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羽拾光》玉杯欢

7、【灵心】前缘二

　　琅琊与璇玑为首的这些人一场混战，搅得往日安宁的溯玉宫外一片混乱，女子的尖叫声争吵声，细细碎碎的交谈声，哭泣声混成一片，令人心生烦躁。

　　最终力竭的琅琊还是被赶来的琥珀一掌重伤，她沉默地被琥珀以法力压伏在白玉地面上，任由那些或愤怒，或怜悯的目光落在身上，心中却无半分涟漪。

　　琅琊边上跪着个和她有五分像的女孩，也被人以法力禁锢在一个光圈里，对着琅琊不停地流着眼泪，正是她的妹妹琅环。

　　“你们在做什么？”冷冽的声音响起，音量不高，却如雷霆在众人耳边炸响，一下使现场安静下来。

　　“天心殿下。”众人忙向来人行礼。

　　来者少年模样，一头如月银发，眼眸一蓝一紫，眼尾氤红，额间有蓝紫双色的优昙钵华神纹缠绕，紫眸下还有一颗血色泪痣。

　　他看上去慈悲高华，仙姿玉骨，却又莫名散发着魔魅邪恶，蔑视众生的气息。

　　如仙似妖，神魔共体。

　　他漫不经心地踏过白玉堆砌的地面，站到之前被众女围在中间的青衣少女身前。嘴角扬起一个恶劣的弧度：“这不是琅琊吗？怎的如此狼狈？”

　　趴在地上的琅琊歪头抬眸看了少年一眼，露出个似嘲似悲的笑来：“你不知道？”

　　“嗯？”少年意味不明的哼了一声，面无表情地从琅琊身上踩了过去，还恶劣的碾了碾，直到琅琊撑不住呕出一口血来，这才施施然站到了大殿外的玉阶上。

　　众人噤若寒蝉，而若非被人禁锢住，琅琊的妹妹琅环只怕要冲上前去拼命了。

　　琅琊一声不吭地抹去唇边溢出的鲜血，吃力地爬起来面朝大殿跪下。

　　“琅琊，你进来。”随着飘渺如云雾般的声音从殿内传出，一个身穿白衣黄裙的女子怀抱一架玲珑箜篌从殿内款款走出，冷着脸一挥袖子就把琅琊扫进了殿内。

　　天心脚步一动，刚想跟随进殿，却被抱着箜篌的少女拦下：“天心殿下，师尊未曾传唤于您。”

　　少年冷冷地注视着玲珑，少女不为所动，只沉默地守住殿门。

　　而琅琊看似被毫不留情的扫进大殿，实则玲珑用的力道极轻柔，并不会伤到她一分。然而琅琊现在却顾不得留意这点，只因她看见了大殿中的景象。

　　在琅琊印象中向来明亮华丽的大殿中一片昏暗狼藉，原本化为雾状的仙灵之气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缕缕爆烈的混沌之气，并且不时有被抽干生机的星辰从宫殿穹顶的星海中坠落，在半空中就被混沌之气侵蚀成灰。

　　殊心银灰色的长发凌乱地散落在地，丝毫不顾形象地跌坐在神座之下，身周明明灭灭环绕着星辰般被抽出的各种生机源力，她一手紧紧握着琉璃苍白纤细的手腕，一手将琉璃牢牢地圈在怀里。

　　殊心的额心贴着琉璃的额心相抵，以自己为转换器，将各种狂暴的能量化为柔和的同源生机注入琉璃体内。

　　琅琊震惊地看着殿内混乱的场景，她这才意识到琉璃对殊心有多重要，自己闯的祸有多大，她颤抖着跪在大殿中央，心中有些悔意。

　　琅琊从没看过冷静自持的师尊如此失态的一面，心中发疼。但看到琉璃能被殊心这样亲密对待，琅琊心中又嫉恨难耐，生出当初不该心软留手，没教琉璃当场魂飞魄散的念头来。

　　“小妹啊……”殊心似梦似幻地低叹一声，银灰色的眸子中仿佛有一个个星辰般的世界在同时经历着破灭与重生，创生之气与崩坏之气互相缠绕流转，最后互相抵消归于虚无，神秘非常。

　　殊心不过是无心一叹，其中蕴含的道蕴却叫琅琊一瞬间感到心灰意懒，了无生趣，险些主动归寂入灭，也叫下首的琅琊把那二字听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待琅琊从那声叹息中回过神来，刹时便如遭霹雳，摊在了地上：“小妹？！琉璃她，她竟是……”

　　琅琊心中闪过一丝明悟，脸色霎时惨白，明白自己是遭了算计：“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殊心抱着琉璃，看也不看琅琊一眼，只轻声道：“逆徒。”

　　琅琊打了个激灵，忙辩解道：“不，不是我，师尊，是……”

　　琅琊正要说出所谓的真相，却被一道气劲袭中打飞，她勉强爬起，只想尽快述说真相，不叫殊心厌弃自己，一开口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说出和真相有关的事情了。

　　“阿姐，何必与她多说，直接抽魂剔骨，再令她魂飞魄散，也算是慈悲了。”一道寒冽的话语响起，却见不知怎么避开玲珑进入溯玉宫的天心缓步而来。

　　琅琊一眼望去，只见他眉间凝霜聚冰，嘴角噙着一抹冷藐的笑意，对着她森然道。

　　见到天心，琅琊心念流转间便知自己暂时是无法沉冤昭雪了，又恰逢秘法反噬，身心一起被折磨，只好一直执着地看向面无表情的殊心，表情似哭似笑，口中喃喃道：“不是我……”

　　天心轻撇嘴角，张口斥道:“你这孽障……”

　　殊心却不等天心说完，唇齿开合间又是轻声吐出两个字来：“住口。”

　　天心脸色一沉，猛地看向殊心，待看清殊心向来空宁平静的眼瞳中少见的沉郁疲惫，脸上的怒气猛的一窒。他触电般低头避开殊心那复杂难言的目光，只讷讷道：“阿姐？”

　　殊心似乎看了天心一眼，又似乎只是茫然的注视着这殿内的漫天星光。

　　琉璃的神躯终究还是崩毁了，在她怀里寸寸成灰，殊心已松开了握着琉璃的手，近乎是无动于衷的看着这个过程。

　　琉璃的身影从殊心的瞳孔中渐渐消失，最后什么也没剩下。

　　天心有些紧张的看着殊心，却也只能隐约察觉到，琉璃的神躯少一寸，殊心的情绪就减一丝，等琉璃的神躯消失，殊心似乎又变回了一开始漠然无情的样子。

　　天心脸色变幻了一番，几次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殊心淡然地看着星空，似乎是在思考，又似乎只是在单纯的发呆，她近乎是无意识的伸出双手拢住琉璃神躯化灰后剩下四散的白金色流光，勉强聚拢了琉璃的残魂。

　　天心心念一动，背在身后的手虚拢了拢，捻藏起一缕流光。

　　“灵心……归来……”殊心轻声唤道，眉心的妙法莲华神印也应和着发出蒙蒙的青光。随着她一声轻唤，聚于她手中的琉璃残魂从一个圆球般的雾状体飞快的凝成了一个不过三寸高的小人，观其模样正是琉璃幼年时的样貌。

　　看着这个小人，天心沉默地低下头，他也算是看着灵心长大，更甚者，若非是他的存在与灵心的存在相冲突，灵心也不会被迫降格成为琉璃。

　　因此，对于琉璃他其实也是怀有几分愧疚怜爱之心的，只是……在他心中占据最重要位置的，从来不是灵心罢了。

　　殊心身周的生机源力自动汇聚到她身前化作一朵浅碧色的千瓣莲，她轻柔地把琉璃的残魂放在了花心之中。

　　“关于琅琊的处置，你看着办吧。”殊心漠然地抬头看了天心一眼，又偏过头去捧起千瓣莲。

　　天心明白殊心那一眼是叫他莫要太过分，他顿了顿，低眸垂首道:“吾知道了。”

　　殊心这才小心的收起琉璃的真灵，双手一袖便是一步踏出，这一踏，她的身形便骤然模糊在层层空间之后。

　　“我将灵心送回演灵殿，你得空便来看护，灵心她，也算是你的妹妹。”

　　一道平静的声音在天心脑中响起，带着种无名的冷漠。天心神色一怔，脸上闪过一丝愧色。

　　这时跪伏在地上琅琊抬头，恰好看到天心脸上的愧色，脑中闪过一丝灵光。琅琊心中一动，装出愤怒的样子大声质问道：“天心，你为何不敢叫我说出真相！明明你说过会为我扛下一切罪责！你，你莫非是诓骗于我不成？”

　　“嗤，你还真信了。”天心歪了歪脑袋，看上去一派纯良，“我为什么要替你抗下罪责？错是你犯下的，不是吗？”

　　琅琊霍地抬头看向天心，惊怒交加：“你！”

　　天心无意对琅琊说明真相，他微低下头，露出个恶意满满的笑，无声道：“和我抢阿姐的，都要死。灵心要死，你更不能留！”

　　于是琅琊觉得自己什么都明白了：“原来你利用我，好一招一石二鸟之计。”

　　天心心底哼笑一声，只觉得琅琊实在天真好骗，灵心怎么着也算是他的小妹，他怎么可能为这么个理由就要她死？可琅琊竟就信了。

　　琅琊见天心抬脚要走，冷嘲道：“可你真的以为师尊什么都不知道吗？”

　　天心顿了顿，道：“她知道又如何？灵心不会真的有事，我又是她相伴数十万载的弟弟，她也不会舍得对我下重手。”

　　“这场闹剧里，只有你这个蠢货会是唯一的牺牲品。”

　　琅琊呆愣愣的摊在地上，终于流下泪来：“原来我就是个傻瓜。”

　　天心皱了皱眉，把她扫出殿外，自己也随即化为光点消散在殿中。

　　琅琊最终被执掌刑罚的琥珀带走囚于天河之底，由璇玑与珞珈轮流看守。

　　事情本该就此结束了，琉璃虽然伤的极重，但她神魂的品质极高，被千瓣莲慢慢蕴养着迟早也能恢复，岂料琅琊竟在琅环的帮助下逃出了天河，还把琉璃连着蕴养她的千瓣莲一并偷走了。

　　虽然立即就被守护千瓣莲的玲珑发现，可事情到底还是朝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去了。

　　琅琊选的时机实在巧妙，殊心耗了大半心力救治琉璃，之后将琉璃托付给天心就闭了关，而天心却不知为何在殊心闭关第二日便离开了元界不知所踪，因此就算玲珑她们发现及时，却也无法立即制住琅琊，何况还有琅环帮着琅琊——若不是琅环帮忙，琅琊也不见得能逃出天河。

　　等殊心得到消息急急赶到禁地，却正好看到琅琊不惜打伤阻拦她的琅环，把琉璃的残魂扔向了众生池。

　　众生池中蕴含的滚滚红尘 ，五蕴七情本就是一切神祇的天然克星，在这无尽杂念的淘洗下，所有的情感记忆都会泯灭，何况琉璃只剩一抹残魂，若是被扔进去，只怕要被化为最原始的源气被其吸收消化。

　　虽然殊心手快截回了琉璃，可光是池面翻腾的红尘气息流转间，也近乎把琉璃洗成了一张白纸。

　　见到殊心，琅环脸色一白，脚一软就跪了下去，而琅琊却面色大变，只匆匆看了殊心一眼，就毫不犹豫地跳下一旁的穿界台逃入万界中去了。

　　琉璃的残魂本就不稳，经此一遭后不说自我恢复了，甚至有溃散的迹象，殊心无法，这下只有将琉璃抛入轮回转世，借由母体的先天源气重新孕养才能救回琉璃。

　　殊心摸了摸摸怀中残魂，叹了一口气:“看来你注定是要去那轮回走一遭了。”

　　想起琉璃被众生池水洗去记忆，如果再投入轮回经历胎中之谜后恐怕无法恢复记忆，便是殊心情感极淡也觉得胸中郁气:“罢了，红尘困苦，世事虚幻，昨日事归于昨日，带着记忆转世也不是什么好事，忘了也好。”

　　殊心本为琉璃选了个和平安定的高等世界转世，谁知一向没出差错的轮回盘在琉璃残魂被投入后突然转速加快，同时一股吸力卷走了琉璃的残魂。

　　同一时间，各界天道齐齐一震，星象命轨一瞬紊乱。

　　“为何……”殊心皱眉掐诀，伸手拂过穿界台上悬空着的映心镜的镜面，好在映心镜不曾出差错，画面一转映出了琉璃残魂的去向。

　　只见镜面流光变换，最后定格在一个温婉的粉衣女子身上，琉璃残魂在此女身边盘徊几圈，将要离去之际却被天道之力所阻并打入女子体内。

　　“天命之子？不像啊。”殊心盯着这女子看了半晌，最终挥了挥袖子，身旁便出现了个身穿青色霞衣，手捏折扇的翩翩公子来。

　　“怎么，又有什么事？”青衣公子背着手走过来，顺着殊心的目光看向映心镜，“这是谁？”

　　“殊华，她将是灵心的母亲。”殊心语气平淡地对青衣公子道。

　　“哦？”殊华慵懒地靠在殊心身上，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镜子里的美人儿，“你失去对万界权柄的绝对控制了吗？”

　　殊心漠然道:“你多虑了，一切不过是顺其自然罢了。”

　　“那你还要我去保护她？”殊华上下抛着折扇，漫不经心道。

　　“你去护着灵心。”殊心的语气平缓地近乎冷漠道，“你若不曾对我隐瞒琅琊的情况，何至于此。”

　　“好吧好吧，”殊华打开折扇，有些烦躁的扇了扇，“可我不会养孩子啊。”

　　殊心沉默了一会，接着道:“我让水月和珞珈去帮你。”

　　“水月啊——”殊华拖长了音调，不满道:“叫天心和我去不行吗？”

　　殊心却懒得理会他了，直接就一袖子把殊华拍下了穿界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