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像她》星河蜉蝣

86、86

　　狄然落地的时候是滨海的清晨。
　　李东扬不准她走，她是被狄俊华一通电话叫回来的，临近期末考试，她请了整整一周假，再不去考试就太不像样子了。

　　滨海下了一个星期的暴雪，海与陆地被一道雪线遥遥相隔，整座城市一片银装素裹。
　　狄然从机场出来，打着出租直奔陆川家而去。

　　大院里被扫出一条小路，两边积着半米高的雪堆，楼下堆了一个胖乎乎的小雪人，插着两根合欢树的枝丫做手脚。雪堆里有三个小孩在玩耍——邻居孙叔家的浩浩，楼下的小胖，还有个穿着蓝外套瓷娃娃般可爱的小女孩。
　　浩浩和小胖一人拿着一支玫瑰，当成武侠片里的绝世宝剑挥舞拍打。

　　小胖：“我是道明寺，浩浩演花泽类，小红是杉菜。”
　　浩浩小脸严肃：“道明寺没你这么胖。”
　　小胖：“我不管，因为杉菜喜欢道明寺，所以我是道明寺。”
　　小红奶声奶气地说：“可是我喜欢类呀。”
　　小胖自欺欺人，模仿大人的语气：“小红你要听话一点，你这样我们没办法演下去了。”

　　今天是周一，刚早上七点，还不到上学的时间，几个小孩趁机出来玩雪。

　　狄然穿得不多，薄薄的灰色打底裤配着白色的包臀小棉袄，在融雪天里冻得瑟瑟发抖。
　　她看了看小胖和浩浩手里的花，疑惑地问：“你们哪来的玫瑰花？”
　　小胖鬼祟地扒开雪地，露出里面红艳艳的一片：“陆川哥哥前两天扔在垃圾桶里，我捡回来藏在这里的。”

　　狄然一怔。她在伦敦那些日子，不管给陆川打多少电话发多少消息，他都不理她，她知道陆川生气了，那天她本来答应了要和他一起过生日，却留他一个人，生气也是应该的。她下了飞机还没来得及回家先跑到这里来，也是要哄哄他。

　　她看过去，那束玫瑰枯萎得不像话，花尖边缘泛黑，外包装的彩色塑料纸下是牛皮色的英伦风包装报纸，已经被雪打湿，稀烂得粘在花茎上——这是陆川那晚要送给她的。

　　——

　　胖妈在家做早饭，忽然听到小胖震天动地的哭声，声音惨烈像是被人贩子袭击了一样，她急忙抄起擀面杖出门。
　　三楼陆川那个经常来找他的女朋友怀里抱着一大捧又湿又蔫的玫瑰花从院子走过来，小胖抱着她的小腿磕磕碰碰在雪地里拖行，鼻涕眼泪全部抹在她浅灰色的打底裤上。

　　“干嘛呢！”
　　小胖告状：“妈！她抢我花！”
　　狄然反唇相讥：“小胖子你要点脸成吗？陆川送我的花怎么就成你的了？”
　　胖妈：“扔在垃圾桶里的给他玩玩怎么了？上面写你名字了？”

　　狄然一点不为自己欺负小孩的行为感到可耻，理直气壮道：“没写我名字写你名字了？写他名字了？谁说我扔了，我还要呢！阿姨你有这功夫说我还不如管管你家小胖子，刚还在外面拿着花给小红单膝下跪，这早恋没什么，问题是现在女孩子可不好追，早恋你不得减减肥啊？”

　　小胖：“……”
　　胖妈：“……”

　　狄然鼻子动动，闻着他家厨房飘出来的饭味，肚子饿了。
　　“你们家早上吃炸酱面？那家伙油的，怪不得肚子这么大。”狄然弹西瓜似的弹小胖的肚子，听听回声，“你这么小别想着送花，姐姐告诉你，把体重瘦下来，然后练点肌肉像陆川哥哥那样，再追小红比什么都强，懂吗？”

　　小胖：“…………”

　　狄然最终抢回了玫瑰，她小心地拍掉玫瑰上的灰尘和雪水，站在陆川家门口，理了理自己凌乱的头发。
　　时间还早，陆川应该没有出门。

　　敲下门后，狄然忽然一阵没来由的紧张。陆川气她爽约。虽然她做的不对，可她已经回来了，陆川一定不舍得晾着她对她板脸，只要她认真道个歉，再放低姿态哄一哄，陆川肯定会消气的。

　　陆川正在刷牙，拉开门时叼着牙刷，满嘴的泡沫。屋里暖和，他刚起床只穿着睡裤，上半身赤着，胸膛紧实健壮。
　　陆川看到她的时候明显愣了，眉梢扬起，带着诧异。

　　分别的时候还不觉怎样，但再次看到陆川的时候，狄然只觉得很想他。
　　——想他想得只想跳到他怀里好好蹭一蹭，再亲亲他硬邦邦的下巴。

　　狄然嘴角上扬，露出了一个她自认为甜美到可以融化一切的笑容。
　　她上前一步：“嗨，川哥！我回……”
　　来了。

　　陆川面无表情，不等她说完，门板一按，拍在她脸上。

　　——

　　狄然半截话被堵回嗓子眼，一口气没顺上来。
　　她深呼吸几下，上前“咚咚咚”砸门。

　　“陆川？是我呀！你开门看看我嘛！”
　　“川哥，我头发长了哦，你不想看看吗？”
　　“宝贝小川川！你的宝贝小然然正在门口等待你临幸，快开门快开门！”
　　……

　　狄然在门外低三下四、好话说尽说了半天，门内一点动静都没有。
　　她一阵急脾气上来，咣咣朝门踢了两脚：“陆川你来劲了是吧？快开门，别给我蹬鼻子上脸！”

　　楼上传来一阵脚步声，狄然心念一动，她胡乱揉了揉头发，把衣服扯乱，在自己左脸上“啪叽”扇了一个红手印。她瞅准时机，在楼上的蒋大妈下来买早饭的时候，把手里那捧玫瑰愤怒地扔在陆川家门上。

　　“陆川你个不要脸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家藏了狐狸精，你不给我开门就是心里有鬼！信不信我把你的破事全都抖搂出去！把我肚子搞大了就不负责了吗？渣男！垃圾！你不怕把腿劈折了？我告诉你，今天你要是不给我人流钱，我就赖在你家门口不走了！”

　　中老年妇女最爱八卦，蒋大妈一定有八卦可听，三两步跑下来：“这不是陆川的女朋友吗？”
　　隔壁孙叔也开了门，浩浩刚跑回家，从门缝里伸出小脑袋，和蒋大妈面面相觑。

　　狄然侧过脸，演技逼真，楚楚动人：“我要和他分手，他刚才打我，你们看我的脸！”
　　孙叔走过来：“陆川不是那种人，孙叔帮你敲门问问。”

　　还没等他敲，陆川冷着脸把门打开。

　　蒋大妈絮絮叨叨的：“小两口床头打架床尾和，你们好好说说，能有什么解不开的矛盾？”

　　狄然把身体挤进门缝，仰头看着陆川。陆川胳膊撑着门框，半分没有放她进来的意思，他和她离得很近，她都能感受到陆川撒在她耳侧热热的鼻息。

　　“让我进去吧。”她凉凉的小手在他胳膊上摩挲，撒娇，“你不能总把我关在门外呀，还是说你屋里真的藏了狐狸精？”
　　陆川静直站在门口，像一座雕塑，目光如箭盯着她。

　　在一起后狄然第一次见陆川这样生她气，她宁愿他骂她打他，也不想他这样冷漠地晾着她。
　　“你是不要我了吗？”她嗓音绵软，难过极了。

　　陆川眉毛微拧，略略思索后，他身体动了动，侧开让她进门。

　　——

　　狄然想抱抱陆川，但又不敢。他没穿衣服，她带着一身外面沾来的寒气，怕他着凉，不过比起担心陆川受凉，她更怕的是陆川漠然地推开她——虽然这样想很自私，但她真的害怕。

　　陆川坐在餐桌前吃饭，沉默不语。
　　狄然蹭过去，见他在吃蛋炒饭，嬉皮笑脸的：“给我吃口呗。”
　　陆川没理她，三两口把饭吃完，空盘扔在水槽里。

　　狄然看见沙发的角落里放着一个粉色的大纸盒子。她打开，里面是两条一模一样的灰色围巾，围巾上面放着两个黏土做的小人，女孩穿着一条鹅黄色的连衣裙，怒目圆瞪一脸愤怒，嘴边翘着尖尖的獠牙，男孩穿着简单的运动裤和黑T恤，眼睛眯成一条缝，面无表情。

　　——陆川亲手捏的黏土，用钥匙扣拴着。
　　狄然从包里翻出钥匙，将小男孩栓在钥匙圈上，又去桌子上翻陆川的钥匙圈，将自己的黏土小人系在糖葫芦挂坠旁边。

　　她对着窗边透进来的光仔细看，觉得越看越可爱。

　　陆川冷漠看着她动作，没说什么。
　　狄然从盒子里抽出一条围巾给自己围上，转身发现陆川已经穿好衣服出门了。

　　狄然连忙跟上去，抓他的手叽叽喳喳地问：“陆川，围巾是送我的吧？你看我围着多可爱啊，你怎么不围呢？我们围情侣围巾秀恩爱吧。钥匙扣我也喜欢，还有那个花，你为什么要扔？就算坏掉我也要的。”

　　小胖在楼下裹着棉袄罚站，看到狄然下来，气得眼珠子都翻白了：“坏女人！”
　　陆川抽开手不让她抓，小胖添油加醋幸灾乐祸道：“陆川哥，她是个坏女人，你跟她分手吧！”

　　陆川走到公交站，狄然一路小跑跟他上了公交车。早高峰的公交车上摩肩接踵，陆川个子高，抓着车顶最上头的栏杆。狄然站在他旁边，吊环都被抓着，她又够不到栏杆，整个人被挤成一团，随着车子摇来摇去，好在车上人多，她才没被摔到在地上。

　　陆川还是沉着脸，但身体稍稍侧了一下，在身前开出一个豁口。他什么话都没说，狄然却笑了，她身体扭了扭，钻了进去。陆川身材高大，像座高墙，隔绝开她和身后拥挤的人群。

　　滨海冬天的公交车不开空调，因为天冷也没有开窗，车内的闷热和嘈杂的人群呼吸吐出的热气交融在一起，混杂着一阵阵油腻腻的鲜肉包子味。
　　狄然不舒服地动了动，忽然感觉身上落了一只大手。

　　——陆川。
　　狄然脸被车内的憋闷空气弄得通红，此刻更是红得渗血，她回头看，陆川还是那副冷淡的样子。
　　那手不安分地伸进她的包臀小棉袄下面，隔着层打底裤捏。

　　狄然又回头看陆川，嗓音娇嗔：“别闹。”
　　手的动作停了下来。

　　陆川皱皱眉，没说什么。

　　狄然转过去没一会，陆川又开始摸她。
　　这次更过分，他的手顺着她打底裤爬到边缘，揪着裤边往下扯了扯，想要伸进去。

　　狄然忍不住了，车上人这么多，就算陆川再怎么生气也不能这么乱来啊！
　　她瞪了陆川一眼，压低声音软软地说：“别在这乱来，今晚我去你家……”

　　陆川表情不解，狄然顺着他的肩膀向下看，发现他的另一只手插在兜里。她骤然反应过来，低头一看，一只带着表的手腕正要缩回人群。陆川也明白了，表情蓦地一变，出手迅速扣住了那只手。
　　手的主人是个中年上班族，头顶微秃，带着油腻的无框眼镜，穿着浅灰色的风衣，腋下夹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一股恶心感顺着胃部翻涌上来，狄然气得脸色发白，她刚要拨开身边的人群，上去给那男人一个耳光，陆川先动了。

　　他脸色铁青，借着身高优势，揪着男人的领子一路破开重重人群，往前门拖拽：“停车。”
　　司机犹豫：“现在还没到站，你回去坐着……”
　　那男人扯着嗓子尖叫：“干什么！放开我！”

　　陆川按着他的脖子，“哐当”一声把男人的头砸在投币箱上。
　　“我让你停车。”他嗓音冷得像珠峰尖尖上那撮寒冰，一字一句对司机道。

　　车上一片死寂般的安静，没人敢出声，司机踩着油门的脚抖了好几下，最终把车停到路边。
　　陆川揪着男人下了车，把他甩到路边的人行甬道上。

　　狄然挤开人群跳下车的时候，那男人正被陆川踢得蜷缩成一团虾子，抱着腹部不住呻.吟。
　　陆川表情恐怖，像只狂怒的狮子。

　　他把男人从地上拎起来，按着他的头抵到路灯柱子上：“哪只手碰她的？”
　　男人痛得不住抽气，嘴里求饶：“我再也不敢了，你……你放了我吧……啊……求求你了……”

　　“我他妈问你话！”
　　陆川抓着他的头往路灯上撞，那男人的头顶登时淌下一道蜿蜒的血迹。
　　狄然吓了一跳，跑过来拉住他：“陆川，别打了。”

　　男人瑟瑟举起了左手。
　　陆川握住他的手指，向下用力一掰。

　　狄然闭眼不敢看。
　　只听见几声清脆的骨头脆裂的声音，以及那男人惨烈的痛叫。
　　陆川的脸色却没好起来，他手继续向上，抓着男人的手腕向下使力，看样子竟是想卸了他整条胳膊。

　　陆川眼里散着她从来不曾见过的凛冽的光。
　　狄然再也顾不上其他，整个人拦在他面前，用身体堵住他。
　　“陆川。”狄然抱着他，头窝在他胸口蹭，“你会把他打死的。”

　　她裹在棉袄里的身体柔软得不像话，刚一落入怀里就把他那一身翻腾的怒气浇熄了大半。
　　陆川反手搂住她，身体因为巨大的愤怒紧绷着。

　　他安静了一会，放开狄然又冲男人走过去。

　　狄然连忙小跑两步上前，嘴里喊着：“我来我来。”
　　她用尽吃奶的力气在男人屁股上踹了几脚，骂道：“还不快滚！”

　　男人连滚带爬跑走以后，狄然又跳回陆川怀里，她环住陆川的脖子，在他下巴用力亲了两口。陆川似乎几天没有刮胡子，下巴上隐约冒着点点胡茬，肉眼看不到，但刺得她嘴唇痒痒的。

　　“你刚才抱我了！”她仰着头，确定陆川眼里早上那种冷淡的神情渐渐化开了，又着急地补充，“我再也不放你鸽子了，我发誓！还有，你想做的话，今晚我们就做，做什么都可以……”

　　她话说到一半，下一秒被人推开。
　　陆川一眼都不再看她，转身就走。

　　狄然愣了一下，站在原地，声音隐隐有点愤怒：“你和我乱发什么脾气？我是爽约了，但我临时离开是因为卓阿姨去世，你连这种事情都要生气？到底要我道歉几遍才行？你的意思是要分手吗？”

　　陆川转过身，眼珠子通红。
　　狄然衣服颜色浅浅的，皮肤白里透红，她俏生生立在雪里，稚嫩而美丽，诱人得让人想一口吞掉，但她自己却毫无所知。

　　陆川终于开口对她说了话，他嗓音太哑了：“你到现在都不知道我气什么。”
　　“你气什么？”狄然问道。

　　陆川要是不给她一个满意的回答，她一定要一哭二闹三分手气死他。几天不见，他竟然变得这么坏，不仅对她发脾气，还敢晾着她。

　　陆川根本不想回答。
　　狄然一路追着他：“你倒是说话呀！”

　　陆川头也不回进了校门。
　　狄然因为没穿校服被执勤同学拦住。

　　“陆川！有本事你就一辈子别理我！”人来人往的校门口，狄然被两个校会同学抓着胳膊，特别委屈地冲着他的背影吼，“你等着！老娘要和你分手！再跟你说一句话我他妈的就是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