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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壹·丹华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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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王头其实不老,虽然两鬓斑白一脸褶子,也才不惑之年,腿脚灵巧,一顿能吃三大碗,半天能犁一亩田,一点儿也不比年轻的壮小伙差。麻布的衣裳紧绷在他的身上,已经被反复锤洗到柔软的短褂子勾勒出背部流畅的肌肉线条,手臂猛的发力,将大铜水壶提了上来。他在这条官道边已经消磨二十年,从他父亲开始,农闲的时候就在这茶棚下混上些铜钱补贴家用。以前年景好时候,还有些富余力气上山掐几把生津止渴的野药草,打溪水煮了,也算得茶水,可以多卖上几文;若是年景不好,为了填肚子连嫩枝子都能啃光了去,哪还有人顾着路客,仁至义尽的从井底分薄几分入得了口的凉水,反而让人抛费多些。也就是这几年天安地平风调雨顺的,才舍得从自家的存粮里匀出来豆面,和着糠麸烙成粗饼,卖与过路人做干粮。
想起年景,老王头看着比河石上刻痕略低的水位,一口气忧心忡忡的梗在心里头,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村子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有这么条溪水,可也就只有这么条溪水。身后的山上光秃秃的不见绿树,尽是砂砾石块,和从石缝中挤出来的野草荆棘,远远看过去枯黄灰败得很。林不密草不胜,自然就没有小兽,没小兽也就不会有大兽,虽然安全了,也少了打肉换食粮的机会,只能守着田产过活。村里的地多半是薄地,下重肥也只能有个均等的收成,溪水源头是山顶的雪水,可没水的时候哪有雪?这便是个死扣,冬季枯水少雪,夏日炎炎无雨,年景不好的时候就是春秋也会断流。常常是辛苦整年种出来的好粮拿到集市上换成粗糠陈粮,每次做饭食再掺进去一半麦麸,就是这样剌嗓子的饽饽也只有农忙时才舍得吃,农闲时候恨不得喝凉水混到肚饱省下吃食,碰上荒年,颗粒无收也属寻常。孩子们赶上好时候,都不太记得饿肚子的滋味,大人们却都还记得。记得几近易子而食的日子,自然也就珍惜现在的好日子。
脚下微震,老王头抬头往远处望望,看着一点烟尘,便从挑子掏出个粗陶碗在溪水里涮了涮放在案板上。果不其然,马蹄声渐渐传来,慢慢近了。
“吁——”马停在三五米开外。
老王头眯着眼看过去,是个蓝衫的少年人,那一身袍子可真漂亮,老王头那年难得去了镇上,最大的布店里也没见过这样好的布料。那袍子不见褶皱,随着风微浮,衣料艳阳下柔亮亮的泛着光,隐隐约约看到细细密密的花纹,定睛却还是那件纯色的袍子。那少年人身姿挺拔,翻身下马的动作干净利落,这个天气匆忙赶路也不见得狼狈,反被这穷乡僻壤衬得恍若谪仙人一般矜贵。老王头不禁谨慎了些,“客官远道儿来,辛苦了。老小儿摊上,口渴有茶,肚饿有饼,只是山野粗物,怕是难合贵客的口。”他随手将茶壶放得前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