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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不如不见(2) ...


  •   以前周末没事的时候,我会去陆然租的房子那里逗留一些时候,做做饭,整理整理房间,摆弄摆弄花花草草,提前一遍遍预习我所向往的生活。

      小时候我就常看汪曾祺、梁实秋、邓云乡,下厨对我有很强的吸引力,虽然我的技术被我的理想甩得很远,但年轻的我对做饭这件事的热爱一往无前。如果不是三毛及时出现,我可能会学习烹饪去了。

      虽然没有去成新东方学习做个掌厨的,但我一直把汪曾祺当做人生榜样,并且谨记他的格言:追求吃就是一种乐观的生活态度。

      追求吃并不是非得顿顿珍馐。汪曾祺写过西南联大时期,女同学只能吃胡萝卜,那也是吃得非常快乐而知足的。

      三毛和荷西生活在撒哈拉沙漠的时候,就有许多关于做饭和吃饭的小故事,比如她告诉荷西自己煮的粉丝叫做“雨”,是用钓鱼的尼龙线做的;比如她用黄瓜冒充笋片做了“笋片炒冬菇”给荷西和来自中国领导吃,结果其乐融融。你能从粗茶淡饭里看出他们的的苦中作乐,这大概就是别人说的“爱就是和你吃很多顿一样的饭”。

      我言下之意,我喜欢做饭,更喜欢给喜欢的人做饭,double 喜欢的事情组合在一起成了我二十六年生活里最绚烂的部分,以至于其他部分慢慢稀释,褪色,灰飞烟灭,而我们一起吃饭的记忆还无比鲜活,仿佛树上刚摘下来的水果,没有长途运输的毁损,没有冰箱冻过的蔫然,就那样,好像是昂贵的相机,保存下来的最清晰的镜头,有时候在我脑海中放一遍又一遍,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没办法插入哪怕像新闻联播后天气预报前那样短的广告。

      那时候我每个周末都会去菜市场,在脏兮兮的潮湿的摊位前跟摊主砍价,分厘比争,市井气十足,可我却非常享受。

      我每次做好饭菜,等他下班,两个人围着一个折叠书桌吃饭,凳子也是塑料的可折叠的,都是网上买的。

      有时候我们也会勾肩搭背,去一些乌烟瘴气的地方,吃一些除了饭以外的,旁门左道的东西,当然这是在我的强烈要求下,或者是割地赔款,同意洗碗一个月之类的。虽然,每次吃不健康的食物,陆然味蕾获得的快乐未见得比我少。

      我们有时候吃着路边的花甲粉丝,滚烫烫的,冒着热气,葱和蒜蓉的香气飘出老远,我们比赛讲笑话,谁的笑话把对方逗笑了谁就可以先开吃。当然,每次都是我赢。

      陆然只会讲那种陈年的,老掉牙的,类似于1982年出土的这种笑话。比如,老师问小明:你懂音乐吗?小明:我懂! 老师指着ppt:贝多芬弹的是什么?小明:我知道我知道,是钢琴。

      但我还是会笑,我笑的是有我这样一个会讲笑话的女朋友,他怎么就学不会讲笑话。

      那时候陆然从二手市场淘了个小电视,因为我跟他说我爸去世后我们家电视有一次被雷劈了,我妈也没有找人修,所以我小时候没看什么电视剧。像《数码宝贝》《蓝精灵》《舒克和贝塔》之类的,每次听别人讨论童年,我都在想我的童年干嘛去了?好像在照顾我妈,我爸爸在的时候,宠我妈是我们两个人非常乐意履行的义务,可是我爸爸不在了,这个义务仿佛失去了最重要的支柱,坍塌在我的肩膀,有点猝不及防,有点沉重。我也因此失去了我一部分的童年。

      奇怪的是,后来买了电视,我却不怎么看电视剧了——我的意思是用电视看电视剧,总是没耐心,想快进,拿起遥控才发现快进不了,总是悻悻放下。

      更奇怪的的是,我们通常只在吃饭的时候放电视,有很多次打开正好电影台在放《十面埋伏》,画面都是从刘德华对章子怡说“你可以不爱我,但是你不可以跟他(金城武)走”开始的。

      这一度让我以为《十面埋伏》的感情线是刘德华和金城武,尤其是后面他们在飞雪一般的泡沫里相杀相爱的时候我更加肯定这一点。

      当然提到这个我只是想说有些事情真的很奇妙,不知道该怎么用书本的知识解释,暂且叫做命数吧。每次看到同一部电影都从同一画面开始是命数。陆然和我在一起也是命数,分开也是命数。命数有好有坏,好的那部分是侥幸,是运气,是上帝打的盹,坏的那部分是日常,是生活,是上帝的精心摆弄。

      瞧,我露出真面目了,多么悲观,多么糟糕。

      以前每次吃完,陆然都是像现在这样很自觉地去厨房洗碗,听到水哗哗的声音,我坐在小凳子上,看着一眼望到的修长挺拔的背影,幻想过很多很多,有关未来的东西。

      我以为我们会走得更久一点的,至少得有一个像样点的理由把我们分开,而不是他骤然疏离冷漠,而我不明不白逃亡。是累了是疲惫了是爱上别人了是发现我们两家是世仇了?种种揣测,如今回头看,也对不上。

      究竟是为什么?

      此刻我很想很想问清楚。

      陆然洗完碗出来,见我坐在他刚刚坐的椅子上,很自觉地从阳台上搬来了我的藤椅,熟稔地在我边上坐下。

      他的手搭在椅子边上,他的手指干净修长,骨节分明,指甲圆润饱满,隐隐的浅红色,散发着青柠味洗洁精的味道。他慵懒地靠着椅背,大长腿随意伸着,很是惬意,又有一种久违的放松的感觉。

      多么和谐的画面。

      这让我怀疑我才是这个房子的不速之客。

      我不知道他心里是给自己冠以什么样的身份,旧爱?朋友?同学?

      无论哪一种关系比之前那段恋爱关系的末梢节点相处得愉快。

      我起身,从冰箱的保鲜层里取出一串晶莹剔透的提子放进一次性餐盒里,端过来放在桌子上。

      每次从水果摊买来的水果我都会用盐水浸泡一会,再认真地多洗几遍,然后用保鲜膜封好放进冰箱,想吃的时候直接取出来。

      “吃啊。”我拿了一颗放进嘴里,顺便邀请身边的人。

      “好”,他忽然坐起来,我感觉眼前一暗,光源都被挡住了。

      “邱央,这一刻像梦。”陆然说,声音低沉。

      “是不是特恍惚?”我也觉得像梦。

      他意味深长看了我一眼,没再说话了,我不知道那个眼神包含什么,纠结?难过?也许只是我的眼神想要篡改什么。

      这时他的手机响起来了,他掏出来,我没想看,但是坐在他旁边,就这么一扫,就看到来电显示上赫然的“郁庭”两个大字。

      我的心“嘭”的一声,好像有块石头,沉入了海底,海水又深又凉。

      应该庆幸,至少备注不是“老婆”“宝贝”之类的,不是吗?

      他站起来,想找地方接电话,但碍于地方太小,实在没有一个隐蔽之地供他可以躲避我的窥听而顺利通话。

      他把电话摁掉了。

      我又听到了短信的提示音。

      “女朋友电话?”我明知故问。

      我讨厌这样虚伪的我自己。我可以不问的。可是我忍不住。

      “是,她来楼下接我了。”他的嘴角扬起一丝讥诮。

      “赶紧去吧,别让人家误会了。”瓜田李下的,但愿我能悬崖勒马。

      “我们要结婚了,我今天来是来跟你说对不起的,很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但它伤害了你,对不起。”他朝我鞠了一躬。

      说实话,我很震惊,我猜我的表情就像看到了木桌子会讲话,天下掉金子那样不可思议。我不知道陆然是一个会道歉的人,更不知道这个道歉师出何名?这两件事的震惊程度以至于我忽视了他要结婚的事实。

      他大概也读懂了我的表情,做了进一步的解释。

      “以前的事,对不起,我希望你可以过得开心一点。”

      “我一直很开心啊,祝你结婚快乐,早生贵子,百年好合,白头偕老,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我一边干巴巴笑着一边搜肠刮肚送祝福。其实我心里在演示着怎么一脚把他踢出门外。

      “邱央,你值得更好的人。”他讷讷地说。

      “我知道的,慢走不送啊。”我也尽量保持波澜不惊的语气。

      我拉开门把锁,指着门口,示意他出去。他慢慢走了出去,我无力地关上了门,瘫坐在门后。

      此前我以为我看到了星星,原来只是飞机留下的虚假光芒啊,稍纵即逝,留给我一场空欢喜。而我顷刻变成了案板上垂死的鱼,我的鱼鳞被一片片削去,现在那把刀捅进了我的心脏。痛,真痛啊。

      这一刻我觉得活到八十四岁也没什么意思,就算四十八岁也太长了。

      怎么会这样呢?人品守恒呢?我这几年来逮着机会就做好事,怎么就得到这么个结局呢,莫非是上次在海边错把陆龟当海龟放生到海里去的事遭报应了?可是这报应也太重了吧,无知的代价啊。

      这下彻底死心了。

      哪怕我并没有问出当时分开的原因。

      不如想想怎么样规划职业,升职加薪。情场失意,说不定职场得意。不然亏空的人品总要有个去向吧。

      而接下来我并没有像你想的那样勤奋备课写职业规划,而是在家睡了整整一天。还是周公对我好。我要紧紧拥抱周公,在我的每一个梦里。

      在陆然跟我宣布结婚之前,我心里其实还是留有一点幻想的,就像你心爱的耳机,坏了一边,你还是没办法丢掉它,你依赖着剩下的养着你的耳朵。可是有一天,剩下的一边也坏了。你就毫无指望了。

      每一次我都跟自己说死心吧,又每次留一线希望,在一个人的世界自娱自乐,原来当真的两个人交锋,会让我这样难过。

      我不知道,真实情况要多糟糕,我才会彻底放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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