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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父新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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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晴和柔佳回到家中,便看到了大门外停着的马车。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露出舒心的笑:今天爹爹竟然回来的早呢。“爹爹回来了,外婆的身体状况应该也好转了。”柔佳心里还是有点放不下老人的。爹爹早年跟母亲去上京,留下姐妹二人寄养在外婆家,两人对外婆的敬爱都非常深厚。
柔晴和柔佳相携进屋,对齐大夫房里叫道:“爹爹?您回来了。今天晚上想吃什么吗?”却没有动静。柔佳探头看了一眼,发现爹爹还面朝里睡着,笑道:“爹爹辛苦了这么久,可是累坏了。不如等我们做好晚饭再叫他。”柔晴也看了眼,蹑手蹑脚走开,轻声道:“这话很是,我们做小葱豆腐,还有酱油炖鸡蛋,酥油小肉饼。对了对了,还有你最喜欢的银耳枸杞汤。多放些冰糖,润肺滋阴,最近秋霜,正天干物燥呢。”
姐妹俩不论何时见面,总有一堆话要说,压低了声音,唧唧咯咯,笑笑闹闹。“佳佳,你知道吗?程家真上门说事了,李文台竟然如此抢手吗?”“程英儿……”柔佳不知为何竟然不觉得意外:“我还以为她眼光会更高些”她也算处心积虑要嫁李文台,该恭喜她心愿得逞?如今碍眼的张氏被老太太亲自撵回了娘家,李文娇也死死关在身边。这个时候,不管谁嫁进去都省心省力多了。
柔晴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有点愤慨:“倒是我们家试刀,让她得了巧宗”
柔佳淡淡笑道:“姐姐又何必在意?这退婚至少让我知道了某个男人是不值得嫁的。这李家的问题其实张氏和李文娇倒在其次,李文台优柔寡断耳根软烂的个性才是要害,女孩嫁人最怕的不是婆婆难伺候小姑多难缠,而是男人得站得住脚。如姐姐与姐夫,张家生活也不是事事如意,但只因姐夫跟你一条心,姐姐不照样蜜里调油?所以,哪怕老太太摆平眼前这俩,以后同样的麻烦也照样会出现,到时候又如何呢?程英儿看上了,便让她去吧”
柔晴笑道:“你能这样想,我便放心了。原本还担心你心里会膈应呢”
饭收拾的差不多了,柔佳摆饭,柔晴便去叫齐大夫起床。哪知连喊了两声,没有答应。她心脏猛地一跳,疾步上前去,伸手一推:“爹爹?!”这一推可是三魂飘荡六魄飞散,齐大夫身子已冷,哪里还有呼吸。
柔佳听到姐姐声音不对,脑子一懵,手里筷子都落在了地上,她撩开帘子冲进来,却见柔晴已经嚎啕大哭。柔佳难以置信的冲过去,脚下一乱,扑到在爹爹榻边,伸手去试他的脉博,这一掐才发现他身子一凉,啥时间心里好比烧了一锅热醋,唰的一下眼泪就下来了。“怎么会,怎么会?!明明几天前还好好的。”
姐妹俩抚尸痛哭,一时间悲声大放,左邻右舍都惊动了。
“前几天见面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不行了”“齐大夫多年积郁,身子早不行了,去年冬天一冬都没出门,他自己也说熬过这冬天,就可盼好,过不了冬,那便没人了。你忘了?哎,可惜了齐大夫这么好的人,我倒现在还欠着好几副药钱呢”众人一边帮姐妹俩操持,一边唏嘘落泪,一时间悲伤的气氛,满溢了整个小院。“可惜了俩姑娘,不知道齐大夫怎么安排的柔佳。”众人偷眼望去,只见那在榻边跪伏着哀哀哭泣的女孩子,穿一身素服,带雨梨花似得,美而娇嫩,心下又是一片哀伤,可恨老天,偏教女儿命薄。
里里外外一通捣持,发丧的消息传出去,令人意外的是,李文台竟然来了。程英儿竟然也在。她家住距离原本离齐家甚远,如何赶得及?又是拐了两个弯的亲戚,何须如此?转念一想,她想必又是住在李家的。这次又跟李文台联袂出现,这是……要无声的做实某些传闻吗?这本是个聪明人,为了自己的目的,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好妹妹,可怜的妹妹,如此好人,可心疼女儿,怎么爹爹也这么去了。”程英儿拉了齐柔佳的手泪如雨下。柔佳轻轻啜泣,最终顺了她的拥抱。
李文太在齐父面前,跪下磕头,满面哀伤羞愧,心中酸意一阵阵泛涌,当初齐大夫如何精挑细选看上了他,又如何下定决心,把女儿托付过去,可眼见的,最后落了这样结局。“我,我对不起您,我有负您重托。我,对不起佳佳。我枉为男子汉。以后,表妹若有危有难,有急有险,我自当竭力……”
程英儿听了这话,眼神微动,齐柔佳趁势从她掌里抽出了自己的手,走到李文台跟前,截断了他未完的话:“公子不必说这样的话,你我原是表兄妹,无缘乃是天意,何须懊丧,这样的话,叫先父平白填了烦恼。”
李文台听她话语清冷,虽则强压悲痛,却听不出留恋和痛苦,抬头瞧她,却发现她颜色端庄,神态高傲,虽则眼中含泪,却也是带露白莲一般,皎皎不染,浑身都是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李文台心中一震,从贤淑,到柔弱,到圣洁……她每次都给自己不一样的感受,或许自己从一开始就未曾真正识得她,一直,都不懂她。李文台心中仿佛忽然插进一根刺,鲜血都喷涌而出,手紧紧团成了拳头,一时间又愧又悔,又心疼又懊恼,竟是多种滋味杂陈,茫茫然而自失——直到程英
儿无声走过来,轻轻的,不动声色的碰了碰他。
陈书琪竟然也到了。她提醒李文台收收心,去见自己同窗。众人见了县太爷的公子,都纷纷行礼,让开路。陈书琪走到齐大夫灵前,三支香,躬身行礼。当着所有人的面,告诉他们,莫怀着欺负弱女的心思。这县城里,知县大人是要亲自罩着齐家俩姑娘的。
“姑娘节哀”陈书琪深深叹息:“杏林圣手,一朝驾鹤,谁不痛心”
柔晴柔佳自然懂这层深意,柔晴擦了把泪,整肃面容走过来,接待那些闻讯赶来的人,远的,近的,有关系没关系的亲戚,更多的是受过齐大夫恩情或救助的外人,有不少面孔,柔佳柔晴都不记得,没见过,照样带着或大或小的白礼。
幸而姐夫张长水迅速赶到,帮忙联络人手,挖穴造坟,大约张老太太因为乱作媒亲心中对齐家有愧,竟然允许长水执亲子之礼举哀。齐家虽然没了长辈,这各项礼数规矩,却是分毫不乱,更加人佩服两个姑娘沉稳有大气。
这一番忙碌,已到了明月高升,柔晴和柔佳,相依相拥,珠泪垂在腮旁。晚上风冷,白烛白幔摇摇晃晃,柔晴看柔佳穿的单薄,面色苍白,拿了副薄披风来,将她轻轻裹上。柔佳强撑了半下午的坚强,仿佛终于爆发出来,腰身一软,靠在了姐姐怀里。
“姐姐,我的好姐姐 。”
“不哭,不哭。”柔晴紧紧抱着她。自己的声调却也是颤的,叫妹妹这轻轻一叫,心中酸涩欲裂,眼泪也止不住了。“人,人得往前看不是?”
张长水好不容易忙完了外事,刚从屋外过,便听到两个女子哭声,他是个男人,又笨嘴拙舌,一时又不知如何安慰两个女子,小姨子的内室也不好进,只好在外面高声叫道:“阿晴,佳妹妹,你们也别太难过了。齐大夫仁心仁德,虽然缠病多年,却也得老天庇佑,我刚才为齐大夫更衣,他浑身无伤面上无惧,是极安静的。他人英年早逝,你们这样哭得眼泪长流,他在天之灵,岂不难以释怀?”
他在外面不断踱步,来来回回,好不容易想出了这几句词,实指望妥帖安慰她们,哪知,话音一落,她俩哭得更伤心了。张长水顿时怵在那里,瞎声叹气,暗恨自己笨蛋。
柔佳哭倒在姐姐怀里:“爹爹眼看着精神头还好了些,怎么忽然就去了?这悄无声息的,忽忽然的,就大厦倾倒了。李文台来的时候不是说爹爹送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吗?这一睡,竟然就没起来?可恨我眼瞎,我竟然没有早些看出端倪。”
“不不不”柔晴急忙按住妹妹,怕她自责伤到自己:“你看,爹爹床头放着金子银票。他已把田地房宅都折算了。所以他对自己的死亡有清醒的认识,是坦然而安静的。好妹妹,你要坚强些……”柔晴强压悲痛,鼓励佳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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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屋顶的瓦片上却站着一个人,玄色衣衫,仿佛与夜色融为了一体,面容沉凝,不见悲喜,半晌后,却慢慢坐下了,支着手肘,托着腮帮。陈书琪白天没少唠叨他,明明赶过来了,却不进去,这会儿偏又偷偷跑过来。既然来了,为何不去见礼?
袁牧之自己不清楚,只是见她哭泣,心里竟然无端端的有些怕。如今他无声无息跳下去,透过烛光,看到了柔佳映在窗户上的影子,想象到那哀婉哭泣的姿态,心中膨胀着一团酸苦。他忽然也有点想他父亲了。不提防手背上一凉,袁牧之惊觉自己竟然落了一颗泪……还当是被花上夜露扫的。再抬头看柔佳,她凝眸含哀,周身意蕴着浓厚的悲伤,自己竟然是被牵动感染了。
柔佳自然也想不到那个总是无忧无虑笑起来就没心没肺的少年会在暗地里偷偷难过。她只记得他忽然闯进来,夜行的狸猫似得,刚要说些什么,又住了口,看了齐大夫的遗体,却愣住了,来回逡巡片刻:“咦?你不觉得有点问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