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道前传》斐成章

4、— 03 —

　　早晨起来，曦华挂了两个黑眼圈。
　　昨夜他醒了之后就再没睡着，他许久没做过那样的梦了。
　　敖臻问他怎么了，他也没好意思说出口，总觉得被噩梦吓到，这种理由有点可笑。于是敷衍着就这么过去了。

　　这天，两人去医馆没多久，就遇到了一个来求诊的人。
　　对方的身份比较特别，是镇上一户员外，姓王。这家人世代为商，很是富裕，如今便捐了个官来做做。王员外平时经常布施赠粮给贫苦人家，无人不说他的好心。
　　但现在，他唯一的宝贝女儿却生了病，近日更是严重到门也无法出。
　　王员外请了很多大夫，却毫无用处。
　　听说曦华的医术不错，于是才亲自来请人。

　　曦华当然知道王员外的善名，所以很愿意去帮忙。
　　他让敖臻暂时留在铺子里，帮余下几位病人把药抓好，然后等自己回来。
　　敖臻同意了。

　　在去王员外家里的路上，曦华设想过王家小姐的病症，既然难根治，估计是早前顽疾之类的。
　　可他见到人之后，真正是倒抽了口凉气。
　　王家小姐曾经在镇上也是出了名的美人，此刻却骨瘦如柴，眼部深黑如膏肓之境，而且她已神志不清，隐隐有些癫狂的意味，在房间里叫声凄厉，双手不得安分的乱撕乱抓，指甲都是血。

　　曦华惊道：“这是……”他问王员外：“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王员外不停唉声叹气：“两个月前，最初蝶儿只是有些发热，后来渐渐的出现呓症，直到饭也不吃水也不喝，就……”他神色苍老：“大夫，我就这么一个女儿，求你一定救救她。”话到最后都有了绝望，他请过无数医术高明之人，可都以失败告了终。现在曦华是个希望，他不想放过。
　　曦华安慰道：“员外你放心，我会竭尽所能来帮助王小姐的。你善心常怀，家人也都会有好运的。”
　　员外疲惫的点头：“希望如此……希望如此。”

　　给王家小姐把脉的时候，非常辛苦。必须有四个壮年男人牢牢按住她手脚才行。照例一个女子的力气绝不可能那么大，况且王小姐已经瘦成了一把骨头。曦华觉得这一点有些奇怪。
　　随后，更诡异的是——对方的脉象居然一切正常。

　　曦华简直不相信自己的判断了。
　　王小姐这副模样绝不可能是正常的，但是脉象也不会说谎。
　　到底怎么回事？难道以前那些大夫皆是如此？
　　曦华才意识到，大夫们恐怕不是治不好这病，而是根本查不出这是什么病。
　　他蹙眉不语，想伸手去拂开王小姐覆在脸上的凌乱长发，再仔细看看她的面容。
　　不料，对方突然瞪大眼睛死死看向曦华，接着张嘴就要去咬他的手。
　　好在曦华闪避的及时。如被咬到，定是血肉模糊。

　　“大夫，你没事吧？”丫鬟急忙上前查看。
　　曦华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
　　丫鬟擦泪道：“我家小姐以前从来不这样的，自从……”说到这里，她似乎有所顾忌，看了眼站在床尾的王员外，硬生生换了话头：“小姐会好起来的对吗，大夫？”
　　曦华也根本查不出王家小姐到底是什么病症，却只能安慰对方的点了头。他一只手扣住床上那人的下巴，让人张口，对方嘴里包括舌头都是焦黑的，还有着恶臭。曦华又去看了看王小姐的眼睛，也是如此。

　　和王员外走出房间。
　　王员外急切道：“大夫，到底是什么原因，能知道吗？”
　　曦华沉重的开口：“员外，王小姐的症状实在不像普通疾病那样简单。小姐她生病前是否去过什么地方？或者受到过惊吓？”
　　王员外不说话了，像在权衡一般，慢慢往前走了几步，又不住摇头。
　　看人似有难言之隐，曦华就道：“如实在不便相告，您……”
　　“你是否想说，蝶儿是因为邪风入体？”王员外看向了曦华。
　　曦华默认了。
　　“在你之前，也有一个大夫，他不止会看病还懂八卦五行。”王员外回忆道：“那时他也这样告诉了我，只是我不信。”
　　王员外问曦华：“你也懂这些？”
　　“不懂。”曦华说：“只是小姐的脉象无任何异常，除了连日未进食有些虚弱，真的和常人无二。想必您请过的很多大夫都有这样的疑惑。”
　　王员外承认：“是。”
　　“医术之外的事物，我真的有心无力，抱歉。”曦华朝他弯身施了一礼，“我现在能做的，只有用药让小姐脉象不那么虚弱，再让她多睡会儿。”
　　“哎……”王员外苦笑：“大概一切都是天意。”他说：“麻烦大夫了。”
　　曦华不懂对方为什么要说天意，虽然很难，但若出高价也可寻得知晓此道的术师来看看。那时再说天意也不迟吧。
　　但不管如何，王员外平素为人很好，这种帮不上忙的感觉让曦华有些心堵。

　　开了药后，回到医馆。
　　敖臻正在等他。看见人归来，迎上前去，说道：“回来了。”
　　曦华说道：“等我很久了吧？病人都走了？”
　　“嗯，拿了药就走了。”发现曦华脸色不对，敖臻问道：“王家小姐的病不太好？”
　　曦华也没瞒他，把在员外家里的事说了一遍给敖臻听：“她真的不像生病，脉象和身体情况完全相符，多天不吃饭不喝水是该虚弱的。但她力气怎么会那么大？还有眼底和唇舌，不该是常人有的样子。”
　　往椅子上一坐，曦华慢慢道：“她的丫鬟和员外都说，王小姐以前不这样，两个月前才开始的。王员外可能没和我完全讲实话。”
　　“怎么会这样想？”敖臻问。
　　“丫鬟之前差点说漏嘴，看了眼王员外才住了口。”曦华哼了一声：“以为我没发现？”
　　敖臻安慰道：“既然如此，他也许心中有数。我知道你想帮他，可他应该有自己的打算。”
　　曦华沉默了会儿，点点头：“治病之外的事，我也管不了。王员外是个很好的人，希望他的女儿能化险为夷。”
　　“肯定会的。”敖臻笑道：“走吧，很晚了。”

　　晚上，敖臻做了一碟莲花形状的果饼，让曦华吃了。
　　曦华一般是敖臻做什么他就吃什么。
　　吃完之后，他感觉自己心情好了很多，帮不上忙的郁闷感没有了，为王小姐病症烦忧的心情也得到缓解。
　　神清志明，非常舒服。

　　再稍晚一些，敖臻似乎要出门，便让人早些休息。
　　曦华奇怪道：“这么晚你去哪儿？”
　　敖臻笑道：“我只是去河边沐浴一下。”
　　“啊？”曦华不得其解：“明天我可以把水挑回来，现在这个时辰多不安全。”
　　“没事的，我不用太长时间。”
　　“……好吧，”曦华叮嘱：“别去落星湾的中段，那里水太深了。”
　　敖臻一一应着：“知道了。”

　　落星湾在元家村不远的地方，当初曦华也是在这里被村民发现的。
　　河湾的中间一段水流不急，却相当的深。通常没有人敢去那儿。

　　敖臻看了静谧河水片刻，然后褪下了自己的衣物，慢慢走进最深的河流处，整个人沉没进了水里。
　　黑发涌动。水中，他赤`裸的胸口渐渐有了淡色的白光。他闭着眼睛，呼吸似乎都停止了。唯有忽明忽暗的光才昭示着存在。
　　良久，光彻底消失，他终于睁开眸子，浮上了水面。

　　桃花精就笑眯眯的坐在树上晃荡，说道：“怎么这么晚还出来啊三殿下，天尊不担心吗？”
　　敖臻抬头，就在水中和她说话：“怎么这么晚还不去修炼，天天偷懒。”
　　“我哪有？”桃花精很委屈：“今晚没有月亮，也不是修炼的好时机。”她从树上跳下来：“听说天尊早一点的时候去王员外家了？”
　　敖臻蹙眉：“你知道？”
　　“这里发生的所有事情，对于我们而言，没有不知道的。”
　　“那你知道王员外的女儿是怎么回事吗？”
　　桃花精来了劲：“三殿下我告诉你，你应该晚上去员外那里看看的，黑气唰唰的冒。他的女儿中邪啦。”
　　敖臻自语：“果然是曦华说的那样。”他追问：“为什么选她，是什么妖物？”
　　“……”桃花精摊手：“不知道。”
　　“……”敖臻哦了一声，语气调侃：“刚刚是谁说的，这里的所有事他们都知道？”
　　“哎呀！那是个妖物喂！”桃花精为自己辩解：“妖物是会伪装的，而且他道行比我们高，我们不敢去查。至于为什么选她，我们也不清楚。”
　　敖臻不再打趣她，而是想到了一件令人担忧的事：“镇子离元家村不远，现在那里出现了妖物，也许不止一个。”
　　“是啊，”桃花精赞同：“如果数量多，那么村子也会有危险……哇啊！有人来了！”话音刚落，她就一闪身消散了人形。

　　远远的有声音传来，敖臻仔细听才发现是在叫着自己的名字。
　　随后来人的身影也逐渐清晰，是曦华。

　　曦华走到河湾边，果然看到了敖臻，他四下望了一眼，急道：“让你不要来中段，你偏来这里。”他跪下想将人拉上来：“这一段水很`深，以前淹过人的。”
　　敖臻将一双手交给他，两人交握着。他并未立刻上岸，而是半浮起身子，肩膀之下仍浸在水中。他就仰头看曦华，笑道：“我水性很好。”
　　曦华摇头：“那也危险，而且你的手又很凉。”他捏捏敖臻的手。

　　水光微澜，周围黑且暗。
　　没了月光，这个夜晚就愈加宁寂。
　　敖臻看着曦华，他似乎很久没这样看过他了。目光专注，是思念，是愧疚，还有伤感。
　　曦华被他的眼睛，或许也是被他更深的情绪所吸引，视线无法离开。看着敖臻的脸，看着他眉眼每一点每一滴微小的表情变化。曦华突然觉得，曾经自己也这么细致的看过某个人。
　　“你好像我认识的一个人。”曦华说。
　　敖臻微微睁大眼睛，他问：“是谁？”
　　曦华魂移似的思绪就断了，他眼珠动了动，继而摇头：“我记不起他的名字了。”又笑道：“奇怪，我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怎么会说出刚才那样的话。”他用手敲敲自己脑袋：“魔怔了。”
　　敖臻也不介意，笑道：“你陪我在这里待一会儿吧。”
　　“你怎么喜欢待在水里呢？”曦华也笑：“不懂你。”他就席地而坐。
　　敖臻的手肘撑在河湾边的草地上，手心托着自己的下巴，只是看着曦华。他莫名有了想要逗对方的心思。

　　平静的水流有了波纹。
　　水下似乎有暗涌。
　　一条青色的带着鳞片的尾巴幅度小而快的划过落星湾的水面。快到曦华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
　　接着，那条尾巴又破水而出，这一次小半截都裸`露在了空气中，落回水中时，发出了较响的动静。
　　于是，曦华就惊呆了。
　　敖臻问：“你怎么了？”
　　第三次的时候，水珠都溅到了曦华的脸上，曦华才终于明白自己看到了什么，他叫道：“敖臻，有水怪！水怪！”
　　敖臻很想笑，曦华却不管不顾的把他拉上来：“快上来，这水里有妖怪！”
　　没有再逗对方，敖臻顺着曦华的意思上了岸，他浑身一丝`不挂，膝盖及地，就这样出现在曦华面前。他的身上是水珠，一点一点的流过身体，湿发披洒在身后。

　　这样毫无掩饰的赤`裸让曦华愣了愣。
　　他一只手还拉着敖臻的胳臂，另只手则松松的按着对方的腰。
　　“……我不是故意的。”曦华道歉。
　　敖臻并不介意，只轻声说：“我的衣服在你旁边。”
　　曦华忙低头捡衣服来分散注意力，随便拿了件就往敖臻身上裹，手慌脚乱的。

　　敖臻就叫他名字：“曦华。”
　　曦华不看他：“怎么了？”大约听到了笑声，又抬头，凶巴巴的说道：“还笑，我要是不来找你，你就要被妖怪吃掉了。”随即回神：“刚刚那到底是什么啊。”
　　“是什么？”
　　“不知道。”曦华想起敖臻并没有看到那个东西，只犹犹豫豫道：“好像龙尾。但落星湾怎么会有龙？还是妖怪。”他说出来自己都不信：“这里有妖怪了……？”
　　“你看错了。”把衣带系好，敖臻拉着人往回走：“这里不会有妖物。”我会好好守着你的。最后这句话他没有说出来。他也不想让曦华担心，毕竟妖怪这种事，向来只是传说，真讲出来，又有谁信？

　　******

　　自那次曦华去了员外家之后，就没再去过。
　　毕竟他只是个大夫，邪风入体这种事，确实帮不上忙。

　　但出乎意料，三天后，王员外又来到了曦华的医馆。
　　他希望曦华能再去为他的女儿诊一次脉。
　　也不知什么原因，曦华开的药让王家小姐喝过之后，对方有了些好转，睡觉时多，并且也不再那么容易伤人。

　　曦华自己都不明所以，想着去看看也好，指不定能找到什么治病的法子。
　　他对敖臻说，“今天医馆就不开了，你回家等我。”
　　敖臻却站在门口，说道：“我和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