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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夜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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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佳大约能猜到有事情瞒着自己,但父亲不愿意讲,她也不好问。陪着父亲说了会儿话,回到了自己房间歇息。秋天的晚上,有凉凉的风在白杨树梢头作响,稀稀拉拉叶片,摆啊摆,弄得人心里发慌。柔佳从床上爬起,再往母亲牌位前上一柱香,她诚心叩首:“愿母亲在天之灵保佑我们一家合家平安,我父早日健康。”一低头,额头触碰在冰凉的地板上,连遭非难的无助和凄惶,还有前途未知的无措,一起涌上心头。
父亲在隔壁睡觉,这会儿天色已经暗沉,柔佳却百般睡不着,最后索性不在为难自己,披衣下床,靠窗坐了。默默看着窗外的月亮。她自己被寄托在外祖母家,与父亲还是后来相依为命才熟络起来的,母亲已几乎没有印象了。如今看着窗外明月,却很意外的想到了母亲。
“我的娘亲,应该是月亮一般的女子。又美丽又温柔,却又带点冷气的。”毕竟不是随便什么女子都可以放下幼儿离去,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慨然赴死。柔佳其实很喜欢李老太太,经常从她身上揣摩自己母亲的影子。柔佳真诚的希望她能长命百岁。而如今……听说当日从县衙回去后,老太太就病了一场,害肝气疼。文台亲自侍奉汤药,李家的气氛一下子都肃然了。李文娇倒是安生了许多。谁都知道老太太这次病是被她气的,她再妄为,那孝子贤孙的父亲兄长都不会放过她。
柔佳打开窗户通风,伸出手臂,仿佛要掬一把月光似的。就这时,一晃眼,却发现了庭院里一个人影,一闪身,到树后角落里去了。她心中大骇,瞬间出了冷汗。不得不说,遭了牛二闯屋以后,柔佳对这种事,已十分畏惧了。
她轻轻按着胸口后退一步,预备到隔壁房间去找父亲。哪知此时那人却光明正大从树后转了出来。他穿着一身玄色箭袖,腰上勒着赭红丝绦,袖口边有红梅花纹路,脚上蹬着墨缎粉底轻鞋,忽然从树后闪现,像只猫似得。动作又轻又快,柔佳一眨眼的功夫,他就来到了自己眼前,到了跟前,却不肯老实站着,一抬腿坐上了自己窗台,扭着身子对她笑,两条腿还晃啊晃的。
柔佳原本要怒却又怒不出来了——简直像个捉迷藏获胜的孩子一样。他眼睛弯弯像月牙,面庞在月光下柔和到带着仙气,柔佳脑海里忽然冒出一句诗“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只是现在要改一改,天上明月三分光,二分都在他身上。
“好个登徒子,墙头窥望还不够,竟然翻过来了?”
“你误会了,我只是出来散步,晒晒月亮,累了就歇歇脚,结果被你抬手招过来。”
“你歇你的,管我什么事?快快离远些。”
他笑道:“因为赏月的最好地点恰好在你房上。”
柔佳佯怒道:“你这话说得可气,还敢说不是登徒子?”
“当然不是。我可是回眸一笑百媚生,诚实可靠小郎君。”他嘻嘻笑道:“不过你这房里灯光亮了这么久,想来是心里烦闷睡不着,如今竟然叫你笑出来了,那我登徒子就登徒子吧。”
柔佳没好气的嗔了他一眼,眼波流转,却又似乎带着喜色,竟然是说不出的婉约动人。袁牧之怔怔的看着,心道这世上果然有曼妙女子,生在东邻,恰堪堪秾纤得衷,修短合度,一颦一笑都如画如梦,妙在分毫,那做了登徒子也值得。
一番嘴仗打下来,柔佳到底后退一步,弯腰行了一礼:“今日在县衙府中,多亏公子仗义相助,不然我是有理说不清。”
袁牧之颇为有趣的看着她,笑道:“既然如此,姑娘拿什么谢我?”
若是旁个,不用开口,柔佳便会有谢礼奉上,但对上他恰巧就例外了。这人恰像一个勾子,引着柔佳暴漏本性中从未展露于人前的某些东西。柔佳偏不答应,反而身子一让,给他看:“诺,绸子缎子虽有两匹,但都加起来,只怕也买不到公子一个袖口。钗环金玉虽有一些,但价值只怕敌不过你一只弹弓。余下便只有这老屋一座,已被你占了脚,晒月亮了。只怕我拿不出好东西谢你。”
“着我看来,最好的东西,分明在姑娘身上。”
柔佳脸色一变,呸了一口。“哪个三流话本上学来的不干不净荤话?!”
“咦?你怎么知道的?”袁牧之却不尬也不羞,竟然还真得从怀里摸出一本书来,上头写着《芳邻墙头记》:“就这个。”这下子可是叫柔佳大感意外,能这样从容应对还噎住对方的人要么是太耿直纯良,要么是腹黑段数很高。柔佳打死都不信他属于前一种。果然他紧接着就笑嘻嘻问道:“小姐姐既有此判断,想必也是同道中人,可有好本子借我看看嘛。”
柔佳脸上一红,啪得将窗关上:“我没有那种东西,你快走吧,当心大娘听到了,放狗咬你。”
她说着,便背转过身,身子和掌心都贴着墙壁,自己低头看着屋里,脸上却微微发烫,她不用照镜子也猜得到自己此刻,脸上肯定是有点红的。她心脏噗通扑通跳的加快。这会儿不见了那月色下醉人心智的脸,方冷静下来,暗悔方才口无遮拦。
他……应该已走了吧。柔佳就这样靠墙站着,想走开又不能,想回头看,更不行。又恨方才油灯没剔亮,这会儿连个影子都无法观察。窗外半晌没有声息,正当柔佳悻悻然收手要回去睡,却又听到窗外笑:“我是属二郎神的,所有狗都跟我亲近,不会咬我。”
柔佳心道,那年龄样貌分明像个哪吒。她轻轻吸了口气:“差点被你晃点过去。你这样擅闯私人宅地,该当何罪?怎么就到这里来了。”
“我走啊走啊的,就走到这里来了。”袁牧之声音渐弱。听起来最像胡扯的一句话,反而是真的。他有些慌了,轻轻从窗台上跳了下去。“我走了,你赶快歇息吧。”
柔佳这才回头,便看到那个纤巧的身影,跟方才一样,灵猫似得,一道暗影消失了。她心里生出些淡淡的欢喜和愉悦,仿佛春寒乍破时候,抓了一手的青青草似得。回到床上,慢慢合上眼,嘴角是浅浅翘起的。起初的郁闷和烦忧,不知何时,已无声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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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佳一觉睡醒,已是天光放明,她翻身坐起,拍拍面颊,诧异于自己竟然可以睡的这样香甜。再抬头,看看窗子,朱红暗漆,一如昨天,忍不住怀疑昨天晚上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梦。待到走近了观察,用手指轻轻一抹,才确认昨夜确实有个人坐在这里 ,忍不住心头一热,急转身去洗脸。
齐大夫照例醒的很早,听到柔佳这边的动静便来看她。柔佳一边梳着辫子,一边问道:“爹爹昨夜没睡好吗?眼下是青的。颧骨也有点红。”她心跳有点加快,明明什么事都没做,却像有了什么秘密似得,生怕人知道了。
“佳佳”齐大夫拿着一碗冰糖甘草羹慢慢喝着,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得,“爹爹昨夜想了很久,如果你中意陈家公子,这也是一户好人家。我虽然生怕你将来被拖带着去了京城,但那毕竟是将来,将来的事,谁都说不准,重要的还是眼下。若爹爹我真的去了,你姐姐虽必然会收留你,但住亲戚家,毕竟不像话。这陈知县府,却足有庇佑你们姐妹,爹爹我也可以放心了。现在只瞧你自己的意思,你中意吗?”
“我?”柔佳心里一震,一时说不出所以然,她只知道陈夫人是个好人,若与她一处,必然极舒坦的。但对陈公子却没有什么深刻印象。只知道他与李文台齐名,却更加内向,不像一般士子那样洒落……齐大夫见女儿迟疑,却也不催,放任她慢慢想。柔佳却越努力回忆,脑海里却显露出袁牧之这个人来。
“佳佳?”
“嗯?嗯。”柔佳看看手腕上这只镯子,笑道:“还真是沉腾腾的。无论如何,都是陈夫人厚爱。我也不知哪里来的造化,竟然得了夫人青眼。”
齐大夫也笑了,“我女儿如花美貌,贤淑好女,自然是有百家争求,那李家处事不明,自毁好事,早晚有他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