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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碎白玉碎情之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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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走出洞口随身带出了一股难闻的腐臭味。这味道顾七殷有点印象。
像极了玉门的玉案师叔没事闲得无聊凿了个洞在里边放置腌了数年不舍得吃的酸菜,最后哪天不知道为何又突然想起便开了坛,大概和那股几乎能传遍整个燕岭的臭味类似吧,眼前这人。
顾忆兮觉得顾七殷嘱咐她别开口说话的那句话简直是废话,这味道熏得慌,她顾着捂住口鼻了谁还会想开口说话??
那人完全站在地面上的时候,似乎是长久没有见光了,很不适应地捂住了眼睛,伏着头,顾七殷她们只能看见他身上被虫子咬得坑坑洼洼的衣服,双手双脚挂着的断掉还剩一小截的重链锁以及长时间未打理的长发长胡子,挡住了他的脸,根本看不清这人长的什么样子。但顾七殷已经大概猜到了他的身份。
那人捂着脸半响,忽的直直倒了下去,不省人事了。这事故来得突然,顾七殷也没料到这变故,又等了半柱香见他是实实在在昏过去了,才拖着顾忆兮走了过去。
走近了那股酸臭味愈发浓烈,顾七殷倒还耐得住那气味,可顾忆兮就不行了,苦哈哈道:“顾七殷,这野人什么情况啊?活的人一股死人的味道……我不管了受不了了我要走了啊!”御剑居然真的就要走,完全没有一开始死皮赖脸要跟着顾七殷的模样了。
顾七殷的玻璃心碎成渣渣,虽然早就知道自己在妹妹心里没什么份量,没想到就这么一个小事妹妹就要舍她而去。她随手一截胡,把顾忆兮即将要飞上天的佩剑归息截到了自己手中,叹气道:“你把气息屏住段时间就是了唉,先帮我把他搬到外厅,我弄几桶水给他清理清理,到时候你再没办法忍耐就先出去吧。”
顾忆兮天生对气味敏感,这味道在她那里整整能放大十倍,有多难受可想而知。可现在情势紧迫,归灵阵所居然被破了,还从地下走出了个野人,不知道里头还有多少隐情,这个时候退缩也不是顾忆兮作风。好说歹说跟着顾七殷进行了搬运工作,但她们很快遇到了大难题。
两个人都是姑娘家,虽说现在修道的人多了,很多人都不兴封建礼教那套了,不少女孩也能出来当家做主自立门户,可光天化日之下给陌生男人脱衣服洗澡……真是为难。
“干脆把他扔水里泡吧,泡到水脏了人发白了也差不多没味道干净了吧。”顾忆兮没心没肺道。
“照你这么做,这人也就离死没几步了,尽出馊主意。”顾七殷无语道。
但后一想,觉得泡水里也不是坏主意,不要太久去去味道也不是坏事,也就同意了。
于是“野人”被折腾得真的不仅身上污垢几乎掉了个干净,甚至可能白了几分的程度后他终于在沉眠中慢慢转醒。长胡子湿答答贴在脸上脖子下,头发也不再污蓬蓬的,狼狈是狼狈了些,可污浊褪去,五官渐渐明朗,棱角分明倒是个俊俏少年郎——可能已经不是少年了,大概。
考虑到他畏光的问题,姐妹二人将他移动到了室内,明显暗下来的光线果然令他舒适许多。睁开眼见到陌生的她们,也没有太激动的反应,倒是淡然得很,像是早就知道迟早有一日会面对这样的情景。“唔唔……”他开口,但只能发出奇怪的声音,无奈地用手指了指喉咙,顾七殷就明白了八分。他久居地下,很长一段日子里不曾与人交流,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说话也是情有可原。
“赵前辈,您说不了话没关系,我们来找您问几个问题,若您愿意帮忙,那么我问您时,您知道就点头,不知道就摇头,可否?”顾七殷细思后,笑着问道。
听到她唤他“赵前辈”之时,他微颤了眼皮,半响后颔首示意她问下去。
顾忆兮看他俩打着哑迷,推搡来推搡去,又不知道顾七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静观其变。
顾七殷见他点头,笑得更盛,直奔主题道,“赵前辈可就是赵府的大公子赵穆翎?”顾忆兮睁大了眼瞪着那边的“野人”前辈深了眼神缓缓点头,一时失了语。
十年前赵府还未败落之时,赵家大公子赵穆翎可是族里数一数二的俊才,不凡的样貌从善如流的处世之道都令无数闺中女子趋之若鹜,连“明城第一公子”的称号都被他包揽。当初赵氏灭门后,人们纷纷扼腕明星陨落,谁曾想十年后他成了这般鬼模样重现世间。
顾忆兮也是当年仰慕过赵穆翎的“无数女子”中的一员,现在见到这般音容的“明城第一公子”可算是有些破灭了。
“不对呀,赵穆翎怎么还会活着?”顾忆兮奇道。
这倒是问到了点子上,可这问题没法用点头摇头回答,故赵穆翎无言以对。
顾七殷也没回答顾忆兮,只将手中的白玉簪亮了出来,又问道:“这是否为前辈与周家大小姐周月年的定情之物?”
一直淡然处之的赵穆翎猛地睁大了眼目不转睛瞪着那白玉簪,伸手接过顾七殷递过来的簪子,紧攥着,闭上了眼睛,颔首。
“请问赵前辈,归灵阵所是否是为了周家一族人归灵而设?”
“请问赵前辈,将此玉簪扎在阵眼的是否就是周月年周大小姐?”
“请问赵前辈,将您亲手封入地下十年的是否为周家大小姐?”
一连三问,果不其然,赵穆翎无一不点了头,但他好像回忆起了些不好的事情,微皱了眉。
顾七殷得到了回答,叹了口气,一脸了然。顾忆兮却是听着问题一路高歌,越来越超出她能接受的范围愈发懵逼震惊,愣愣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周月年与赵穆翎有何关系?”
那缚息术的厉害之处就在于此,昨夜梦里受众人艳羡的赵周二家,一夕之间一户在人们记忆里再无痕迹,一户也被凶灵残害得销声匿迹,可哀可悲。
那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情谊竟也像是一场仲夏夜之梦,醒来便是终期。
“说来话长……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问前辈。”顾七殷有些不忍,哽咽了声,道,“是否今日我将您从地底下苏醒,您便不久于人事了…?”
“什么?!”顾忆兮惊呼。
赵穆翎也难掩惊讶之色,之后笑出了声,眼神眯着眺望微漏出明媚阳光的木窗缝隙,依旧点了头。
空气顿时陷入静默。
其实顾七殷一开始没想过阵眼开了以后里头的人能否存活的问题,当时她一心想着找回闻白桑的魂魄,好不容易找到了突破口,自然是没了理智不管不顾地破阵了。但见赵穆翎畏光到昏厥过去,她才找回了理智,隐隐发觉不妙,问出这话之时本来心里还存了一丝丝侥幸,现在是真的自责不已了。
“前辈……对不起,我知道现在说这话太迟了,可我别无选择……哪怕重来一次,我,我照样会破阵而入。”她不是圣人,一个陌生人和她等待九年终于等到的他的一线生机,她会自私地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所以以前的他才会说她其实是“虚伪无比”吧。
赵穆翎倒是没有想象中的愤慨,好似他们现在谈的不是他的死活而是“今晚吃什么”这样无关紧要的话题一般轻描淡写。
“人活着总是需要一个理由,或者说,一个归宿,而阿月就是我毕生唯一的归宿了,没有了她,我纵然是活上千百年也是行尸走肉。”赵穆翎撑起身体艰难地从浴盆里起身,拒绝了姐妹二人的搀扶,独自拖着湿漉漉的衣服缓步向方才目视的木窗走去。
他的眼睛长年见不到日光,几乎已经是废了,一路眯着眼,一手扶着墙一手攥着白玉簪,到窗边才又开口说道:“我原本很是厌倦她的。她长得是好看,可是不同寻常姑娘家,整日里扛着把长剑大大咧咧,还爱缠人,她所有的一切都不为我喜欢。碍于双方家族脸面,我又不能拒绝这门亲事,于是就一直拖着,甚至背地里讥讽她试图让她开口悔亲,但她事后还是会一如既往地对待我。直到她十九岁生辰那年,喝醉了酒翻了我家墙窝在我房门前骂我,什么难听的话都讲了,我生平第一次被人骂,第一次为一个酒鬼收拾烂摊子,也终于第一次为一个人心动……我以为我们会这么安安稳稳地幸福下去,却不曾想我最后不仅没能把她娶进家门,甚至让她背负那么大的仇恨,再也见不到她的笑容……所以我唯一能做的只有用归灵阵法救他们于水火……”
“穆郎,你怎么如此傻,居然骗了我这么久……”大门被大风吹开,随之传来的女声竟是原本应已被除灵的周月年,而她身后,白衣翩翩,长身而立,正是道长周斯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