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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春01 ...

  •   正月刚过,南方的山村沉浸在细雨绵延的天气里,天空终日灰蒙蒙的,远处的山和树木被浓重的雨雾笼罩,给人一种潮湿抑郁的感觉。

      虽然说春雨贵如油,但这样阴雨连绵的,实在让人高兴不起来,人的心也像被一层乌云盖住,没个好情绪。

      放牛的老大爷穿着蓑衣,站在一片还没来得及翻耕的荒地上,高高壮壮的水牛低头在地里用大舌头勾起一拨又一拨的杂草吃进肚子里,好像完全不受这种坏天气的影响,只偶尔甩一甩尾巴,晃一晃头,将身上积少成多的雨水甩下去。

      老大爷连绳索都懒得牵了,直接丢在地上,他从腰间拿出出门前就装好烟草的烟斗,又掏出个打火机,凑到烟斗上点火。

      这种潮湿的天气,连烟斗里的烟草都染湿了,打火机点了好几次,才终于把烟草点燃。

      南方的初春湿冷湿冷的,正月过后那一段时间可以说是南方最冷的时候,现在这样还算是能够接受,要是再冷一点,估计连牛都不放咯。

      老大爷尽量把自己的身体缩在宽大的蓑衣里,以抵挡外面的风雨,好在烟斗是温热的,他便珍宝一样抽着。

      田地的尽头是一座山,绕过那一座山,是一条极少有车开过的公路,没办法,这个村子所处的地方实在太偏僻,在卫星地图上估计都没有名字。

      但是那条公路,曾经是很多人的希望,有些人从那条路进来了,就再也没有出去过,有些人从那条路出去了,也再没回来过,一直没有改变的,不过是这座贫穷又宁静的山村而已了。

      老大爷抽着烟,烟雾弥漫模糊了他的视线,他不得不眯起眼睛,远眺着他前方那座大山。

      都说有山有水的地方才合适人居住,人喝着水,依靠着大山的资源努力存活下来,伐木开山,一代又一代,从而形成一个村落。现在这座大山已经失去了最初的作用,人们都到地上生活了,留在上面的,是一辈又一辈的尸骨和坟墓。

      每年村子里都有很多去世的老人安葬在上面,用他们生前的话来说就是落叶归根,是极为安详的。

      老大爷看那座山看得出神,他想到上面躺着很多他儿时一起放牛的伙伴,这些年大家都走的走了,只剩下一两个,他命硬一点,阎王到现在都不收,所以他才能站在这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放牛。

      不过也许也放不了几年咯,老大爷坦然一笑,抖了抖烟斗里的灰。

      田地通往山脚那条路上突然多了个单薄的身影,手里吃力地挎着个篮子,可能是因为装的东西太重了,走得歪歪扭扭的,一段路走了好久,才终于到了这里。

      山里的人感官都很灵敏,大概是生活环境太过艰难,所以要自己去发觉去感受,避免大自然带来的破坏,也有可能这里的生活太过宁静,存在的声音也过于单调,所以就算不怎么刻意去感觉,也能感觉出什么东西来。

      老大爷远远的就看到了那个身影,等人到了十步开外的地方,他终于看出来那个人是谁,他的烟斗转了个方向,指了指面前那座大山,用沙哑的烟嗓问道:“时仔,给你爷爷上坟呢?”

      叫时仔的是个少年模样的男仔,还很年轻,不到二十的年纪,身板也很小,皮肤也是苍白的,跟这个村子里其他同龄男仔完全不一样。别的男仔像他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三大五粗皮糙肉厚得像一个壮年男人了。

      不过想想这也正常,他唯一的亲人是村里最有文化最斯文的人,就连下地干活,都慢条斯理有条不紊的,让人看了就心生敬意,停下来亲亲切切地喊一声阮老师。

      阮老师就是那为数不多从山外那条路走进来就再也没出去过的人,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时候,村里突然多了个斯斯文文的文化人,即使身上穿着破旧的中山装,一手拿着一把砍柴刀,一手提着个沉甸甸的箱子,但是眼镜下流露出来的读书人气质怎么都遮不住。

      那会外面乱着呢,村里突然来了这么个人,村里的人都有点慌张,整天茶前饭后地议论着,见了人都要绕着走。

      村长——说是村长,不过是在村子里比较能服众的人,出于好心,见这个外来的年轻人好像几天几夜没吃好睡好的样子,不顾村里其他人的反对,将他留在家里,把为数不多的土豆番薯炖熟了给他填肚子,又把他安置在柴房里凑合着休息。

      村子里的人其实都很单纯善良,因为他们没有接触过外面的花花世界,所以对人对事都抱着一种善良的初心,虽然嘴上说着这个人来历不明也许是个杀人犯罪犯什么的,但也知道自己没有亲眼所见,所以也不敢拿到台面上说,他们对于陌生的外来人的恶意,出发点只是为了保护自己而已。

      后来村长一问,才知道这个外来的年轻人是个大学生,那时候的大学生多稀罕多宝贵啊,即使是落后的山村里都晓得这个,村长的态度一下子就变得尊敬起来,问他怎么到这里来了。

      阮老师抿着嘴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反而跟村长讨价还价起来,他说他想在村子里住下,要村长给他弄个房子,给他几块地,作为补偿,他愿意一辈子留在村里教孩子认字读书。

      这个条件可太诱惑人了,村长活了大半辈子,自己都不认识几个大字,更别提村里其他人了,村里的年轻人也越来越多,村长总不忍心让孩子们也像他们这样是个文盲,于是就答应了这件事。

      村民们听说那个神神秘秘的外来人是个大学生,一改之前畏而远之的态度,对他嘘寒问暖起来。听说他要留在这里教孩子们认字后,更是欢喜激动得不得了,村长都没吩咐下去呢,就各自回家拿工具的拿工具,搬材料的搬材料,送粮食的送粮食,没过几天,村东边就多了一座新房子。

      阮老师就这样在村里扎根了,他也履行自己的承诺,在村子里办起学堂来,有的时候在村长家的大棚里给孩子上课,有的时候在村里晒谷子的地坪上课,在地坪上课的时候,周围干农活的村民中途休息时都围在四周,一边用草帽扇风一边也跟着学习。

      阮老师一教就是六十年,这个村里上至八十岁老人下至八岁小孩都接受过他的教育,提起阮老师,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跟外村人提起来,更是自豪得不得了。

      不过阮老师虽然在村里扎根了,却是一直没有成家的意思,村民们眼看着他一年一年长大,一年一年变老,却还是孤家寡人的,都为他操心得不行,天天给他介绍这个姑娘那个姑娘的,可惜都没有成。

      阮老师推辞相亲的借口大同小异,都说自己来历不明是个黑户,又没家人帮衬又没有家产的,姑娘嫁给他会受委屈。但是他生得这样好,又有文化,姑娘们都已经忽略掉他的身份背景,芳心暗许了,她们要是在路上在田里遇到阮老师,都忍不住用女儿家娇滴滴的声音喊他一声,等他应过又走了,就几个凑在一起笑嘻嘻地讨论他刚才哪个眼神是看她们哪个人的。

      就连村里那个疯姑娘,疯得六亲不认的人物,见了他都恢复几分正常,安安分分地看着他,对着他笑。

      可惜阮老师不娶之心实在坚定,村民也怕逼得急了把他逼走,这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这一拖就过了四十来年,阮老师头发花白了,一张俊脸也长出了皱纹,但他腰背依旧挺直,清高的气质仍然存在,越来越多的人喊他做老师,夸张一点的家庭里,一家三代都是他的学生。

      年迈的村长不为他的婚姻大事操心了,又开始操心他的养老问题,村里开会的时候,村长总是对那几个年轻力壮的青年耳提面命,要他们记住阮老师的好,把他当做第二个父母来孝敬。

      村长为阮老师的养老问题操心得不行,突然有一天他被他家婆娘告知,阮老师赶个集市,回来时突然在山路边边捡了个没满岁的男婴回来!

      这还得了,整个村里都为这事轰动起来,就冲着被遗弃的男婴这一点,就值得村民们议论纷纷了。

      其实弃婴并不少见,七八十年代的时候没有计划生育,生了一个又一个,那时候又穷,粮食不够吃,后面生出来的婴儿有的被父母溺死了,有的被丢到田里或者路边自生自灭。但是这会都已经进入新世纪了,即使这里还只是个落后的小山村,但口粮问题已经完全得到了解决,再弃婴就说不过去了。

      村民们聚集在阮老师家门前,纷纷指责丢弃婴儿的父母,说他们天杀的没有良心,这么小一个孩子也能丢掉。

      还有的人说要是个丢个女婴还能理解,丢男婴也太匪夷所思了,那个婴儿不会是个病秧子吧。

      屋子里阮老师跟村医在给抱回来的婴儿检查身体,一番望闻问切之后,得出初步结论,这个男婴只是发了高烧,其他暂时看不出什么问题来。

      听说不是患着疑难杂症的男婴,村民们更是义愤填膺,指责男婴的父母把人生下来就不管了,有些盼儿子盼得魔怔的,就一直眼巴巴地往屋子里瞅着,计算着怎么开口,把男婴要过来抱回家里当自己的儿子养。

      阮老师听到外面嘈杂的议论声,只觉得心烦意乱,村医在里面给婴儿物理降温,他就转身出去,面色不太好地跟堵在门口的村民说:“各位父老乡亲先回家吧啊,都已经快晚上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有的人散了,有的人还恋恋不舍地望着屋里的孩子,意图再也明显不过,阮老师只好叹气说:“这个孩子不是我们这里的人,等他病好了,我就把他送去镇上派出所帮他找回父母。”

      村民们都觉得他这个想法太天真,用夸张的语气说道:“阮老师您可别白忙活了,我们这几个村每年的弃婴千千万呢,派出所要是每个都管,哪里来的那么多粮食养他们哦。您要不还是把他送给我们村那几户生不出儿子的家里,大家整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知根知底,也不会虐待了他。”

      阮老师说道:“天黑了,以后再说吧。”

      男婴退烧以后,阮老师熬了米粥喂给他,他没有带过孩子,只能凭着书上学来的方式来照顾孩子,等熬过一晚上,天一亮他就抱着男婴,坐着去镇上的顺风车,去了镇派出所。

      镇里的派出所人手不够,又因为治安不行,天天都有的忙,实在管不过来一个小小的弃婴了,办事处那个女民警干脆让阮老师把男婴带回去自己抚养,然后就不管他了。

      阮老师被女民警拒绝后,只得抱着婴儿回去,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他路过供销社的时候,咬了咬牙,进去买了两包廉价的奶粉,又把男婴带回了村里,决定自己来抚养。

      村民们都担心他一个单身汉不会养小孩,好说歹说地劝他把孩子给别人家养,但村长确很支持他,说有个孩子,以后也有个照应,于是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那个男婴在阮老师的精心抚养下一点点长大,果然是个孝敬的孩子,又能帮阮老师干活,又能照顾阮老师的,就连阮老师去世,也是他给阮老师送终守孝。

      时仔也看到了老大爷,脸上露出个虚虚的笑,应道:“是啊,今天爷爷末七,我去给他烧个香。”

      老大爷爽朗地说道:“好勒,你去吧,趁这雨还没下大,早去早回,路上小心点啊,路滑别摔了。”

      阮惜时哎地应了一声,提着那个沉甸甸的篮子往山脚去了。

      老大爷目送他上山,这才摇摇头自言自语道:“阮老师哎,你就有福咯,得这么个孝顺的孙子,他自己一个人以后又要怎么办呢,你也太舍得他,这么早就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噔噔噔噔!你们的劳模作者突然上线!开新文啦,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刺不刺激!第一次写种田文还有点小激动,这真的不是虐文!就是一篇比较写实的乡村文,欢迎宝贝们蹲坑,多多收藏!咱们打个赌看看是我更新速度快还是收藏涨得快!每一个收藏就要收藏都是我码字的动力!最先留言的八个读者有红包,先到先得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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