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像她》星河蜉蝣

52、52

　　“陆川挺烦我的。”狄然背手站着，“他什么都不知道。”

　　孙耀德面色凝重，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个遍。

　　“刘老师，你说说。”孙耀德恨铁不成钢，手里的册子卷成筒，在狄然头上狠狠敲打了两下。

　　刘斌还是一贯招牌式的微笑，翻了翻狄然写的作文：“写情书我不说你，可你这都写的什么东西，一点文采都没有，小学生都写得比你好。”

　　“奥斯特洛夫斯基都被她气活了。”孙耀德板着脸，“让你写追求，是这个追求吗？你真有追求。才多大年纪就想着早恋，自从转来三中就没一天安分过，不学习不守纪律，祸闯得不少，还敢谈恋爱，这是课堂上的作文，你把学习当什么了？”

　　狄然皱眉：“题材不限，文体不限，谁说不能写情书了？”
　　孙耀德冷笑：“有本事高考你也这么写。”

　　狄然不说话了。

　　陆川推门进来，孙耀德看着他：“这事你知道吗？”
　　狄然不耐烦：“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不关他的事。”

　　“我问你了吗？”孙耀德重重拍桌子，“你也不用嚣张，今天这事坐实了，你就等着被开除吧。”

　　狄然只得闭嘴。

　　陆川目光朝她投过去。
　　她闪躲他的眼睛：“你别看我。”

　　写得时候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却不知哪里生出来一阵局促。

　　“陆川我问你。”孙耀德严肃地问，“这件事你知不知情？”
　　刘斌见他要打破砂锅问到底，连忙说：“陆川应该不知道，否则他不会让她这么胡来。”

　　孙耀德放话要开除狄然，如果陆川知道这件事，他说不定会连陆川一起罚。
　　刘斌多少得维护一下陆川。

　　孙耀德狐疑。
　　上次在医务室，陆川为了狄然威胁他的事情直到现在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说话。”他蹙眉。

　　陆川目光从狄然身上挪回来，看着孙耀德。
　　他将手里的册子放在办公桌上，用种平淡的音调说：“我让她做的。”

　　在场的人都是一愣，狄然扭过头看着他。
　　她想从陆川脸上看到些不一样的表情，但他一如往常神色平静。

　　“我们吵架了，她为了哄我开心。”陆川说话很慢，似乎在斟酌用词，“是我让她写的。”

　　虽然不知道陆川为什么说这种话，但狄然还是一瞬间头皮发麻，仿佛炸开了一般。

　　孙耀德沉着脸：“你们真的在一起了？”
　　陆川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好好好。”孙耀德点点头，连着说了三个好字，看上去被他们气得不轻。

　　他坐在电脑前，调出两人的家庭档案，找家长的电话。

　　狄然咬着嘴唇，要去找他说清楚，刚动了一下，就被陆川死死拉住手。

　　他脸上还是没有温度的冰冷，手却出奇得热，他将她的手握在掌心不放，丝毫不惧别人的目光，仿佛要故意证实他们的关系似的。

　　狄然忽然想到了什么，停下动作，侧头看陆川的脸。

　　他站在身旁，明明什么都没说，却让她产生一种极大的安全感，那种感觉让她觉得无比安稳，仿佛天塌下来，他也能一声不吭撑起来。

　　孙耀德查着两人的家庭档案，蹙了下眉头。
　　他看了看狄然，将注意力落到表格的一个名字上。

　　趁没人注意，他飞快打开浏览器搜索功能，视线定格在面前一则新闻上。

　　“狄然。”孙耀德咳了一声，“现在立刻打电话叫你家长来学校。”
　　狄然愣了一下：“我爸去平县出差了。”

　　孙耀德手抖了抖，关上狄省长在平县考察的新闻，起身时差点碰掉了狄然先前赔给他的保温水杯。
　　他咽了下吐沫，去饮水机接了杯水，回来时换上一副笑眯眯的表情。

　　“然然啊。”孙耀德一笑，脸上的褶子泛着油花全都冒出来。
　　他亲热地拉着狄然的手臂，将她按到沙发上：“您坐。”

　　狄然：“……”

　　她蹭地一下站起来，摸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的手臂，惊疑不定看着孙耀德：“你想干什么？”

　　“来，坐下来，我们说说话。”孙耀德还是笑，笑得她一阵紧张，总觉得他不安好心。

　　“别。”狄然推开他，“主任您还是骂我吧，开除我也行，别这么和我说话，我害怕。”

　　一屋子人都不知道孙耀德发了什么神经，变脸一样。

　　孙耀德出奇地和蔼：“好好好，不说就不说，本来嘛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们这个年纪，血气方刚的，彼此有点不一样的感情很正常，陆川的成绩一直很稳定，至于然然你嘛……”

　　以前他叫狄然的名字，总是带着七分恨铁不成钢，三分气急败坏，乍一下这么慈祥，狄然听得眼皮子直抽抽。

　　“呵呵呵，然然的成绩也一直很稳定。”孙耀德给她和陆川一人倒了杯水，“既然谈恋爱影响不到学习，那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你们说是不是？”
　　他回头征求老师们的意见，老师们全都看愣了。

　　他捏着手里的保温杯，又朝狄然笑：“这个多少钱？当时你碰碎了我的杯子，碎了就碎了嘛又不值钱，你偏要给我买一个，我一个老师怎么能要学生的东西呢？”

　　他说着，从皮夹里掏出两百块钱，塞到狄然手里：“来，拿着。”

　　狄然被他吓着了，后退一步。

　　“让你拿着就拿着，别把孙老师想得那么不近人情。”孙耀德又看着陆川，“虽然我不管你们，但是有句话我可得说在前头，谈恋爱可以，成绩可不准掉，必要的时候你也要帮助然然一起学习，共同进步。”

　　他说完笑眯眯将两人放出教导处，一回头，看见屋内老师下巴惊掉一地。

　　——

　　“你刚才为什么说那种话？”

　　晚自习下课，陆川去自行车棚推车子，狄然跟在他身后。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她站在一旁看着他，“孙主任说开除我，你说知情，就和我同罪。但你是三中最优秀的学生，他再生气都不会开除你，只开除我也不公平，所以我们都不会被开除。你是这样想的，对不对？你怕他罚我。”

　　狄然直视陆川平静的面孔，想从他脸上看到哪怕一丝因她话语而产生的波澜。

　　“承认在乎我那么难吗？”狄然问，“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他看着她，目光深邃：“以后别做这种事。”

　　狄然笑了：“那你是承认在乎我了？”
　　陆川不说话，她侧身让他出去，等他错身时忽然轻盈一跃，跳上自行车后座。

　　“你送我回家吧，你好久没送我回家了。”
　　“我没空。”陆川冷淡地拒绝。
　　“那你怎么有空每天跟在我身后看我进家门？”

　　陆川怔住，眉梢不自觉挑起，狄然看他这表情，甜甜地笑了笑。

　　“你每天晚上远远地跟在我身后，你以为我没发现？你这人真奇怪，嘴上说不喜欢我，却怕我一个人回家危险。如果你不喜欢我，我死活跟你有什么关系？”

　　陆川静了静，嗓音微哑：“我今天没空。”
　　“你要干什么去？”狄然问。
　　他不说，她赖在他车座上不下来，撒娇耍赖：“带我一起去吧。”

　　——

　　陆川没有回家，而是到了夜市。
　　他把车子停在路边，径直走向夜市一家露天烧烤排挡。

　　摊主是个中年男人，穿着一件漏洞的白背心，典型北方汉子的粗犷面孔，古铜色皮肤有些粗糙。他头发毛躁，一身油污，看见陆川来了，朝他笑笑。

　　“浩浩他妈今天回娘家，入夏生意好，我这里实在忙不过来，没耽误你写作业吧？”
　　陆川将书包放下：“已经写完了。”

　　中年男人：“这姑娘是？”
　　“我同学。”陆川简单介绍，“这是孙叔。”

　　浩浩坐在摊位后面的小矮桌上写作业，和她打招呼：“狄然姐姐。”

　　狄然和孙叔问了好，坐到浩浩身边的小板凳上。
　　她刚要把书包放在桌上，陆川拿了一块干净的布走过来，将桌上的油花擦干净。

　　“你陪浩浩把作业写完，一会我送你回家。”陆川撂下这句话，转身去帮孙叔的忙。

　　孙叔没说假，今天客人络绎不绝，不说他自己一个人操持，就是陆川来帮他，两个人也有点忙不过来的架势。

　　狄然从书包掏出卷子和笔，乖巧地和浩浩一起写作业。
　　她不会做，趁陆川不注意从他书包翻出他的作业，摆在一边抄。

　　陆川余光瞥见，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来。
　　他把卷子扯回来，动作急促，从里面抽出一张算草纸塞进裤兜。

　　“别这么小气嘛。”狄然噘着嘴，一脸不开心，“你平时都借博哥他们抄，借我抄抄怎么了？”

　　“自己做，不会的问我。”
　　“我都不会啊。”狄然笔一扔，小脾气上来，干脆不写了。

　　“姐姐。”浩浩拉拉她的衣袖，“这题怎么做？”
　　他指着一道二元一次方程，小学生的数学题。

　　狄然接过笔和算草纸，拧着眉咬笔头，纠结了很久，发现自己不会做，于是用手机搜了答案摆在浩浩面前：“你照着这个做。”

　　陆川听着这边的动静，擦擦手走过来，坐到旁边的小板凳上，把狄然的手机按灭，接过浩浩的笔。

　　狄然心里生气陆川借宋博作业却不愿意借她，这让她感觉自己在陆川心里没有地位。

　　“狄然。”陆川叫她。
　　狄然想对他板脸，对他生气，想让他知道她不开心，可他一开口，她就装不下去了。

　　她抬起眼睛，眸子亮莹莹的。

　　“饿不饿？”陆川问。
　　她想了想，轻轻点头，又补充了一句：“我想吃辣的。”

　　这时客人不多，陆川解下围裙放在椅子上，去给她买饭。
　　他擦身过去的时候，裤兜里掉出一个纸团，浩浩眨眨眼，将纸团捡起来。

　　陆川买了一份热汤牛肉面和两杯热牛奶，汤是清汤，只加了一点醋和葱花。
　　狄然不满，小声说：“我想吃辣的呀。”

　　陆川把牛奶递给她和浩浩。

　　“天气这么热，买什么热牛奶……”话说到一半，她顿住。

　　上个月这时候，她因为来例假肚子痛没认真考试，还和陆川抱怨。她将牛奶握在手心里，看着陆川俊朗的侧脸，他虽然一声不吭，却将她的生理期记在心里，手心贴在纸杯壁上，温热的触感蔓延而上，整个人都温暖起来。

　　狄然把想说的话通通咽回嘴里，低下头吃面。
　　牛肉面是这条街上的老字号，虽然没放辣椒，但汤是牛骨熬的，醇香扑鼻。

　　她喝了半杯牛奶，嘴边沾着白沫。

　　陆川又回到孙叔旁边，帮他收钱送菜。烧烤摊顶棚挂着一盏光芒灼热的白炽灯，橘黄色的亮光打在陆川侧脸上，将他冷硬的脸部线条照得通亮。

　　狄然吃得鼻尖冒汗，将面一点不剩吃完，面汤也喝了大半。
　　她坐在人声喧闹的夜市里，神情娴静，将没写完的作业一笔一画写上。

　　夜色越来越深，客人渐渐变少。
　　孙叔得到空隙休息，用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他从钱夹里掏出一百块偷偷塞到陆川包里：“陆川，你先回吧，把浩浩也带回去，他该睡了，明天还要上学。”

　　浩浩听话地收拾好书包，牵起狄然的手。
　　他话不多，但机灵乖巧，狄然捏捏他的脸，将他抱上陆川的自行车后座。

　　“我先送你。”
　　陆川推着车子走在狄然身边，浩浩在后座晃悠腿，眼睛眯着，半打着盹。

　　月色明亮，落在甬路边合欢树薄薄的叶片上，远离闹市区，一时耳朵中只有草丛里轻微的虫鸣。

　　“海峰他们每周都和你一起练跆拳道，我也想参加社团。”

　　陆川：“报名时间已经过了。”
　　狄然认真地看着他：“我要参加，你给我走后门。”

　　她话里难掩霸道：“还是你不想教我？”
　　陆川不说话。

　　“你怕什么？”狄然问，“怕我整天在你身边转，怕和我肢体接触，怕你再也装不下去说喜欢我？”

　　陆川忽然将车子停下，猛地惊醒了打盹的浩浩。

　　“你如果不怕，就让我去。”

　　女孩神情桀骜，一如他初见她的那天，眼睛明亮，下巴微扬，似乎在挑衅他。

　　前面就是狄然家的小区，陆川不再往前走了。
　　他调转车头，淡淡地说：“随你。”

　　狄然甩了甩肩上的书包，绽放一个胜利的微笑，蹦蹦跳跳进去。

　　陆川跨上车座。

　　浩浩搓搓眼睛，抱住他的腰，小声问：“你为什么装不喜欢她？”
　　“我没装。”陆川平静地说，“你懂什么？”

　　浩浩从兜里掏出陆川先前掉在地上的算草纸，展开。
　　那是晚自习陆川做数学作业时留下来的，在一片演算公式之间小小的区间内，密密麻麻写满了狄然的名字。

　　他坐在窗边，每到晚上，海风顺着窗户的缝隙吹来海的咸味和满城合欢花的香味，混着身后她身上醇醇的奶香，交织在一起，营造出成一种让他心迷意乱的氛围。
　　脑子不知在想什么，写下那些字时全然不受控制。

　　浩浩把算草纸小心地折回裤兜：“你不承认，我就把这个给狄然姐姐。”

　　月亮的光华被远处飘来的云层掩住。
　　陆川停下车子，一脚撑在沥青路上。

　　他静了片刻，轻声说：“别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