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道前传》斐成章

7、— 06 —（已补完）

　　院中半点光亮也无，满地枯叶。
　　他们慢慢走进，古宅实在残旧不堪，连小榭楼台的红木扶手上都是厚厚的灰。窗纸如浮萍般，随偶尔的夜风发出空寂的声响。
　　曦华瞪大眼睛看着这些事物，惊疑不已。腐烂入泥的植物就在他的脚下，彩石水池也早已干涸。
　　到处是鬼气森森的景象。

　　“敖臻，”曦华拽着那人衣服的手不自觉收紧：“我们是不是找错了地方？这根本不像有人住过的样子。”
　　“不会错的，陈靖羽就住在这里。”
　　正说着，曦华不知踩到了什么，被绊的踉跄了一下，低头看去，赫然发现那是具死去已久的野猫尸体，大半的肉早被侵蚀，露出半边头骨和滚落的眼珠。他的呼吸顿时都轻了一刹，随后又渐渐急促。
　　敖臻发现了曦华的微小变化，就握住他的手，说道：“别怕，我在这里。”这句话并没有多温柔，却沉稳的让人心安。
　　曦华对他笑笑，似乎为刚才自己的胆小有些不好意思，试图放松下来，跟随敖臻继续前行。

　　宅子虽比不上员外府那么大，却也不算小。
　　两人不知该从何处找起，最开始只能一间一间去查看，但这样实在不算上策。敖臻便拉住曦华停了一会儿。
　　“怎么不找了？”曦华问。
　　“太耗费时间。”敖臻说：“得尽快找到陈靖羽的房间才行。”
　　曦华犯难：“可是……”他们又怎会知道陈靖羽住在哪里？但他没有说出这句话，而是多想了想，分析道：“我们去中院看看吧，陈靖羽是这里的主人，肯定不会住在特别偏僻的别院。从中院的屋子找起。”
　　敖臻觉着很有道理，笑道：“果然还是你聪明。”
　　能帮上一点忙，曦华也挺开心。

　　万幸，站在中院时，他们发现这里统共也才两个房间。其中之一堆满了卷籍和杂物，翻看了片刻，能确定这里是陈靖羽的书房。
　　而剩下的那间，敖臻站在曦华面前，抬手推开了木门。
　　房里非常简陋，一张床，一张八仙桌，连椅子都见不着。床前罩了层帷幔，薄纱早就破的不成形状，此刻幽幽飘荡，显得诡异。
　　粗略打量时，敖臻听到了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曦华也听到了，就见床侧一角，被幔布半挡住的雕花木栏上挂了个坠子。
　　走近拿下来仔细看了看，曦华才看清原来是对鸳鸯玉扣，许是没扣好，被风吹着清脆碰撞。
　　敖臻说道：“先留着，再看看还有没有别的线索。”
　　两人找的很仔细，最后还从床上的锦枕下发现了一封信，并未被密封，而是整齐的折了两下，只不过信纸曾经受到过撕毁，此刻被粘补的支离破碎。

　　曦华问敖臻：“我们可以看吗？”
　　敖臻没管那么多，直接就将信摊开。

　　很简短，是陈靖羽写给王家小姐的——
　　青蝶妹妹，展信佳颜：昨日从学堂归来，我经过了和你常走的石桥，得见菡萏薾盛绿水荫秀，鸳鸯间栖。你爱吃的糖人铺子摆在茶庄外一角，生意不错。还有你喜欢的纸风筝，天气尚好，它便也飞的很高，水红色的，特别美。可惜你不在，我一人徒然看了这么多风景。靖羽。

　　最后的“景”字差了小半块，但不影响辨认。整封信上都有着零星血点，让人不禁猜测陈靖羽写信时是否遇到了什么事，又或者疾病缠身。

　　但不管是玉扣还是信，都无法表明陈靖羽到底把王家小姐带去了哪里。他们俩陷入了一场僵局。
　　而此刻，屋外有脚步声愈来愈近，轻的让人几乎要忽略。
　　曦华完全没有听见，敖臻最先反应了过来，戒备之心瞬间绷紧，他将食指放在唇边，示意曦华噤声。随即，拉着人便躲到了床后。

　　在藏好的那一刻，门外的人也走了进来。
　　也许不能再称之为“人”。
　　敖臻心里如明镜一般清楚：陈靖羽已经死了。
　　现在的陈靖羽是被妖物借了尸身，伪装了人形而已。

　　曦华虽然还不能完全明白这一切，却也认为陈靖羽有些渗人。他从看到对方进门，就不由害怕。尤其陈靖羽死灰色的脸和过分空洞的眼睛都叫人不寒而栗。然而还没容他缓神，跟随陈靖羽进来的人则差点让他喊出了声。
　　是王家小姐。
　　敖臻一只手绕过曦华，从后面轻轻捂住他的嘴巴。曦华用目光看了过去，敖臻则对他摇摇头。

　　王家小姐不像神志不清的样子，相反比平日躺在床上时多了些生动。
　　她看着陈靖羽，似乎在看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她声音很轻很细，慢慢说道：“好些天没见你了，我病的很厉害，出不了门。”
　　陈靖羽面无表情，他站在王家小姐的面前，直愣愣的盯着她看。
　　“我听丫鬟说了，”王小姐眉眼都是温柔：“你曾在府外等我，对不对？你也想要见我，是不是？”
　　陈靖羽的手就搭上了王小姐的肩膀，游移着往上抚摸她的脖颈。
　　曦华皱了眉。
　　下一刻，陈靖羽的五指猛然用力，而王小姐则露出了痛苦的神情。
　　曦华和敖臻看得一清二楚，王小姐的身上有什么东西正在被陈靖羽吸入，她的脸色迅速的衰败下去，手背上青筋和指骨暴起，仿佛抽干了水分的枯枝。

　　再没有忍住，曦华拉下敖臻的胳膊，叫道：“陈靖羽，你住手！”

　　这一声阻止了陈靖羽，但也让那人的视线转了过来，王小姐软软的倒在了地上，还好仍有意识。

　　敖臻暗道一句不好。他抓着曦华飞快躲闪，下一刻，床便四分五裂了。

　　曦华目瞪口呆，也意识到自己闯了祸。
　　敖臻却一推他，说道：“带着王小姐快走。”
　　“不行，”曦华想也不想的拒绝：“我不能留你一个人在这里。”

　　还未等敖臻再开口，陈靖羽已经浑身带着黑气的朝他们扑了过来。
　　躲过这一次攻击，敖臻直接一手拉过曦华，另只手拉过王小姐，就将他们推出了屋外，他说道：“尽量跑，我会去找你们。”
　　曦华跌坐在台阶上，煎熬不已，自知帮不上忙却也不想让敖臻独自面对危险。后又看到趴在地上痛苦喘气的王小姐，总算下了决心，咬牙想背起对方。谁料，王小姐并不顺从，她哭叫起来，胡乱的捶打曦华，要把人推开。
　　曦华气道：“你醒一醒！里面那个根本不是陈靖羽，如果是陈靖羽，他怎么会伤害你？”他最初有些腿软，现在反而多了点力气。想到敖臻还在里面危险重重，便怎么也不能扯后腿。他拖起王小姐，将人往院子外拉：“快一点，要是他出来了，敖臻做的就全部白费了。”
　　王小姐无论如何都不肯配合，她大约是用了所有力气来抵抗。

　　房中，敖臻和陈靖羽的对峙也还未结束。
　　陈靖羽周身黑气如一团烟，要将人笼罩，一张口就是尖利的鬼啸，面容也逐渐变得狰狞可怖。他对敖臻嘶吼：“旁门左道，也敢站在这里？”
　　敖臻没有回应，他的指尖微动，雷电似有感应。
　　陈靖羽不再浪费时间，双手横伸，转眼便幻化成了两把峻黑的弯刀，朝着敖臻劈头就砍。
　　敖臻徒手挡住陈靖羽的刀，手指收力，雷电从刀尖直窜到陈靖羽肩膀。
　　心中吃惊，陈靖羽及时后撤，他重新打量敖臻，问道：“你是谁？”
　　“我是谁，你不需要知道。”敖臻负手而立：“倒是你，也配来人间界作乱？”说完，雷电已然成剑，直插陈靖羽心口。
　　陈靖羽颇为狼狈的躲了过去，脸上是说不出的古怪，“你以为这是我的极限？我只希望这不是你的极限。”他的身体开始快速发生变化，露出原本模样——一个额上被刻了黥印的魔族重犯。
　　“我今天定要你，”陈靖羽狞笑道：“碎尸万段。”他的真身力量是被禁锢在人形之中时，所无法比拟的。
　　敖臻徒手与他抗衡则会显得吃力。而且现在身处人间界，本来法力就会遭到一定程度的削弱。

　　陈靖羽身上的黑气开始腐蚀这间屋子。
　　胳膊传来一阵刺痛，敖臻看去才发现自己的手也受到了影响。
　　下一刻，陈靖羽已将那股黑气推向了敖臻。

　　右手半抬，五指虚握，敖臻不躲也不避，口中默念着什么。在黑气近至面前时，他的手中出现了一柄赤红色的长戟。长戟横扫，黑气便烟消云散。
　　陈靖羽愣住了，这一次，他看了许久，喃喃道：“……玄火长戟？怎么可能……”

　　敖臻站在那儿，任由陈靖羽的目光来回梭巡，后者的语气带着癫狂和惊疑：“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拿着玄火长戟？”
　　“你觉得呢？”
　　陈靖羽犹豫道：“你是……龙神三殿下……？”
　　敖臻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喉间发出模糊的声响，片刻，陈靖羽突然大笑起来，“龙神三殿下……居然真的是你。你沦落到了人间界？”他似乎非常解恨，笑声无法停止：“可怜啊可怜。三殿下，当初你和北宿恒带着天将来讨伐魔族时，不是很威风吗？九重天不是永远高我们一等吗？结果呢，北宿恒现在却流亡在魔族苟延残喘，而你……”陈靖羽面带嘲讽：“人间界有意思吗？比你效忠的九重天又如何？您在这儿过的可、还、习、惯？”
　　敖臻丝毫不被这些话所影响，他长身挺拔，握着玄火长戟，一如当初在边界战场上的坚定。“魔族，”他开口道：“从来不懂什么叫做安分，妄图以下犯上，扰乱三界秩序。”
　　陈靖羽怒道：“你胡说！”
　　敖臻似笑非笑：“我胡说？那么，你现在在做什么？”
　　陈靖羽浑身黑气翻涌。
　　“心术不正，邪性难改，本就该诛。”敖臻看着陈靖羽，目光清冷似有寒星，他气度雍容，一字一句都像宣判，只是未穿那身金鳞铠甲：“你们魔族，从前当斩草除根，如今，也一样。”
　　“敖臻！”陈靖羽彻底被激怒，在叫出对方名字的时候，黑气也骤然破裂，力道直接击碎了房门。

　　并没走出太远的曦华和王家小姐受到波及，被涌动的气流撞倒在了地上。
　　曦华挣扎着爬起，但却失败了，他浑身疼痛不已，发出了难受的呻`吟。

　　敖臻侧头看向曦华，复又转回，眼中是深浓杀意，他对陈靖羽说：“我看你是找死。”

　　曦华额头磕到了石板地，听到敖臻和陈靖羽打斗声时，望过去也只能看到一片模糊，他晃了晃脑袋，又去找王小姐，发现那人离自己不太远。
　　伸手过去试图拉起对方，不料却遭到那人狠狠咬了一口。
　　痛呼声不自主的就喊了出来，这一声也让敖臻分了心。而陈靖羽便有机可乘。

　　甩开敖臻之后，陈靖羽直接去抓王家小姐，曦华见人朝自己过来，便要去护。
　　陈靖羽一掌拍在曦华前额，好在敖臻及时赶到，曦华只受了那一阵掌风，但他毫无法力，仅仅掌风也让他晕了过去。
　　陈靖羽趁机带走了王小姐。

　　敖臻顾不上追，抱起曦华，喊着他的名字。

　　曦华面色痛苦，似乎也能听到敖臻的声音，却无法张开眼睛给予回应。
　　此时此刻，他陷入了一场清醒的幻觉。

　　好冷。
　　曦华感觉到了冷。
　　他走在邈邈虚烟的长路上，看不到尽头。
　　“敖臻，你在不在？”他不住的张望四周，叫着敖臻的名字。
　　然而无人回应。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烟气散去，前方也依稀能看到人影。
　　曦华很激动，赶紧小跑着过去。
　　当他一靠近，景物翻天覆地发生了改变，他已身处宫殿之中。

　　殿中的鎏金长椅上，一个身着青色长衫的人正半倚着扶手，翻看着长长的卷册。
　　那人微垂着头，曦华只能看到小半的侧脸和尖瘦的下巴。踌躇了一会儿，他上前道：“打扰了……请问，这是哪里啊？”
　　对方像是没听见，半点反应也无。
　　曦华就提高了点声音，“打扰一下，我迷路了，想请问……”未说完的话被卡在了喉咙里，他的眸子因为惊讶而微微圆睁，身体动也无法动。
　　长椅上的人目光带笑，一张脸明丽生辉，正看着曦华。起身后，慢慢朝曦华走近，说道：“怎么站在那里，也不过来？”
　　曦华完全愣了，他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人。只傻傻道：“我……”眼见对方一步步走来，他顿时紧张，心也跳的快了。脚下如有蛊惑，不由自主的往前迈去。
　　身后却有人擦着他的肩膀越过了他，朝青衣男子走近。青衣男子的笑意则更盛。
　　【……这到底是……】曦华僵住了。
　　殿中两人完全不顾还有第三人在场，做出的举动很亲密。
　　曦华看到背对着自己的那个男人捏了捏青衣男子的下巴，随后是浅浅的吻。
　　更令他吃惊的是，男人在吻完之后，竟回头露出了一个笑容。
　　——那分明是曦华自己的脸。

　　不对……
　　有哪里不对……

　　陈府小院中，曦华仍未清醒，他在昏迷中死死拽着敖臻的手。

　　【身为九重天的主人，你怎能只看着一个人。
　　玉清仙境再寂寞，不过一场虚无错觉。
　　你的自由终究不是俗世中的嗔痴爱`欲。
　　这三界间，一草一木皆是命，一动一静是为灵。
　　东元天尊，你的爱该是大爱，
　　万物苍生，才是你的自由。】

　　“曦华……”敖臻给他渡了仙气却还是没有效果，他着急起来：“醒一醒啊……”

　　曦华终于睁开了眼睛，只是他的目光浑噩，仿佛魂不归位。
　　“我看到了自己……”他嘴唇嗡动，自言自语：“我看到了你。”
　　“什么？”敖臻凑近去听。
　　“……我怎么在这里。”慢慢说出这句话，曦华像从梦中初醒的人一般，眼神逐渐清明起来的同时，也带了些不似平日的冷淡，他蹙眉重复道：“我不该待在这里。”
　　敖臻不明所以，却也觉得不对劲，他看着曦华。
　　曦华看向敖臻，他无声叫着对方的名字，说道：“你也不该。”话一刚落，便再次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