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姻店》候爱

4、丑丑

　　泪水打湿了枕畔，魏冉一点苏醒过来的痕迹都没有，她的呼吸乱了节奏，眉头紧皱，仿佛陷在了无边的噩梦里。
　　滟娘抬手抹去她的泪水，脸上布满痛楚：
　　“冉冉，对不起。对不起。”
　　未生站在窗边，逆着光，周身一片寒凉，他收敛起平日里嬉笑的样子，冷漠的令人害怕。
　　“你知道我找到她的时候，她是什么样子吗？”
　　“她这一世的父母将她当成灾星，将她驱逐出门，她走到哪里，哪里就会有人死去，所有的人都害怕她，她也没有办法在一个地方停留，就这么一直流浪着生活。”
　　“我几次从她身边经过，却从来没有注意过那个活的如此艰难的人，如果不是那天，她恰好看到了一只流浪猫，一边想着要不要把自己的食物分一点给它，一边又舍不得，这个样子很有趣，我就多看了几眼，直到她抱起那只小奶猫，温柔的教训它，不要乱跑，会被车撞！”
　　那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曾经那个明朗的少女，一手抱着它，一手指着它的鼻头教训着：
　　“不要乱跑，会被车撞！”
　　一模一样。
　　人来人往的街头，他死死盯着她半响，突然笑着落下泪来，几百年啦，他总算找到她了。
　　“我想念魏冉，我们都想念魏冉，所以，让她回来吧。即使再痛，也有我们陪着她。”
　　只要有家人的陪伴，再痛，也会过去的。
　　滟娘无言的沉默着。
　　城门楼上。
　　女子一身血红色衣裙，黑发用丝带扎起，她几步走上城楼，看着下面无数士兵的尸体，她的耳边仿佛还响彻着那些嘶喊之声，一时间有些怔忡。
　　为了她的仇恨，她又害了多少人家破人亡呢？
　　“小姐，姑爷过来了。”
　　丫鬟一旁提醒道，不忍去看城楼下那惨烈的场面。
　　魏冉扭头，看到一身戎装的男子快步向她走来，他清俊的容颜未改，嘴角温润的笑也未曾改变，这个人，一直在她的身边，为她撑起了一片天。
　　“怎么上来了？小心吹风着凉了。”
　　君卿解下身上的黑色披风，轻轻的给魏冉系上，呵护的姿态，宛如怕碰碎手中的珍宝一般。
　　“君卿。”
　　魏冉鼻子一酸，紧紧地抱住眼前的男子，心头又是酸楚，又是疼痛，不知该如何诉说，她低低的说着：
　　“对不起。”
　　曾经芝兰玉树的男儿，现如今却满身血腥，魏冉觉得自己的灵魂快要分裂成两个了，一个为了满门血仇不择手段，另一个却为着身边这个染血的灵魂哀哀哭泣。
　　君卿安慰的轻拍着她的肩膀，走到这一步，早就已经无路可退了。
　　“冉冉，别想太多，交给我来做，你什么都别看，什么都别想，魏家满门的血海深仇，有人一定要偿还。”
　　两年了，各类刀光剑影还少吗？如果他不这么做，又怎么护住怀里的这个人，只要秦相不死，魏冉就永远活在随时会丢掉性命的恐惧里，他别无选择。
　　一个月后。
　　皇城外。
　　君卿打着清君侧的名号将数十万将士黑压压的驻扎在城外，逼着皇帝赐死秦相，否则便要逼宫，皇帝又惊又怒，被自己一向宠爱的外甥逼到这个份儿上，皇家颜面尽失。在老王爷数次劝服君卿无果的情况下，为了他的江山，在胶着数日后，皇帝也只能狠心将自己最为信任的大臣赐死，并把尸身悬挂于城门外。
　　而此时，妖女魏冉因为要报私仇而害的君卿上负皇恩下愧百姓，国家动荡不安，将士们血流成河，百姓民不聊生，这一桩桩的罪名也开始随着各种童谣传入百姓们心间，魏冉知道，这是秦相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而君卿自看到秦相身死后，独坐半响，然后便脱下戎装，只着素白单衣命将士将他捆绑上殿去谢罪，他临走时看了一眼魏冉，温和的笑着说：
　　“冉冉别怕，等我回来，我们说好的，以后的日子里，我带你去吃遍天下美食，赏遍天下美景。”
　　魏冉含泪点头，嘴角却扬起一抹浅浅的笑，她不怕。
　　她早就明白，无论如何，她是活不了的，她和君卿不一样，在所有人眼中她都是祸国妖姬，她不死不足以平民愤，而君卿毕竟是圣上的亲外甥，看在老王爷的面子上，圣上也不会让君卿死。
　　只要她愿意以死谢罪，成全了圣上的颜面，为了皇家的稳定，为了老王爷背后的势力，君卿必会安然无恙，而百姓们的怨气也就会平息。
　　多么简单的事情，只要她放手，他才能活。
　　黄昏的降临总是阴沉沉的，散雾弥漫大地，昏暗的日光在给黑暗让位。
　　再次来到悬挂秦相尸体的城楼之上，她一身素白孝服，头戴一支玉兰发簪，眼底的烈焰仿佛要烧尽这一切，她一手执鞭狠狠鞭打早已僵硬的尸体，放声张狂的大笑，种种作为，落在百姓眼中无疑更为火上浇油，一时间民怨沸腾，辱骂之声不绝于耳。
　　她最后遥望了一眼宫殿的方向，纤长的睫毛轻颤，漆黑的瞳孔晶莹闪烁，舍不下，舍不下他一个人，她知道他会有多伤心，她知道他会怪她不听他的安排。
　　可是这一身的罪恶，总该有人来偿还的。
　　在众人的辱骂声中，她从城楼一跃而下，青丝飞舞，长裙翻飞，她闭上双眼，只愿他在以后没有她的日子里，能够一生顺遂，不要在想起她，不要再伤悲。
　　那场叛乱最终以魏冉的死亡告终，圣上将大部分的罪责推给了已死的魏冉，下令将其挫骨扬灰。而君卿则被贬为庶民，再也没有人见过他，听说，他去了江湖，听说，他长伴青灯古佛，也听说，他游览山河美景，醉生梦死。
　　所有的听说里，他都好好的活着。
　　这便够了。
　　年年复年年的孤寂中，是谁的声音那么悲伤，那么绝望，仿佛没了生的希望。
　　漆黑一片，她什么都看不到。
　　却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点流失，一点点不见，她的世界，越来越空。
　　睁开泪湿的双眸，那双总是平静的眼里，隐藏着深深的痛。
　　良久。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扭头看向一侧，一只雪白的猫咪正蜷缩在她的肩头，软软的毛发贴在她的脸颊，它似乎睡得很舒服，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来。
　　她抬起手，轻轻的抚摸着猫咪柔软的被毛，猫咪抬起头，琉璃色的眼眸望着她，粉红的舌尖轻轻舔着她的指尖，细声细气的喵喵叫着。
　　“丑丑？”
　　“噗嗤..哈哈哈哈哈哈...”
　　滟娘笑的直不起腰来，她一手颤颤巍巍的指着早已僵化的猫咪，气都喘不匀了：
　　“哎呦，我的天，丑丑..哈哈哈，这名字果然贴切。”
　　猫咪扭头瞪着滟娘，弓起身子，亮出锋利的爪子，仿佛下一秒就要扑过去攻击一般。
　　一只手轻轻的抱起它，安抚着它的情绪，柔软的女音带着沙哑：
　　“丑丑乖，丑丑听话，滟娘是好人，不要怕。”
　　窝在熟悉的怀里，猫咪逐渐安静下来，魏冉抱着猫咪站起身，看着滟娘的神色颇为复杂：
　　“它真的是...？”
　　“未生送你的礼物，当年你...自尽后，丑丑机缘巧合下遇到了未生，他把丑丑炼成了灵兽，既然你想起了过去的一切，他便把丑丑送还给你，守护你的安全，有了它，再没有怨灵敢靠近你。”
　　“是嘛。”
　　魏冉不再说什么，安静的轻抚着怀中的猫咪，一时间，室内有些太过安静。
　　自那天醒来，已经过去十数日。
　　魏冉依旧跟随着滟娘学习如何操控梦镜，如何在灵体上打上烙印，她和以前一样，没有任何区别，就仿佛梦中见到的一切，真的就只是一个梦，醒来后，日子该怎么过，便还是怎么过。
　　滟娘说不清自己该松口气，还是觉得失落，就像未生期盼的那样，魏冉努力的活着，努力的做着定姻店内的事情,她不再面无表情，她会笑会哭，会因为一些伤春悲秋的诗词莫名落泪，她比以往更为鲜活。
　　可是她却从未提及过一个人的名字。
　　君卿。
　　就好像她的世界里，从未有过这个人的存在，一丝一毫，也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