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泽精怪图》南方有歌

3、往事

　　她不是第一次看见他杀人了，上一次是在御花园里，一位大臣触犯了他，被他当场杖毙。

　　那天阳光正好，花开得极艳，鹅卵石扑就的小路上溅了一地的血，歪歪扭扭地蜿蜒着，滋养了道路两旁的花。

　　刚满六岁的小姑娘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但一直用袖子紧紧捂着嘴不敢出声，羸弱的肩膀压抑得微微有些抖。

　　宫里最小的公主满月时她去见过，花朵一样的婴孩，喜欢咬着小拳头对她笑，但听说，没过多久就殁了。

　　宫里最疼她的英和姑姑同她说：“公主可不能再胡闹了，西锦宫里那位七公主，前些日子就因太过哭闹了些，被皇上活活……”

　　这话她没能说完，因为母后走了过来，英和姑姑低着头站在她旁边，很久，没有人说话。她一直站着，看着她母后，眼里有显而易见的恐惧。

　　然而母后摸着她的头说：不要哭啊，杳杳不要哭啊。

　　她记得母后那天的眼神空洞洞的，明明看着她，却又不像在看着她。

　　后来她就学会了不哭不闹，实在忍不住时只拿袖子遮着脸，一声也不敢出。

　　她父皇是个魔鬼，她知道的。

　　就像今天，她看见一个宫女从她父皇的寝宫里跑出来，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囫囵的好肉，她嚎哭着，仿佛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往外跑，可没走两步，她就倒下了。

　　父皇提着鞭子冲出来，恰好看见愣在当场的她，他笑着走了过来，带着脸上未干的血迹和血淋淋的鞭子。

　　她从未见过那么狰狞的笑容，像是把天底下嘴污秽邪恶的东西都杂糅了进去。

　　她从没觉得自己离死亡那么近过，鞭子从她身上划过，带着火似的灼伤了她的皮肤，但下一瞬间她就落入了一个怀抱，她连哭都忘记了，只是努力将头埋进她母后的怀里。

　　那天父皇和母后说了什么，她全都忘记了，或者说她从没仔细听过，但那之后她就被送出宫了。

　　母后没有去送她，只是让英和姑姑拿了一个包得极厚实的包裹给她。她也没打开，把它紧紧抱着，坐在马车上一路颠簸。

　　她没有半点要离家时的不舍，只是缩成小小的一团，将头靠在马车壁山，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前方。

　　魔鬼会不会杀掉自己的孩子呢？她想。

　　漓漓山上风景很美，山上的师父更美，可是师父不多话，偶尔指点她一两下法术，就又抱着酒壶走了。

　　是了，她会法术，师父说，她是一只白泽。

　　她问：“白泽是什么？”

　　师父看了她一眼，抱着酒坛坐到地上，难得的多话：“白泽饮山川之气而生，通天文，知地理，透过去，晓未来，为昆仑山神兽，世间白泽皆奉西王母之命到人间游历，因晓鬼怪之事，故寻世间精怪，做《白泽精怪图》。”

　　《白泽精怪图》？她母后给她的包裹里就有这本书，可里面除了封面上几个大字，再无其它。

　　“你还不是一只真正的白泽，自然看不到，法力足够强的白泽才能看见。”师父似乎看透她心中所想，她提着酒壶站起身来：“你若是不够强大，也没本事保护这祸害。”

　　“祸害？”她更疑惑了。

　　“小丫头。”师父弯下腰来看她，三千青丝像瀑布一样垂下来，她水一般的眸子中有着顾久杳的倒影：“这本书中有世上所有妖怪的弱点，贪心的妖怪想得到，贪心的人也想得到，想得到的人也想杀了你，你说，这是不是个祸害？”

　　她还没来得及想清楚，师父早已抱着酒壶走远了，清丽的背影渐行渐远，直到模糊不见……

　　已经有十年了，她从没离开过漓漓山，她日日勤练法术，渐渐看得到妖怪了，她不是纯血的白泽，所以需要后天的修炼才能看得见妖怪。

　　一开始山里的妖怪都怕她，躲着不敢出来，后来渐渐感觉到她没有威胁，也与她熟络起来。她常听世人说妖怪可怖，可她碰到过最坏的妖怪也只不过是为了抢一块树上果子多的地盘而将对方打得满头包。

　　还没修成人形的兔子精时常将胡萝卜堆在她门口，调皮的狐狸下雪时喜欢将她头顶树枝上的积雪摇下来，她也时不时施展自己半吊子的法术帮他们看看未来，离化人还有多远？

　　如果没有那封信，她甚至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会这样在山上待下去了。

　　可那封信来了，十年前的噩梦仿佛在她眼前走马灯一样的闪过。她这才知道，自己没有忘，她一刻也没有忘记过那个魔鬼般的父皇和她温柔的母后。

　　她母后……也是一只白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