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像她》星河蜉蝣

149、没离开过（10）

　　李东扬给狄然申请了自己同所大学的摄影专业。
　　她高中毕业后就没有再进过学校，治病耗去一年半，又去旅行了两年，同龄人都毕业了，她才刚入学。

　　狄然所学的专业学制只有两年，她在外旅行那些日子拍过很多照片，有些投给杂志社被采用，有些放到私人ins上，不过没有多少人关注。她在课业之余报了一个学习班学图像处理，又申请到了一家地理杂志社的实习资格，每天忙得团团转。

　　清晨李东扬送她去上学，而后要么去公司要么去听课。
　　他的学业比狄然更坎坷，入学四年至今还留在一年级，因为狄然的病隔三差五就要休学，平日公司需要他也经常请假，如果校长不是卓尔的至交好友，早就劝他回家了。

　　中午两人一起在学校吃饭，下午又各自去忙，傍晚李东扬来接她去上学习班，晚上回家她还要做杂志社的实习工作，常常半夜才能睡，周末也耗在上面。
　　李东扬不想她这么辛苦，可是狄然却觉得这样的生活很舒服——忙得无暇他顾沾枕头就能睡着，就没时间去想别的事情。

　　晚上吃饭时，李东扬忽然提起来：“今天我和Gina一起吃午饭了。”
　　狄然出去采风一整天，饿得不行，注意力全在盘子里的肉上，哦了一声。

　　“哦？”李东扬敲敲饭碗，“你不知道她喜欢我啊？”

　　狄然肉进了嘴里，想了半天才想起来Gina是谁。
　　李东扬天生招人的体质，身边女孩子从来不断，他口中的Gina是他的同班，一个漂亮的白人女孩，性格大胆热辣，追了他很久。李东扬上个月跟她说，Gina想在平安夜约他去酒店过夜。

　　狄然把肉咽了下去：“为什么和她吃饭？”
　　“下周就是圣诞节假期了，我没答应她，她堵在班级门口不让我出去。”
　　狄然说：“那你跳窗走啊。”
　　李东扬面无表情：“教室在六楼。”

　　狄然咬着筷头：“你也别难过了，不过就一顿饭嘛。”
　　李东扬放下筷子：“你多少嫉妒一下，好吧？”

　　狄然说：“你们又没干嘛，我能嫉妒什么？”
　　“装都不会装啊？”李东扬一副烦躁的表情，臭着脸走了。

　　一年来李东扬没少和她吵架，名义上的关系变了，可实际上和从前没什么区别。日复一日的生活还是那样，再平静不过，平静到李东扬总觉得憋屈——和想象中不一样，可真让他去做改变，他也变不了什么。

　　狄然爱他，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爱。
　　那种羁绊无需言表，她和他同吃同住，愿意为他学做饭留长发，愿意在深夜里等他应酬回家，也愿意为他洗贴身的内裤和袜子，若说真的哪里奇怪，是她还没有完全把自己带入到“恋人”这一角色来。

　　李东扬躺在沙发上生闷气，狄然过去哄他。

　　他忍不住说：“我和一个对我有意思，想和我上床还长得很漂亮的女人吃饭，正常的女朋友是要吃醋的。”

　　狄然跪在沙发前看了他一会，忽然一巴掌打在他脸上。
　　李东扬被这突如其来的耳光打傻了，狄然笑嘻嘻的：“这样吃醋行吗？”

　　李东扬：“……”

　　他气也顾不上生了，爬起来和她打架。
　　打着打着两人滚到地毯上，李东扬翻身跨在她身上，低头看她：“我总觉得缺点什么。”

　　狄然被他压着肚子，嫌他沉推了推他。
　　李东扬不动，直勾勾看着她。

　　“哎哎哎——不行——”狄然读出他眼神里的意思，脸一红尴尬地说，“你可别乱来。”
　　“怎么不行？”李东扬说，“我一个二十六岁身体健康的正常男人，哪里不行了？”

　　“我不是说你不行，你能先起来说话吗？”
　　李东扬坐在她小肚子上，那部位戳着她，让她心一直跳，有些语无伦次。

　　“你把话说清楚，谁不行？”
　　“我不行，我……哎哟——李东扬我操.你二大爷！”李东扬手探下去隔着睡裤按了一下，狄然的脸刹那红透了。

　　“没来例假，有什么不行？”他淡淡地撤回手，只是去试探有没有垫东西。
　　狄然骂他：“你能不能轻点？疼死了。”

　　她对上李东扬的眼，气焰又降下来：“我明天要去爬山拍摄，今天真不行。”
　　“你总是有借口。”李东扬神色冷冷的，“爬完山回来就该来例假了吧？”

　　狄然算了算时间，还真是。

　　李东扬站起来，看了眼时间：“去睡觉。”
　　狄然奔波了一天回来得晚，差不多到睡觉时间了。

　　她挠挠头坐起来，李东扬却还不打算睡，打开电视放了部电影。
　　狄然爬到他跟前，打量他的神色，可他没什么表情，一双眼里全是平静，可越平静狄然越不相信。

　　李东扬被她盯得久了，低眼和她对视。
　　他和她对彼此的感情成分是不一样的，在他的成分之中，亲情和爱情势均力敌缠在一起，他想和她做所有一切的亲密事情，而狄然对他是纯粹的亲情，不掺杂男女之间的爱恋。

　　他知道她心里的感受，也愿意给她时间。

　　狄然问：“你生气了吗？”
　　“没有。”李东扬换了个台。

　　他生气的时候不会和她好好说话，他说没有就是没有。

　　狄然又问：“那你为什么不理我？”
　　李东扬忍不住扔下遥控器：“你在我面前晃悠什么呢？”

　　狄然眨眨眼：“你这个男人心思怎么这么怪，你到底生气没生气？”

　　她有些拿捏不准，因为李东扬现在的神情有些怪，她总觉得他说没生气是在哄她。
　　她想了想，捏了捏他的脸，算是讨好和服软。

　　李东扬扯着她的胳膊把她拖到沙发上了：“你能不能别惹事了？以为我不敢强.奸你是吧？”
　　狄然手脚一摊，自暴自弃：“那行吧，大不了明天让George背我上山。”

　　“George是谁？”
　　“杂志社的摄影师，他好像对我有意思，我让他背他应该不会拒绝。”
　　李东扬：“……你故意气我吗？”

　　李东扬又想打她，狄然推开他跑了。
　　他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想起学校那个Gina，又想起狄然，一脸委屈，像个受欺负的小孩。

　　——

　　二十二日，小雪。

　　狄然下课后来到李东扬楼下等他。
　　她穿着黑色的羊羔毛外套，今年的伦敦难得下了雪，细细的雪片粘在衣服上，她有些后悔没穿那双带毛的小短靴，为了好看只穿单鞋，等了没几分钟，脚就冻麻了。

　　她把脚缩在一起，去踩地上的雪。
　　学校里满是圣诞节假期前热闹的气氛，到处装饰着彩灯和圣诞树，青年男女抱着课本从教学楼出来，路灯开了，雪花洋洋洒洒融在橘黄色灯影中。

　　她看了眼时间，已经下课了，李东扬却迟迟不出来。
　　直到人走得差不多了，她才看见楼梯上下来两个影子。

　　狄然见过Gina，是位金发碧眼漂亮的美国女孩，以前和李东扬一起吃午饭，在餐厅遇到她总会过来打个招呼。

　　她看了看Gina，又对着拐角的倒车镜看了看自己。
　　李东扬总说她长不大，她脸上总是带着一丝稚气，那和面容有关，也和气质有关，她和Gina一比，就像个没成年的小孩。以前在滨海读书，所有人都觉得她和李东扬有一腿，解释了也没用，现在李东扬到处和人说她是女朋友，却没几个人信了。

　　狄然藏在树后，看Gina停住脚步和李东扬聊天，李东扬言语间脸上一直挂着温柔的笑意，没有表现出丝毫抗拒和不耐烦。

　　狄然想起后天就是平安夜了，又想起Gina约李东扬过节的事情。
　　——Gina知道她和李东扬的关系，却没把她放在心上，那是对她的轻视，也是觉得她和李东扬不配。

　　她有些懊恼，把脚下的雪踩的稀巴烂。

　　“Honey！”她隔着远远的距离喊李东扬的名字。
　　李东扬耳朵动了动，没反应过来她是在叫他。

　　狄然挽住他的胳膊，他才后知后觉：“你叫我什么？”
　　狄然比他矮一个头，仰头眨巴眼睛看他，踮脚一个吻亲在他唇角：“我等你好久了，你好慢啊。”

　　李东扬：“……”

　　他身体僵硬，热度瞬间涌上来，耳根直接红透了。
　　这是狄然第一次主动吻他，如清水般澄澈的眼眸中涌动着温润的暖意。

　　她甜甜地笑：“你们在说什么？”
　　李东扬一边脸红一边结巴：“她……她约我一起过圣诞。”

　　“可是你已经和我约好了。”狄然一双清纯的眼看着Gina，“后天是我生日，他要带我去瑞士滑雪。”
　　李东扬不记得什么时候说过要带她去玩，狄然捏他手掌：“走吧。”

　　走出很远他的脸色才恢复正常，拉她停下：“Gina刚刚和我告白，说你和我像兄妹，不像恋人。”
　　“她说了不算。”狄然掏出手机订机票，“我实习的薪水到了，我们去度假吧。”

　　李东扬不说话，她抬头看他。
　　他站在路灯的光影里，雪片细碎地落在他大衣的肩膀，围巾托着俊美的下巴，衬出他身上高贵又温暖的气质。

　　他眸色温润：“你刚才亲我了。”
　　狄然很奇怪地看向他：“怎么了吗？”
　　“为什么？”
　　她笑了笑：“你看不出来我吃醋了？”

　　——

　　瑞士。
　　滑雪场。

　　李东扬第六次以狗吃屎的姿势摔进雪里。
　　狄然心脏不好，李东扬不准她玩太久，只得玩一会歇一会看他玩。

　　她站在山坡下朝他喊：“起来呀！”

　　李东扬衣服上全是雪，他小脑不太发达，对这项运动毫无天赋，玩了一天都没学会。他看四周无人，磨磨蹭蹭将自己抱成团躺在地上，咕咚咕咚滚了下去。

　　狄然：“……”

　　李东扬滚到她脚下，她踹了一脚：“你太丢人了！”
　　李东扬差不多是半个雪人了，身上沾着雪沫子。他抱住她的腿一把按在雪堆里，欺身压上去：“说谁？”

　　狄然扒开他的口罩和帽子，揉出一团雪球塞进他的衣服领子里。
　　那一瞬间的滋味有如灵魂出窍一般美妙。

　　“我靠——狄然你找死吗——-”
　　李东扬哀嚎一声，跪起身子抖衣服，雪球进得太深抖不出来，他只得摘下手套伸手进去掏。

　　狄然邪恶一笑：“我来我来，我帮你。”
　　她飞快甩开手套，手往雪堆里一插，而后沾着满满的冰雪伸进他衣服里面。

　　李东扬被冻得浑身一颤，反应过来时狄然已经逃跑出很远了。
　　“嚯……”他嘶了口冷气，缓了好一会才缓过劲，爬起来去追她。

　　两人落脚的民宿是狄然订的，离滑雪场很近，价格不贵，小却温馨。主人是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妻，慈眉善目。学生时代他们有一年来玩也住在这里，当时屋子的老主人还邀请他们一起吃过晚饭。

　　狄然跑回民宿，老夫人在客厅烧壁炉，肥皂和她养的波斯猫在地上滚成一团。
　　狄然和老夫人打过招呼，抱起肥皂要回屋，波斯猫扑上来前爪拼命抓她的裤子，肥皂被狄然高高举着，急得喵喵直叫。

　　狄然揪它耳朵：“你忘了疗养院还有只布偶在等你吗？”
　　李东扬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从院里雪人身上拔下来的扫把：“狄然，你给老子过来！”

　　狄然换上一副笑眯眯的面孔：“夫人邀请我们吃晚饭。”
　　他们约好了晚上坐缆车去山顶的玻璃温室里烧烤，李东扬理了理衣领，绅士地婉拒：“感谢您的美意，史密斯夫人，但是抱歉……”

　　老夫人疑惑地看着他。

　　狄然笑得坏坏的：“她根本没约我们。”
　　李东扬：“……”

　　狄然嗷得一声跑上楼，李东扬追在她背后，在开门的前一秒把她拦下了。
　　狄然笑得快岔气了，眼睛里冒出泪来，她看着李东扬快要喷火的脸，环住他的脖子在他脸颊讨好地亲了亲。

　　李东扬的火一下子灭了，脸红得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
　　他哼哼唧唧埋头进她颈侧蹭：“你怎么整天欺负我？”

　　他明明是只臭脾气的藏獒，狄然使点手段就变成翘着尾巴的小土狗。
　　狄然扯住他脸上的肉向两边拉扯：“我欺负你怎么了？不可以吗？”

　　她眉梢扬着霸道，和两年前精神不济的模样判若两人。
　　李东扬看着她，觉得他那天不怕地不怕娇气的小姑娘又回来了。

　　他握着她柔软的腰，狄然乖得像个洋娃娃，老老实实一动不动。
　　“可以。”他抱着她不撒手，鼻尖抵着她，“你开心什么都可以。”

　　他进屋换下衣服，把湿漉漉的滑雪服丢到阳台。

　　客房是原木色调，空间不大，两张单人床，一扇小窗。

　　学生时代的冬天来滑雪时，只剩一间大床房，两人将就着睡了一晚。
　　夜半寂静时，李东扬规矩地躺在床的一侧，看着窗外飘扬的雪花，听着狄然细微的呼吸声和喃喃的梦话。他熬了半宿，还是没忍住，倾身偷偷在她脸上亲了亲，第二天做贼心虚不敢看她的眼睛。

　　狄然换上大衣和靴子，把长发从衣领里揪出来，偏头时露出雪白的脖颈。
　　李东扬端详她：“换v领吧。”

　　她穿v领更好看，脖子连着漂亮的锁骨，带着几分纤弱和楚楚动人。
　　狄然没问他为什么，乖巧地换了件衣服，下楼去抱肥皂。

　　——

　　玻璃温室建在山顶，六面玻璃，半截伸出峭壁外。
　　室外下着纷扬的大雪，屋里温暖如春日白昼，脚下是雪松和山涧，四周一片苍茫的白色雪景。

　　李东扬给她烤肉，脸模糊在烧烤的热气之后。
　　他声音干净：“等我们老了，也找个漂亮的地方，开家自己的民宿。”

　　狄然窝在椅子上，偏头看他。
　　“我脸上有东西？”
　　狄然摇头。
　　“那你看什么？”

　　狄然笑笑，没说话，跑去逗猫。
　　肥皂和马里奥在玻璃房伸出地面的一侧玩耍，脚下是深邃的山涧，狄然犹豫，不敢走了。

　　李东扬放下手里的肉，他身上都是油烟的味道，但不难闻：“怕了？”
　　狄然脚步虚浮膝盖发软，但不想被他嘲笑，噘着嘴巴：“才没有。”

　　李东扬牵住她的手，掌心温暖干燥，他刚一碰她，狄然腿不抖了。
　　——那并不是不再对高度感到恐惧，而是觉得没什么好怕了。

　　恐高者走到高处害怕无非是怕脚下的东西断裂摔下去，而李东扬牵着她走在一侧，就算脚下的玻璃碎了炸了也没什么可怕，大不了和他一起摔下去，身边有他，一起死了也不怕。

　　“感觉到了吗？”他将她的手拉到大腿上，轻声问。
　　和她掌心相接处，李东扬的腿也在抖，她不禁笑了：“你也怕？”

　　李东扬笑笑：“你在我身边，怕也得说不怕，如果我害怕，你就不能安心地怕了。”

　　狄然一怔。

　　李东扬的眼睛漂亮，闪着橘色的光。
　　那是不远处雪原上人家点起的灯火映在了他的眼里，细碎的雪片飘在风中，世界一时仿佛只剩黑夜、雪花和灯光的三种颜色，而这些存在的色彩，她通通可以在李东扬眼里看到。

　　“你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吗？”她看着李东扬，“我在想以后。”

　　“可能是我想象力太贫乏了，我对未来所有的臆想都是和你在一起，一起生活、一起变老，等到我们很老很老了，我躺在院里晒太阳，你在一边浇花喂猫，天气很好，偶尔也会刮风下雪，你会常常和我吵架，但下一秒就和好。”

　　“等你老了，一定是个脾气很坏的糟老头。”

　　她又想到自己的脾气也很坏，老了说不定和他一样是个糟老太，到那时候，两个人常常关起门来古怪，附近的小孩每逢放假就会扎堆在他们门口扔石头。
　　她想到那个画面，忍不住笑了起来。

　　李东扬也笑了。
　　狄然问：“笑什么？”

　　他说不清，他只知道命运还是将她带回了他的身边。
　　尽管一路坎坷，但他最终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