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来了小姐姐》重帘藏花

12、争执

　　次日一早，李文台去跟老太太请安。那一夜，他已不知听李文娇和张氏嚼了多少耳根。初见到他齐柔佳有点惊讶，还略微有点害臊：毕竟是自己未婚夫。他怎么忽然就回来了？她悄悄躲到了帘子后头。老太太见状，了然一笑，再怎么冷静自持，毕竟是个小姑娘，遇到终身相托之人，还是有点羞的。

　　齐柔佳觉得脸庞有点发烫，她轻轻揉揉面颊，隔着那天青色羽纱纹帘子，偷眼往外看，就看到了那个订婚人。

　　他穿着一身宝蓝色圆领松花纹书生衫子，勒了一条银灰色翼鹿纹腰带，头上戴着轻巧的银翅书生冠，发带和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一起垂到腰际，看起来格外飘逸。脚上穿着粉底墨缎粉底，手里拿了一柄松骨宣纸兰花扇，真乃一翩翩美公子。

　　齐柔佳注意到他走进来后，连那常年伺候老太太的面色严肃的婆子脸上都焕发出了笑意。她不由自主的轻轻顺了顺头发，心里生出一些浅淡的甜味。

　　“祖母，孙儿给您请安”李文台俯身行礼，老太太忙忙叫起，她对书院的情形并不了解，只是笑眯眯的问道：“难道你先生又旬休了？还是你自己谒假了？”

　　李文台顿了一顿，诚恳道：“孙儿不敢在祖母面前有所欺瞒，我这次回来，专为了我母亲和妹妹。听说她们犯了错，惹了祖母不高兴，孙儿在这里，替她们向祖母赔罪了。”

　　柔佳一听就愣住了，心想谁的耳报神，这么快？

　　老太太一转念，就推出了因果，心里便有些不满，嘴上说道：“屁大点事，也值得惊动你这正在书院刻苦努力的读书郎。难道我老婆子还会故意刁难她们吗”

　　李文台赶紧请罪：“祖母，孙儿怎么敢有这种心思？只是自付男子汉一个，该挑起家中事务，更不明说还牵扯着两家子亲戚，若始终被蒙在鼓里，我又怎么算得上是李家人？”

　　老太太虽然不高兴女人嚼嘴子牵了男人进来，但孙子有了这等觉悟，她还是高兴的。于是便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通。李文台听得愣住了：“竟然有这样的事？那娇儿自幼任性些，可她哪有那么大胆？”他简直不敢相信，那柔弱单纯的妹妹会有这么恶毒的心思，勾结混混儿，陷害未来嫂子？“老太太是不是听错了？”

　　那是在自己跟前撒娇，要小莲花灯，要撒子糖水吃，闹闹别扭，甜蜜蜜讨好的小妹妹呀。这等丑事，叫他怎么相信？

　　齐柔佳站在帘子后头，心里有些酸涩，心道这个男人听说了那腌臜事，第一反应不是先问自己有无事情，而是先给自己妹妹辩护。这亲疏……一下子就出来了。亲人，跟嫁过来的人，果然还是不一样。更何况她还没有嫁过来。

　　老太太听了他的反问，皱皱眉，心道这孙子虽然学问不差，但在后院事务上却是傻的。“她母女俩自己都认了，难道还是我故意按罪名吗？你好好读你的书去，这些事情自然由我解决。”一边说着，一边吩咐人去，套马车，送少爷回书院。

　　李文台顿时急了：“奶奶，话不是这样说的。现在咱们府里在衙门还挂着官司呢。牛二那种无赖，便是砍头也是应该。可奶奶有没有想过这种只会欺负妇孺的人，最是没刚性，他若利索点死掉，那也算了，可他若胡攀乱咬，把我娘亲和文娇妹妹都扯进去呢？”

　　“这……”老太太也迟疑了。这也是她叫李文娇跪下给齐柔佳敬茶的缘故。有啥事，咱私了，一家子人闹到打官司，李家的名声全毁了。

　　李文台显然想得更长远些：“奶奶，我明年春天参加科举，不日便启程，前往上京。若是我们家留了案底，犯罪的人还是我亲母亲妹，那我这罪人家属，一辈子前程都到此为止了。”

　　老太太听了深深叹息：“你说这些话，我又何尝不知。只是……佳佳那里，佳佳她受了那么大委屈。”

　　李文台忙道：“祖母放心，齐表妹素来贤德，又顾大局，识大体，不会不体谅的。”

　　帘子后的齐柔佳默默听着，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虽然他口口声声都是夸奖，佳佳却觉得不对，事情敞开了谈到现在，难道是知道我平安无事，知道我素来能干，便觉得我不需要格外的担忧和关心吗？只以为我顾大局，识大体，便要容忍那些不顾大局，不识大体的？

　　手一紧，她克制不住，撩起帘子，从幕后走了出来。李文台正与祖母说情，冷不防后面转出一个美人。穿着真红色绣蝴蝶长袄，齐膝露出一条淡黄色柳叶纹双鹂鸟裙子，身段窈窕，举止婉约，面旁发髻不见如何装饰点缀，却偏有说不出的桃娇柳媚，她就这样轻轻站出来，倒像枝头上一个花苞忽然探出，叫人眼前一亮。

　　“齐妹妹”李文台弯腰见礼，举止儒雅，笑容端方。齐柔佳以前最喜欢就是他这样的神态，叫人觉得又温柔又文质彬彬。可方才在帘子后，那些话她都清清楚楚听在耳里，这会儿心里实在难以生出什么旖旎念想。

　　齐柔佳客客气气回了一礼。老太太先注意到了她的冷淡，轻轻蹙了蹙眉。拉了她的手，叫她往自己身边坐下。李文台也矮身坐了，俩人恰好对面。

　　“妹妹前些日子遭受了那么大的风浪，我竟然一无所知，实在是该打。妹妹受了惊吓，现在可好些，有没有受伤？”

　　佳佳心里如同明镜一般，嘴角的笑意略显凉薄：“表兄不是应该听大小姐和太太说过了吗？怎么这会儿又来问我？”

　　“我想听你亲口说。”

　　“要我亲口说，那就是我侥天之幸，躲过一劫，否则你见到的，就是一具尸体了，还是遭人侮辱，死不瞑目的那种。”

　　李文台听她言辞锐利，俊秀的面容微微发白，少不得又温言安慰一番。佳佳见他如此，便想到父亲的评价，“你这表兄文采前程姑且不论，脾气倒是好的，能包容忍让，愿意对女子上心。”他也是确实如此，别的男人吃女人顶撞，可不会还这样掉过头来，小意温存的哄。

　　柔佳轻轻抿了抿唇，只觉得心里堵得难受。她才是受委屈的那个，差点毁掉一辈子的那个。可眼下他这般模样，倒叫她一腔委屈和积攒的怨怒都无法发泄了。

　　李文台见她面容上略有动容，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这件事，是我娘亲和妹妹对你不住。但咱们毕竟早晚要成一家人。哪里有一家人要告一家人的？闹将出来，都让别人看了笑话。再者，我母亲妹妹若是真得了罪状，不说她们自己要受多大苦，便是我们自己，也成了罪人家属，以后子子孙孙抬不起头。退一步讲，以后你我结为伉俪，固然情投意合，恩爱甜美，但想到服刑受罪的母亲妹妹，又如何快乐的起来？她们也受罚了。娇娇也是糊涂虫，方才还跟我说她差点被侮辱，是你教唆了小月来挑拨的。可我一个字都不信。因为我知道妹妹不是这样的人，妹妹素来善良，又大方，别跟这帮人一样，你何不高抬贵手放了这一遭，就当看我的面子，嗯？”

　　佳佳听他温声细语的言说，不知为何心中愈发委屈。明知他说得处处有理，句句诚恳，但就是觉得哪里不对。这种字字带理，委婉动人的言辞，倒叫佳佳心凉了。她抬起眸子，认真看着他，眼光如秋天的月，有点哀怨，有点彷徨，生出一种凄迷的美感。

　　“你说得都对。可你有没有想过，我真嫁过来了，面对着陷害我嫌弃我的婆母，排挤我，时刻要跟我挑事的小姑，我又怎么快乐？”她心里清楚，索性把话也说明白：“如果我没猜错，这次表兄之所以会忽然回来，是娇小姐搬的救兵吧？那以后呢，婆婆每与我为难一次，你就来救一次场吗？你救场，是不是还要我让步？”

　　李文台轻声笑道：“怎么会，我娘亲已吃了教训。你若真嫁过来，定能与她好好相处的。”

　　齐柔佳的笑容便很勉强了，“我以为你会说以后让步的不会是我，你会护着我。”

　　李文台脸上一僵，一时竟然想不到话来回答。佳佳心里便有些凉了。“表哥，我还当你会有什么果断一些的措施。而实际上太太和大小姐只是跪了几天便叫你心疼了。那我呢？与她们做下的事相比，那膝盖点地这也叫得到教训了？虽然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但太太和大小姐显然把我当成眼中钉肉中刺，除之而后快。

　　“不，不会吧，哪有你说得这样……”

　　佳佳的眼神有些悲哀了。“看来表哥要看到我的尸体才会信。罢罢罢，我也不要你为难，我们的婚约……”

　　“佳佳！”老太太和李文台同时开口，止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