飒的少年将军,阳信也觉得命数无常,但又颇感有趣,她拍拍儿子的肩膀,戏谑道,有子当如卫仲卿。
半大小子曹襄正处在年少轻狂的时候,听了自然不服气,气鼓鼓的脸上却也情不自禁地流露出歆羡之意。
元朔元年春,卫子夫生下刘据,立为皇后,卫氏益贵。元朔二年,河朔大捷,卫青封长平侯。一首歌谣四处传唱:生男无喜,生女无悲,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汉代虽然廓大,毕竟也不会少文字狱那种东西,若细究起来,还是有足够的理由可揪出字里行间的叛逆言论,但是当朝没有任何动作,这就是说,“卫子夫霸天下”的局面是皇帝认可的,甚至是默许纵容的,那么卫家毫无疑问是发达了,至少在舆论上占足了优势。面对迅速崛起的新贵,总有人要争相巴结,也总是愈争愈难以结交到,况且这家的新贵们处事又格外小心低调。众人失望之余,纷纷叹服起阳信的先见之明。
天道忌盈,天命无常予。卫子夫此生算是到头了,阳信每每从她几乎细不可察的皱纹和日渐哀婉的眼神中都更加坚定这一判断。自己弟弟是何等人物,她心下透亮,她同情卫子夫,也莫可奈何。她教她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刚满七岁的太子刘据身上,虽然消极,却很实在。
刘彻虽然是一个最糟糕的视觉动物,幸而拥有一颗勃勃野心,他的拓疆大业少不了卫青辅弼,何况后来卫家门里又崛起一个霍去病。
曹寿回封地以后,阳信反而深居简出,偶尔接受卫后的邀请去宫里走动。那几年汉匈战事吃紧,卫青也争气,元朔五年的一场胜仗奠定他汉军统帅的地位,卫后提到自家兄弟的时候,眸子里顿时流光溢彩,再温润的神情也掩盖不住发自内心的自豪,阳信也高兴,不知是替她还是替他。
终于轮到卫长来磨着姑姑讲楚汉相争的故事了,和她当年一色一样的脾气,对西楚霸王格外垂青。阳信诧异自己原来早就做好了等人来询问这段典故的准备,心里仿佛有一道开闸的都江堰,倾囷倒廪,眉飞色舞地要把年轻时候的记忆和幻想让这个孩子统统继承过去。
后来卫长问,究竟是项羽厉害还是我舅舅厉害?阳信一怔,斟酌半晌,逗她,你舅舅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楚霸王是火一样的烈性男儿,举一把火能把阿房宫烧三个月,倘若是你,你想嫁哪样的男子?卫长羞红了脸,吃吃地笑了,期期艾艾道,我不知道,可舅舅待舅母很好,虞姬却死了。
阳信点点头,连嗟叹的力气都没有。她不得不承认,一代有一代之所盛,如今的卫长比之当年的阳信思虑要周全得多。可是当年的阳信没有卫长的福气,那时候她想象不出世上还有能与霸王齐肩的男人,遑论出其之右。
卫青得胜归朝,偏巧总赶上阳信在未央宫,刘彻大摆庆功宴,摆完大宴摆小宴,然后是家宴。一餐餐饭局下来,连曹襄都醺醺然以为太子的舅舅也是自己的亲娘舅。
曹寿死讯传来,母子俩关系一度降至冰点。阳信心情恶劣,独自找卫后拉家常,又逢家宴。
宴上,阳信先向战斗英雄敬酒,又礼节性地问候了他的家室,便自斟自饮起来。直灌得醉眼迷离,眼睛红红,死盯着坐对过席上的大将军,惹得卫青频频投来困惑不解的目光。许久,方才想到自己失态,忙屏息敛气,摸一摸脸,酒酣耳热。想到他幼时就曾领教过一次自己的醉态,不禁大为窘迫,心中莫名悸动。
心情复杂回到府邸,她立刻筹备起与夏侯颇的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