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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没离开过(1) ...


  •   没离开过/那些年

      天空湛蓝无云,轻薄的阳光透过圆拱形窗户玻璃上的五彩窗纸照进走廊,在地砖上投下色彩斑斓的光影。

      李东扬抱着猫靠在走廊的墙壁,视线虚虚落在地砖上。
      肥皂不安分地扭动着身体,从他怀里跳到地上扑光斑。

      温柔舒缓的英国民谣回荡在耳畔。
      李东扬手里玩着打火机,眼睛不时瞥向一旁关着门的诊疗室。

      医生开门出来,他站直身体:“怎么样?”
      透过门的缝隙,他看到狄然盖着被子躺在床上,她安静地闭着眼睛,情绪似乎平静了。

      医生姓陈,是位中年男性华裔:“打了镇定剂,已经睡下了。”
      李东扬蹙眉:“情况不好吗?”

      陈医生摇头:“和我说说她最近的症状。”
      “她最近常常失眠,即使睡着了也是做噩梦,她以前很喜欢说话,现在我不叫她,她就自己发呆。”李东扬想了想,“她一个多月没主动和我说过话了。”

      陈医生拉他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创伤后压力心理障碍症,简称PTSD,你刚才说的失眠、噩梦和麻木感都是正常的症状。”
      “能治好吗?”李东扬问。

      陈医生:“因人而异,有些人在受到创伤后能很快康复,有些人却需要几年甚至几十年,战争导致的PTSD甚至能持续五十年之久,我不能保证治好,只能保证尽力。”
      李东扬低声说:“她可以。”

      陈医生看他:“虽然说这话不合时宜,但我必须要提醒你,然然现在的情况很糟糕。我从医这些年,见过患者因为幼年时遭遇强.暴对异性产生一生恐惧的案例,也见过因为走夜路被抢劫后几年不敢夜间出门的案例。”

      “然然的病情程度现在还很难判断,但她所受的创伤是我见过最严重的,四个月的囚禁和电击,治疗过程不会容易。”

      李东扬沉默了很久,手里打火机按得啪嗒啪嗒响:“我说她可以,她就一定可以。她比别的女孩坚强,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能打倒她。”

      他推开病房的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狄然都要在这里度过。
      价格不菲却贴心的私人疗养院特意将房间装点成少女心的粉红色,窗外是一片静谧的桦树林,叫不住品种的鸟儿盘旋在上空轻唱,疗养院建在城市郊区的庄园,空气清新环境优雅。

      李东扬将窗子打开一条缝通风,而后坐在床边。
      床上女孩脸色苍白,眼角唇边还留着水渍,李东扬虽然没进屋,也能猜出刚才里面发生了什么。

      狄然穿着薄而柔软的病服,领口大开,嶙峋的锁骨露在被子外面。
      李东扬别开眼睛,被子上拉遮住了那片肌肤。

      肥皂玩了一会地上堆着的毛绒玩偶,小爪子用力,跳上狄然的床。
      李东扬点了点肥皂的脑袋,轻声说:“陪狄然睡一会,不要吵。”

      肥皂乖乖在枕边趴下,舔了舔爪子,将头别进毛里。

      ——

      狄然醒来时已经是晚上了,李东扬坐在房间角落的沙发上看书,见她醒了连忙起身:“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狄然头有些疼,可又不愿意让李东扬担心。
      她侧过头将隐隐作痛的区域抵在枕头上:“我怎么睡了这么久?”

      “医生给你打了镇定剂。”李东扬一眼看出她的异样,手放在她耳后上方的区域揉了揉,“现在是晚上九点,我请了一位中国餐馆的厨师过来给你做饭,晚上想吃什么?”

      狄然:“不饿。”
      李东扬说:“我也没吃,就当陪我了。”
      狄然这才点头。

      晚饭是清淡的青菜豆腐和粥,又加了一碗油花少的鸡汤。狄然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她手腕细得像根干枯的火柴棍,颜色却是清浅的象牙白,捧着碗的动作颤巍巍,难以避免落了几滴汤在外面。

      李东扬:“你太瘦了,得长点肉才行。”

      狄然现在不到七十斤,抱起来如一堆零散的骨架拼接起来硌得他难受。在国内她已经很瘦了,来伦敦以后因为饮食不惯又瘦了一些,虽然模样底子还在,整个人却没有一丝光彩。

      ——枯槁,苍白。
      如果不是胸膛微微起伏,她躺在那,全然像一具尸体。

      “我下午和陈医生聊过。”李东扬夹菜的筷子顿了顿,“他说你的病没什么大碍,现在的不适只是应激反应,调养一下就可以康复,你别想太多。”

      “你睡觉的时候我去外面逛了一圈,这里人少很清静,东边有个天然湖,湖水是绿色的,很漂亮,明天我带你去看。”
      狄然低低应了一声。

      “楼下有个伦敦佬也带猫来疗养,是只公布偶,我刚才带肥皂下去玩,布偶看到肥皂两眼放光扑上来。”李东扬给她说些有趣的事情,想逗她开心,“那伦敦佬是个大胡子,嫌我们肥皂是土猫,吓得抱着他家布偶连说了三十多个no。”

      狄然挑出汤里的鸡肉喂给肥皂。

      李东扬蹙眉:“你吃得太少了。”
      “反胃。”狄然说,“吃不下了。”

      李东扬夹了块翅膀放在她碗里:“再吃一块,不然我不开心。”
      狄然只好强忍着难受吃下去。

      “狄梦打过电话吗?”她咽下最后一口,忽然问。
      她平日多数时间在睡觉,醒来也只是目光空洞盯着某处发呆,说话都是简单的“嗯”、“好”,不然就是沉默听他说,她忽然主动问起狄梦,李东扬愣了愣。

      “打过。”
      狄然:“你说我很好,病情在恢复,别让他们担心。”

      李东扬放下筷子:“有件事狄梦不让我告诉你,但我觉得你应该知道。”
      他看着狄然:“陆呈庆翻案了,就在我们离开以后。”

      狄然手颤了一下,碰翻了汤碗,淡黄色的鸡汤在小桌板上流成一滩,泛着油渍的香。
      狄然闻那味道想吐,强忍着才能压住胸口的恶心。

      她问:“什么意思?”

      “杨洁还活着。”李东扬抽了几张纸擦掉桌上的汤水,“当年她死不见尸,警方按失踪处理,采集了杨驰和陶娟的血样备案以防万一。”

      “上个月她出现在滨海的妇幼医院,满月的身孕却是外地户口,户口所在地是一个边境村寨。她身边跟着一个老太太不准任何人和她说话,医院觉得蹊跷就报了警,和杨驰留下的血样比对上了。”

      狄然放下筷子,不知是不是李东扬的错觉,她的脸在灯光的照耀下越发得苍白,像一张纤薄的纸片。

      “是拐卖,团伙犯罪。”李东扬抿唇,“平县失踪的女孩都被拐卖到山里了,和杨洁同伴的那两个孩子哭声太大,没活到那个时候。”

      狄然抠着手指,神色说不出的呆滞。
      她愣了很久,哑着声音:“翻案了?”

      李东扬:“杨洁认识凶手,她喜欢吃红烧肉,杨驰常带她去集市买新鲜的猪肉,那人是个左撇子,皮屑分析后对上了,遗落在现场的钱包也是陆呈庆在集市掉落的。”

      房间寂静无声,如窗外月色下的桦树林一样静谧。

      狄然垂下眼:“我想自己待一会。”
      李东扬知道她心里难受:“我陪你。”
      狄然甩掉他的手:“你出去。”

      李东扬站起身收拾桌子和碗筷,狄然把被子蹬在脚下,抱住膝盖脸深深埋进去。
      李东扬回到床边,按着狄然的胳膊将她拉起来。

      “出去!”狄然打他肩膀,哽着声音。
      李东扬搂住她:“你哭。”

      狄然疯了似的捶他后背,揪他头发:“滚——!”
      李东扬忍着疼,安抚地揉她的头发:“不走。”

      狄然吼道:“我让你滚!”
      她越挣扎李东扬抱她越紧,狄然去咬他肩膀,尖利的牙齿隔着薄薄的衬衣直接咬在肉上。

      李东扬痛得身体一抖却不撒手,他声音带上颤音:“你咬死我吧,咬死我就没人管你了。”

      狄然恍惚着松开了牙,像是怕了李东扬嘴里的没人管她,她那瘦得像柴棍的手放开他的头发,转而搂住他的脖子。
      李东扬觉得怀中的身体一颤一抖——她又哭了。

      才二十岁的年纪哪该懂什么是命运,但这一刻他却深深觉得命运是个捉弄人的东西。

      旅人越过山川走过沙漠,遇见一条河。
      河上的桥边立着一块木牌写着“禁止通过”。
      他跳进水中跋涉,不幸沦陷在河水中心的漩涡。

      下一刻却来人拿走牌子,对要溺死的人说:“桥可以走了。”

      狄然哭了很久,开始哭得崩溃,声音渐渐小起来,呼吸变粗嗓音闷沉。李东扬意识到了什么,推开她一看果然小脸煞白,他起身去柜子里翻出两瓶药,倒出几片塞进她嘴里,又给她灌了一大杯热水。

      狄然侧躺在床上,胸脯一鼓一缩,心脏隐隐作痛。

      李东扬蹲在她面前:“疼得厉害吗?我打电话叫医生。”
      狄然拉住他,她缓了很久,小声问:“真的能治好吗?”

      李东扬哄她:“医生说了没问题,你安心治病。”
      狄然抓他袖子:“狄梦再打电话来,你告诉她,如果他来找我,别告诉他我的病,等我病好了回去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灯光打在李东扬的睫毛上,在他眼睛下方垂出小小的阴影。
      他沉下眼:“他知道了又怎样?你就这么心疼他?”

      “不关他的事。”狄然眼角刚才哭过的眼泪还没擦掉,她摇头,“不能告诉他,他会难过。”
      她去打工被热油溅到手,陆川都会心疼,如果他知道这件事,她想不出来他会怎么难受。

      李东扬:“你怕他难过,却从来不在乎我难过。”
      狄然怔了怔:“我在乎的。”

      李东扬偏头看着刚才被她咬过的肩膀:“骗子。”
      “对不起。”狄然伸手去摸,被他打开。

      李东扬脱掉上衣进了浴室,他对着镜子照了照,牙印很深渗着鲜红的血丝。
      他拧着好看的眉,抽出一块卫生纸擦了擦。

      狄然推门进来,她刚要拉李东扬,李东扬又转身出去,像个闹脾气的小孩。

      狄然突然蹲在地上捂住胸口:“疼得特别厉害。”
      李东扬脚步顿住,狄然缩成小小的一团,地砖向上反着潮气,她的脸似乎比刚才更白了。

      李东扬走了回去,还没等说什么狄然先抓住他的胳膊:“对不起。”
      “真的疼?”李东扬蹲下来,他生气时眉毛一直舒展不开,让人看了就知道他在不耐烦。
      狄然小声说:“还好。”

      狄然用这种事骗他,李东扬心里蹭地起了一团火。
      他冷着脸刚要走,又被狄然拉住。

      她抽了下鼻子:“你别不理我,是我错了。”
      李东扬强压住怒意:“一会要我滚一会不要我走,那么喜欢陆川又不准我不理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这么问,狄然也在心里问自己她到底想干什么?
      可她也说不明白,只知道李东扬在身边她很安心,让他滚是气话,咬他是糊涂。她不是想让他滚,只是心情崩溃起来难以控制,而在李东扬面前她不需要控制。

      ——她要哭,要笑,要无理取闹都好。
      她心里知道他不会生气,但如果他有一点不开心,她就开始慌了。

      她现在没了陆川。
      不能再没有李东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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