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谣》宁洛云

15、第十五章

　　我下意识垂眼，才发现原本藏在衣裳里的龙鳞已经完全暴露在外，还泛着微弱好看的斑斓。

　　被发现了！

　　我当机反应便是将龙鳞重新藏起来。

　　宴笙一把握住我的手，“这时候藏还有用么？”他松开我，起身，“自己拿出来。”

　　我握着龙鳞一动不动，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龙鳞被他发现了，断然是会被他没收。倒不是说我有多稀罕这片龙鳞，而是这片龙鳞不得不让人稀罕，没了龙鳞，我势必又会回到以前那种连想法都被宴笙掌控的牢牢的日子，宴笙对我有养育之恩，可我也不想一点空间都没有，但偏偏，宴笙又是一个小气霸道的人……哦不，是只小气霸道的龟！

　　我一动不动的紧盯着宴笙，握着龙鳞的手没有一丝松开。

　　宴笙伸出手，再一次说道：“拿出来。”

　　“师父，能不能不给……”

　　他眼神微冷，连声音也沉了几分：“本座再说一遍，拿出来。”

　　我最害怕看到的便是他这副表情。

　　他有点生气了。

　　可这不就是一片龙鳞？他至于这样么！而且，他应该也不知道这片龙鳞到底是谁给我的吧？

　　我壮着胆子，一本正经的瞎扯：“这龙鳞是阿井捡来的，阿井凭本事捡的龙鳞，师父也想要去么？”

　　“你说这是你捡来的？”他看着我冷笑一声：“那本座现在放你出去，你再去凭本事捡一块回来。”

　　看他那样子多半是不信，这根本骗不了他。

　　我弱弱回了句：“也没那么好捡了……”

　　“你当真以为本座不知道这是琼华给你的么？龙族身上最珍贵的便是龙髓，龙筋和龙鳞。你凭什么以为琼华会忍受剔皮之痛轻易的给你龙鳞？真的只是因为你帮她接近本座？你怎么就没一点防备之心？”

　　他还是知道了是琼华给我的龙鳞。

　　“一片龙鳞，又能说明什么？”既然是宝了，那又会怎样？不就是让宴笙不再知道我心里的想法么？

　　“你认为，在神女村的时候，苍龙凭什么能准确无误的找到我们？”

　　我不由得问一句：“难不成，跟我身上的这片龙鳞有关？”

　　宴笙说道：“之前本座也不知道，后来回到洛阳，从酒楼回来的时候发现你脖子里的龙鳞方才想通。琼华在龙鳞上做了手脚，你带着它，我们的行踪自然被他们知道的一清二楚！”

　　当初我怎么会知道琼华接近我是另有目的？我以为总是龙看上龟这么一档子单纯的事情，哪里会想到那么复杂？哪里会想到连龙鳞都被做了手脚呢？

　　“我，我……”我向宴笙解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会这么复杂啊……”

　　“罢了，阿井，本座早就说过，其实你若是安分点待在本座身边，这一世便什么事情都不会有。”

　　“为什么？我不明白，为什么师父就能那么笃定我若是安分的待在你身边便会什么事情都没有？”

　　宴笙似乎没想到我会如此追问，他看着我，好一阵沉默。

　　“你为什么不说话？”这一刻，我不再像以前那样选择把那些想说的话咽下去，我决定说出来。“我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从小到大师父你要限制我的，自由，你不喜欢外面的世界，你也不想让我出去，你只想把我囚困在这座水府里，一直到死对么？可是阿井喜欢！阿井喜欢外面的世界，阿井喜欢外面的蓝天白云，喜欢春柳初雪，东风纸鸢。可是师父，这些对于别人来说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对阿井却是一种奢望，阿井真的不明白，对于龙鳞，我是无心的，阿井已经长大了，我只是想要属于自己的空间，可是你连我在想什么都要知道的一清二楚，阿井真的不想这样。师父，你能不能告诉阿井，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

　　说到最后我竟然开始哭起来，越哭越伤心。大概是因为从未对宴笙肆意的讲过这么些话，所以连牙齿都紧张的在打颤。

　　宴笙怔怔的看着我，眼底有一丝波澜在浮动。

　　即便他会因为这些话生气，会骂我，我想，我也要说。

　　宴笙没有骂我，反而是出奇的平静。

　　他叹了口气，大概是看我哭得伤心，也没有生气，声音也放柔了些，对我说了句：“别哭了。”

　　我不理会他，忘情的越哭越大声。

　　他耐着性子，继续又说了一句：“别再哭了。”

　　“我不！师父一点自由都不给我，一点想法也要被剥夺，这样和木偶又有什么区别？阿井不要这样的日子，阿井不喜欢！”

　　“你……”我听到他几近蕴恼的一个字，剩下的像是被生生的阻隔在喉咙里，半天，也没有说出来。

　　“你，还是想走了。”

　　我止住了哭声，抬头小心翼翼的瞧着他。他侧身对着我，整个人竟有种说不出的落寞。

　　不知道为什么，见到这样的宴笙我总是不忍，心就好像随着他这个样子空了一空。大概是记忆之中的宴笙从未有过这般模样过。

　　“每一次，本座都无法拦住你。”

　　每一次？每一次不都是被他抓回来了么？

　　“师父？”

　　他回头看我，方才的落寞仿若只是我的幻觉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宴笙的眼神里透露着某种不知名的坚定。

　　“神知天命不可违，却还是想去尝试着去改变。曾经某个人是这个样子，即便知道结局是飞蛾扑火，也想要尽力尝试，所以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曾经我不懂，但从那一刻，我便懂了——”

　　“……师父？”我其实听不大明白他在说什么。

　　“本座知道你不喜欢这里，你厌倦了和本座待在一起的日子，厌倦本座管着你。但是阿井，有些事情并非一言两语就能说得清楚的，本座是为你好，终有一天，你会明白。”

　　“终有一天？那是哪一天？师父，你心里到底装着什么？为什么你从来都不对我说？”

　　“那些都是跟你无关的。”

　　我不信。

　　我更加笃定宴笙一定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

　　到底是什么事情他不想让我知道？

　　“阿井不想这么苍白的活着，若是关于阿井的，师父有什么不能说的？”

　　“阿井！”宴笙轻喝了我一声，对我的咄咄逼问已经失去了耐心，“很多事情若你非要追究，对谁都没有好处！”

　　我噤了声，呆呆的看着他。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生冷，他的眼神缓和了几分，“阿井……”

　　他终是什么也没有再说。

　　我也什么都没有再问，即便问了，我知道他也不会告诉我。

　　宴笙说，我只需要安分的待在他的身后就好了。

　　可我，并不想要这样。

　　不想只是一个只会待在宴笙身后，做一个苍白的人。

　　那夜之后，争执让我和宴笙之间的关系变得有些僵硬，连着话也少了许多。

　　但宴笙对我却比从前好了很多。

　　宴笙不再像之前那样呼来喝去的使唤我，也不再有事没事就让我抄书，吃饭的时候会将好的菜都夹到我的碗里，甚至，连洗衣洗碗这种事都不再让我动手。

　　宴笙会亲自去外面给我带好吃的好玩的，给我买好看的衣裳，唯独不让我出去。

　　最近这水府的一个多月，是我这十五年来最清闲的日子，整日无所事事。我觉着他大概是猜到了我想走，所以便在水府内设下结界，我无法踏出水府一步，终日不是坐着便是躺着。

　　这日子可以说算是很舒服了，舒服到连腿和脸都有点肿。

　　但也无聊到透顶。

　　宴笙将龙鳞收走了。他在我身上重新施了道法术，说今后不会再能窥视的了我的内心，但这道法术相当于追踪印，他能随时随地知道我在哪里。

　　这跟之前相比好像也没好到哪里去……

　　我一直都想找个机会出去，然而伺机了一个月，还是没有什么办法离开这里。

　　宴笙天天看着我，吃饭看着我，睡觉也看着我。有时半夜醒来，或是午睡醒来，都能看到他在我床边坐着。

　　深夜，我一梦惊醒，便又看到宴笙坐在床边，昏暗的房间里他一动不动，把我吓得从床上滚下来。

　　所幸，他接住了我。

　　我重新坐回了床上，有点哭笑不得：“师父，你怎么又来看着我了？”

　　“如果本座刚才不在，你就要摔下床了。”他淡淡的回了我一句。

　　这什么逻辑？要是你不在，我也不会要滚下床啊——

　　“师父，这水府被你设下重重结界，徒儿纵有万般神通也逃不出去啊，难道你对自己的结界还不放心，还需要亲自来看着我？”

　　“本座是对你不放心。”

　　“难道师父还会认为，我会突然长了神通，破了你这个结界不成？”

　　“也不是不可能。”

　　我竟无话可说。

　　“师父，您还是别这么看着我了吧，还是像以前那样，您该怎么使唤我就使唤我，最近您老这变化……阿井实在承受不来。”

　　僵持这么多日，反正我是僵持不下去了。还是像以前那样，该使唤使唤该顶嘴顶嘴，还自然点。

　　他问我：“你还是喜欢本座使唤你？”

　　“啊？这个我……”

　　他点头，“好，本座如你所愿。”

　　什么？我不是这个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