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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酒前瞎胡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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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周斯年扛着半死不活的赵穆翎下了归灵阵所的地下。而顾七殷呢,自然是依旧心安理得地用自己身体虚弱法术被抑的破理由悠悠闲闲地跟在他们身后。
照理说,十年不吃东西,是个人也早饿成荒骨白灰了,但赵穆翎不知为何十年过去除了脸上皱了些毛发长了些,身体竟然没有半点不适,俨然成了不食五谷的神仙了?
顾七殷看到了阵所下是什么模样后倒突然对这匪夷所思的一切有了解释。
也不怪赵穆翎畏光畏得厉害,常人到了这伸手不见五指乌漆墨黑的地底下生活上数日少说也得花上数倍的时间去重新适应地上的生活,更别说他住在这里整整十年之久了。
楼道极窄,方能容一人进出,周斯年不得不将赵穆翎背上才可通行。顾七殷点了小把火在前头带路,可毕竟火苗一簇照到的视野有限,三人看到的前路并不清晰,只能龟速行进。
这地下当真深得很,走了半柱香才终于到底。
赵穆翎慢慢从周斯年背上下来,轻轻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很是熟络地坐在了顾七殷根本看不见的石头(猜的)上,淡淡道:“多谢二位了,我就在此等候你们给我带来好消息了。”
“赵前辈,不打算和她好好道个别吗?”顾七殷叹声道。赵穆翎闻言一怔,笑了,回道:“这十年里我一个人模拟了无数次再见到她时的场景,独独没想过是死别,那太痛苦了,不如彼此欺骗对方,生离来得自在。”
身后的周斯年听言眼瞳微微闪烁,不语。顾七殷也是一时无言。半晌后一直沉默的周斯年望向黑暗里的赵穆翎,说道:“归灵阵所一开,外界气息一相通,长期不食五谷的你不仅身体会极速衰弱,能不能安然留下魂魄投胎也是未知数了。”
赵穆翎“哈哈”了几声,道:“是了,你倒是懂得挺多,不过我本来就已偷活了十年,足够了。现今只希望就算哪日我尸骨无存了,周家人得已重见光明,我也再没有什么遗憾了。”
顾七殷和周斯年互视一眼后,抱拳致意告别与他,便双双离开了地下。走前顾七殷还贴心地给他虚掩了归灵阵所的入口,虽然知道也没什么用了。
周斯年妥妥行动派,问了目的地是燕岭后,即刻就将白虹剑出鞘,悬于上空,准备出行。
顾七殷却忽的想到了些什么,拦住了他,莞尔道:“道长~在去燕岭前,能否先陪我去个地方?”
周斯年也没有真的急到要分秒必争地赶路,想必也是习惯性不拖泥带水,所以便同意她的请求。
至于顾七殷要去什么地方……
“哎呀,道长留步留步!”顾七殷眼疾手快地拽住听她说完此行所为何事后立马就想走人的周斯年。
后者皱着眉,一脸不甘同流合污之态,伸手将被她拽住的衣角拉出,沉声道:“你来时没有说我们是来偷……行盗窃之事!”
顾七殷还是温温笑着,像是早猜到他的反应一般,低声回道:“这哪里是偷,哪里是盗窃?我不是和你说了么,这桃华酒是我妹妹她不懂事没经过我同意拿出来廉价变卖的,我就算是拿走一坛,那酒家也是赚翻了,所以我不过是来讨点利息罢了,当然不算偷更不是盗窃。”
周斯年瞪着眼睛听她大言不惭地说瞎话,明明满口胡言,可他一时居然也找不出哪里不对头的地方来反驳。这副略微懊恼的模样倒是取悦了顾七殷。
想这道长一路走来面瘫一个,问个十句回你几个字,闷葫芦得很,这吃瘪的样子也实在比面无表情来得好看养眼。
于是她开始得寸进尺——“既然道长默认了,那我们就行动吧,趁着夜黑风高。”
方才二人都俯身在屋檐之上,圆月高挂,明光皎洁,真真是偷酒好光年!
顾七殷也不管周斯年跟不跟过来了,反正他还有事需要她的帮忙,她倒真不怕他丢了她一人一走了之。别无选择之下,这一向只会行侠仗义的血手拂尘也得跟着她做“偷鸡摸狗之事”了~
果然,顾七殷刚悄悄入了酒窖,身后便跟了一轻微得近无的脚步声逼近,她背着了然一笑。
“你可说了,只偷……只拿一坛,我是来监督你的。”显然周斯年并不擅长做这等偷偷摸摸的事情,长身立于这矮窄的酒窖里也只得屈着身子缓行,一身白衣行不端竟生生沾了不少灰迹,看着好不狼狈。
那酒家宝贝那几坛桃华酒得很,顾七殷找了好一会儿几乎将酒窖翻了个遍都不见它们踪影,心想着是不是被藏在了别的什么地方准备撤退的时候,身后压得低沉的声音传来:“我拿到了,赶紧走吧。”
顾七殷心头一惊,微睁大了眼,转身,见他怀中抱着的正是满满一坛桃华酒。
他以前见过这桃华酒?如此多酒坛,桃华酒又没有贴着标签说自己就是桃华酒,他如何先她找到它?
顾七殷心头疑窦暗生,但还没来得及问,就被多待一刻就多一分不自在的周斯年催促着出了酒窖,出了酒馆,二人跃着连成片的檐上瓦一刻不停地直离了酒馆至少十里开外才停了脚步。
周斯年第一次做这种事心虚得很,脚步快得让在后头跟着的顾七殷停下时差点累得瘫在露天屋檐上。
吐了急气后她便直接坐了下来,伸出手接过周斯年怀中的桃华酒,开坛,贪婪一闻。这桃华酒不愧为燕岭名酒,外界人如此娇贵于它自然不是没有道理的,那酒气扑鼻香满溢,未入口已醉了半分,伴着这月色,当真赏酒乐甚。
周斯年没她一身懒骨,站着见她开了坛就跟个酒鬼似的沉醉在那浓烈的酒味里,脸上难得显现出嫌弃的样子,忍不住说了她一句:“你难道想在这里喝酒?”
“是个好主意!”顾七殷一听,一拍身下红瓦片,高举着桃华酒对着周斯年,道,“道长,我请你喝我们燕岭名声在外的桃华酒如何?”
像是被酒香熏醉了一般,她和白日里矜持克己一直温温笑着的模样竟大相径庭,微微眯着笑的痞样活像进了窑子撕掉表皮要嫖十个八个姑娘春宵一度的假君子,配色极为不协调的妖艳异常的红铃铛同白色发带在暗夜空中摇曳,清脆作响,好不逍遥。
这美色美酒迷人眼,更迷人心智。
“我不喝酒。”但周斯年就是周斯年,当然是义正言辞毫不犹豫拒绝了。传言正直无比的血手拂尘是滴酒不沾,戒荤戒腥,活得比和尚还清心寡欲,叫他“道长”可当真不为过了。
顾七殷被他拒绝也不恼,心知这人向来吃软不吃硬,依旧那般温温笑着,又道:“我和道长虽只认识不过数日,但经历的事情可谓已是生死之交了,如今方过了祸头,喝口酒压压惊去去霉天经地义,道长当真要拂我好意?”
漂亮话顾七殷信手拈来,向来只要她肯,没有什么人能狠下心去拒绝她。可她知道,周斯年拒绝了一次,也会有第二次。行动派行动起来果决戮断,也不跟她拐弯抹角,白虹白光一闪闻声出鞘,霎那间直指顾七殷颈前十公分处,不偏不倚刺下去她必然一招毙命。白虹的威力,她是见识过的。
“突然非劝我喝酒,你莫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他居高临下冷漠地看着她,望进她双眼里。
她一刻不停地看着他,脸上光艳的笑半分不减,懒懒坐在红瓦片上,认真问道,“不知道长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周斯年一愣,也认真思考片刻后回道:“还会有人喜欢听假话么?”
顾七殷盯了他几秒后笑了,道:“自然,假话能让自己开心的时候,干嘛非得讨自个嫌去上赶着听真话呢?”理所当然的,有理有据的,一本正经的,洗脑。
周斯年显然正直地活着太久了,被这么小小耍流氓绕个弯逗趣一下子没扭过来,愣愣回道:“还是真话比较好。”
许是他的反应太过有意思,顾七殷浅浅地笑了,眯着笑眼,道:“真话就是,我想灌醉道长,套你话。”
如此耿直。
周斯年一时无言,被她那样笑着看着,忽觉得有些招架不住,收起了剑,转了身,望向蔚空,道:“不用灌醉我,有什么问题你问便是了,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不喜对人说谎。”怕何止不喜,也不屑,顾七殷心想。
“可我一向信奉酒后吐真言。”顾七殷边说边将桃华酒开了坛,“铮”的一声在静夜里异常空响。酒香瞬间四溢,闻香自醉,哪怕是不识品酒的人闻了这味也要倾倒在它的酒坛罐下,更别说顾七殷这个嗜酒如命的酒篓子了。
“酒后能有几人不醉,昏昏沉沉了,还如何能吐真言?”周斯年驳道,依旧没转头看她。
顾七殷浅酌了一小口桃华酒,闭着眼回味,慢慢说道:“这话说得也不假,只不过,酒后吐真言的少,酒前瞎胡言的可是一抓一大把,比起来我倒宁愿信前者。”
“道长觉得,可有几分道理?”传闻桃华酒入口即醉,倒也分不清她现在是酒后吐真言还是酒前瞎胡言了。
夜色凛然,光瑕无边。
周斯年没有这么容易被他说服,可又实在没有什么经验反驳这样无赖般的话,就只能僵着,背着身看风景。
顾七殷心想这人太不好调戏了,但这场也不能这样冷下去,心里暗暗有了主意。她道:“这样吧,道长我们来打个赌,如果我赢了你就喝酒,反之这全坛酒就是我的了。”
周斯年终于转过身去,冷声道:“我没有必要和你打赌。”“你是怕我赢了?”她笑着直视他那双波澜无惊的双眸。“......激将法对我没有用。”周斯年这回没有躲开她眼神了,有些不耐烦地道,“有话就直说,有问题就问,何必如此拐弯抹角,若实在没什么要继续谈的需要的话就赶紧上路走吧。”
说着竟真的要出鞘白虹,顾七殷赶紧起身按住他要拔剑出来的手,冷冰冰的手和他人倒是如出一辙。他被碰到赶紧抽出,像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立马退避三舍,顾七殷顿觉心情复杂。
她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是强迫你非要喝酒,只是我今晚喝着这酒忽的想起个人,内心实在惆怅,想找个人喝个小酒解下闷,身边又只剩下你一个闷道长在,你又这么不配合,更郁闷了。”说完又喝了口酒,饮下时余光瞥了他一眼,见他眼底似乎有丝不忍闪过,心中暗笑。
“可你刚刚分明说是要灌我酒套我话。”他也这么容易就范。
顾七殷又叹了口气,哀声道:“我说着玩的,我和道长非亲非故,这才认识几天?我有什么非要把你灌醉套话的理由吗?”装得有模有样。
周斯年这人哪里都好,吃软不吃硬,容易心软这点才这么短短一段时间就被她掐住了根,捏得死死的。
“......你刚刚说什么赌?”果不其然,他默了半刻后终于无奈出声。
顾七殷心里偷笑,面上却是又又叹了口气,道:“道长这是答应我喝酒了?且莫要欺骗我这个伤心人了。”“我向来不说谎,只要你赢了我就喝。”他道。
于是顾七殷将桃华酒递给他,他下意识接住,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就静静看着。
她空了手后往头上解了白绸发带,青丝瀑下,被风吹得飘摇,她又摘下发带上头的红铃铛,发带随意绕绑在一边手腕上,背过身去,说道,“我现在只有一只手里有红铃铛,如果你猜出了哪只手有红铃铛那就算你赢,反之,我赢。如何?”
“万一你使诈,两只手都没有呢?”周斯年看着好骗,其实也不好糊弄。顾七殷听言,轻笑,道:“届时自然两只手都展开任你检查。”“可以。”
顾七殷转过身后等了大概片刻后回过身,周斯年也没多想,便认真地盯着她双手看,他连这种事都要如此认真对待,那么仔细地观察,倒是没有注意到顾七殷转身那一瞬间微抖的手。
很快他便指着其中一只手,肯定道:“是它了。”顾七殷笑问:“道长确定不改吗?”他摇头,果然等手掌一开,那只手里藏着一个铃。他松了口气,道:“我赢了,这酒还是你喝吧。”“道长确定是你赢了吗?”被猜中她也依旧那样笑着,竟有点奸计得逞的得意。这笑得让周斯年顿觉不对劲。
再仔细看看那个铃铛,借着夜色刚刚没瞧明白,现在再看一眼,才发现红铃铛褪色了,成了银白色。他脸一白,方醒悟自己被骗了。
顾七殷将铃铛重新系在白绸上扎起高马尾又坐了下去,温笑道:“我这铃铛平日里都是红色,攥在手里受了热就会褪色,我方才说的是猜中‘红铃铛’才算赢,道长,你输了,喝吧。”这是一场注定她会赢的局,周斯年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尽管是被坑了,但也怪自己没有好好听清规则,愿赌服输。
一个顺手接过她手中的酒坛子,理了理衣袍就坐在了她身旁。一个仰首,一口酒入喉,甘冽冷绝,又在下一刹如赤如炎,热得烧喉,像是短短一瞬间经历了冰火两重天。
动作太潇洒,然他是第一次喝桃华酒,和外界一般的酒完全不一样的桃华酒,生生呛得他狠狠咳了几声,但还是一滴都没浪费地全部咽下了。
而顾七殷被他抢了酒后就一直温温笑着看他,待他饮完那一口,才出声道:“这酒是不是不好喝?”
是不好喝。
周斯年现在满口涩。虽是以往没喝过酒,也大抵知道什么是酒味,可这被外界传得神乎其神的桃华酒真正喝起来比药还难入口。
他很诚实地点了头,淡淡道:“不像酒。”
“因为它被提前开坛了。”顾七殷又接走了他手中的坛子,面色无异像是喝着最浓醇的酒一般又猛灌了一口,又道,“桃华酒一月即可成一坛,但却要埋在燕岭桃花树下整整十年才能成真正的桃华酒,不然,它连最拙劣的酒都比不上,好比天和地不过一线之隔。”
“那你为什么还要开?”周斯年借着月光隐约见她神情有些恍惚,好像,有些许怀念?或是悲伤?
她忽然看向他,脸上也没有笑了,沉声道:“我酿桃华酒是因为有一人曾如我一般嗜酒如命,但他说他这辈子唯一的遗憾是没能喝到桃华酒,哪怕是难喝的桃华酒,我现在就想请他喝。”
“闻白桑,我来兑现诺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