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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月下之谋(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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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上,吃饭咬舌头、喝水吞虫子、看书走水的陈致不敢再盲目乐观,仔细检查梁柱门窗,最后决定躺在床上。本着同甘共苦的战壕友谊,他特意写了张注意事项给姜移,希望他能平安度过。
没多久,传信的黑甲兵就回来了:“姜道长正在炼丹,信已经放在桌上了。”
陈致听到“炼丹”两字眼皮直跳:“道长今晚有没有遇到……”
话没说完,就听到“轰”的一声,偏殿火光闪烁。
陈致搓着手去了仙锦池。
皆无竟然不在。
陈致回黄天衙问仙童,仙童说:“他说他回南山了。”
“为何?”
“他没说。”
陈致凝神想了想,又转回仙锦池,趴在池边往里看。
仙锦池内五彩流光,一条银色的巨龙卧在池底,龙尾贴着池壁,悠闲地吐着泡泡睡觉。在龙尾的边上,一个仙人正温柔地刷洗着龙鳞,瞧那如痴如醉的模样,不是皆无是谁。
陈致立刻跑到那一头,对着皆无的头顶做鬼脸。
皆无看着他皱眉,过了会儿,才懒洋洋地从探出半个身子来:“没有龙气,没有晦气,只有一肚子的火气。开口之前,要想清楚。”
陈致说:“晦气怎么收回去?”
皆无眨眨眼:“倒霉几次就消散了。”
陈致小心翼翼地问:“如果是一袋呢?”
“一乾坤袋?”皆无说,“地府欢迎他,然后你去隔壁苍天衙自首吧。”
“他没死,还可以挽救一下。”
皆无打了个哈欠:“不是崔嫣就算了。”
“……是!就是崔嫣!”
皆无总算正眼看他了:“崔嫣到现在都没弄死你,真是有教养。”
陈致笑眯眯地说:“这话当着寒卿的面再说一遍。”
皆无觉得他笑得古里古怪,猛地回头,就看到一只龙头小心翼翼地贴着墙根,半露出水面,一只龙耳直竖,见他看过来,立刻翻下眼皮,假装自己在睡觉,只是眼皮抖动得太露陷。
“我对我家卿卿,那是……真心可昭日月,真情可感天地,南山可证,北山可鉴!”
“南山我不知道,但北山不做假,死了这条心吧。”
“致致,你可能要失去我了。”
“失去崔嫣,任务失败,我也不活了。咱们刚好同归于尽。”
恶毒的诅咒终于让皆无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从水池里跳出来:“我跟你走一趟吧。”
陈致想到崔嫣与姜移面容上的极大差异,说:“我先下去通知他一声。”
皆无说:“死了要通知,不死通知什么。”他拉着陈致,二话不说下凡。
路上,陈致思绪万千。一会儿想皆无发现自己说谎怎么办?好像没什么关系,反正知根知底的;一会儿想见到姜移了要怎么说。这家伙疑心病重,最好一见面就把他打昏过去;一会儿想崔嫣来了怎么办……慢慢地想到了在年府门口见到的那个人。
也许不是慢慢,而是下意识地想回避,却始终回避不过去。
陈致暗叹一口气,试探道:“人死后,多久会投胎转世?”
“说不定。要看那人生前的表现。像你这样的,直接飞升了;作恶多端的,下地狱待着;不好不坏的,也要排队等通知;与别人缠了恩怨情仇,下辈子得继续纠缠的,要等对方死了才能一起投胎。”皆无顿了顿,说,“还有意外出差错的。不然就没有上蹿下跳的苍天衙了。”
“你这么说邻居,邻居知道吗?”
皆无了然地说:“想你妹妹啦?想不想见见她?”
陈致说:“不是说她会投胎到一户富贵人家,衣食无忧,一生幸福吗?知道她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其实,你已经见过她了。”
“?”
“崔姣啊。”
在屋顶降落,皆无居高临下地欣赏皇宫迷蒙的夜色:“不愧是皇宫,果然大气磅礴,你住哪里?”
半天没回音。
他转头,陈致依旧如遭电击地杵着。
“崔姣有崔嫣这样的哥哥,也算衣食无忧……”
“那一生幸福呢?!”陈致怒了。以前和崔姣毫无关系,看崔嫣收拾她,还能无动于衷,知道她是秀凝之后,整个人都要炸了。
“你还真信啊?自己妹妹是什么样子,你不知道吗?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要是有崔姣一半的狡猾,当年也不至于香消玉殒。”皆无笑嘻嘻地说完,一扭头,就看到了一张泪流满面的脸,“好端端的说话,你怎么说哭就哭呢?”
“我没哭!我只是流汗!”陈致扭头抹了把,“我们下去吧。”
他跳得飞快,皆无一拦没拦住,只好捂脸叹气。
陈致跳到下方,一转身,就看到台阶上方灯火通明,崔嫣负手站在灯下。
陈致:“……”
崔嫣说:“听到你的声音,出来看看。你在和谁说话?”
陈致望着大殿匾额上偌大的“乾清宫”三个字,僵着脸,挤出了一丝微笑:“睡睡不着,出来溜达溜达。”
崔嫣说:“龙榻上躺着的那个人不是睡得很好吗?”
替身像被发现了。
陈致说:“这个这个,要不要我解释一下?”
崔嫣踱步下台阶,走到他面前立定,朗声道:“屋顶上的朋友,也请下来吧。”
皆无嗖得跳下来,笑嘻嘻地正要说话,就被陈致一把扯住:“师父!”
“……”皆无下意识地看身后,好奇陈致的师父是谁。
“师父!”陈致又喊了一遍。
皆无回过头。两张脸、四只眼都炯炯有神地看着自己,他这才反应过来:“……对,我就是师父。”
陈致松了口气:“这就是我师父上阳观主!”头迅速右转,背对着崔嫣,向皆无使眼色。“这是……姜移姜道长!”头迅速左转,背对着皆无,向崔嫣使眼色。
崔嫣:“……”
皆无:“……”
尴尬的沉默后——
皆无率先开口:“原来是姜道长,久仰久仰。”
崔嫣说:“上阳观主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两人寒暄了一番后,陈致提出为“崔天师”疗伤的事。
虽然崔嫣不知陈致为何让姜移顶替自己的名头,依旧顺水推舟地道谢,然后带着他们去了另一侧的偏殿。
一进门,陈致和崔嫣还好,皆无明显感觉到了无数个大写的“衰”在空中飞舞。
推开里屋的门,就听到哀叫声不绝于耳。
床帐后面,一个人正抱着被子哭泣。
皆无真诚地说:“崔天师是性情中人啊。”
陈致瞄到崔嫣脸色微黑,忙道:“师父,快过来看看崔天师到底怎么样了。”
皆无说:“好徒儿,师父口渴,替为师倒杯水来。”
陈致的嘴唇抽了抽,微笑道:“师父稍等。”
“好徒儿,师父要坐下来慢慢诊断,凳子呢?”
“就在您脚边,您稍微动一下就能拿到了。”
“徒儿,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知道什么是尊师重道吗?这样的小事还要为师动手,要你何用?”
“师父!凳子!愿您坐在这张凳子上,千秋万载、永垂不朽!”
两人说了半天,里面哭声更大。
突然“轰”得一声,床的横梁突然松动,砸了下来,虽然崔嫣迅速出手,抓住了横梁的这一头,但那一头依旧砸在了姜移的脑袋上。
……
短暂的静默后,里面响起“哇”的一声,哭得差点背过气去。
皆无掀开床帐,以把脉为借口,将姜移体内的晦气慢慢地导出来:“崔天师脸上是烧伤吧?常听徒儿说天师是天下难得一见的美男子,这脸烧得有些严重啊,骨骼都烧粗俗了。”
崔嫣和姜移的方向都散发出生人勿进的气息。
陈致低头看鞋,仿佛那上面长了一朵喇叭花。
皆无把晦气收完,拍拍屁股站起来:“好了。”
姜移瞪大眼睛看着他,完全想不明白自己被摸了下手,怎么就“好”了。
皆无说:“你的病主要靠养。养心养身养气,所谓养心……”
趁他胡说八道,崔嫣将陈致叫出去。
“上阳观主对我有误解?”
“恰恰相反,师父很看好你。说你骨骼清奇,有帝王之相,你千万不要辜负他的一片心意。”
崔嫣说:“你呢?你看好谁?”
陈致不明所以:“当然也是你。”
“你这次请上阳观主出山,为的却是姜移。”
“姜移是你的左膀右臂,我为他,更是为你呀。”
崔嫣微笑着整理陈致有些凌乱的衣襟:“有陛下这句话,骨骼粗俗这个评语,我便认下了。”
陈致身体晃了晃,想退又不敢退得太明显:“我师父为人不拘小节,多包涵。”
等他们谈完回房,姜移已经睡着了,不知道皆无灌了什么米汤,竟睡得十分安详。
皆无让崔嫣再请个大夫治疗外伤,崔嫣闻言笑了笑,走到床边,用妖气将姜移脸上的伤复原如初:“雕虫末技,让观主见笑了。”
皆无道:“姜道长道法高明,不知师承何处?”
崔嫣说:“一蓑山二狗峰三吼洞。”
皆无想了想说:“原来是三吼洞高徒。贵府老祖出身蓬莱,堪称炼师正宗,想不到还精通道法。”
“观主不嫌弃,不如多留几日,互相切磋一番。”
皆无说:“辈分不同,还是有些嫌弃的。那个,天快亮了,我也该回去了。”
崔嫣被当面拒绝,依旧面不改色地再三挽留,都被皆无挡回去了。
临走前,皆无让陈致送送自己。
陈致躲不过,只好赔笑了一路,到皇宫路口,皆无抱胸冷笑道:“你对‘面如好女’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陈致自首:“崔嫣是姜移,姜移是崔嫣。”
“姜移深受崔嫣宠爱,使你妒火中烧,暗下毒手,想不到伤了崔嫣的心。为了弥补过失,才千方百计地骗我过来。这个解释你看有没有道理。”
“你说得太有道理,我差点就信了你的邪。”
两人正说着,忽听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
一个黑甲兵伏在疾行的马背上,如一道闪电,从陈致与皆无中间穿过,直入宫门。看守宫门的黑甲兵不但不拦,还主动将门大敞。
“我先走了。”皆无拍拍陈致的肩膀,“我能帮你的,都是无关痛痒的小事,这条路还要靠你自己走下去。”说罢,不等陈致追问,便腾云而走。
陈致往回走了半柱香的工夫,又听到有马疾行,回头就看到一个黑甲兵骑着马,引领一辆马车往里走。
此时,天光初放,借着昏暗的光线,在马车自身前驶过时,陈致从扬起的车帘往里看,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张权,另一个虽然没看清,以两人相拥的姿势猜测,多半是崔姣。
两人在这个时候进宫,绝对不是好事。
陈致加快脚步,赶在马车前头回乾清宫找崔嫣,却扑了个空,黑甲兵说他去了议政殿。等他到议政殿,正好遇上推着轮椅往里走的张权。
张权见识过陈致割肉喂虎后,对他大为改观,认为他又傻又狠,得罪不起,于是,十分客气地寒暄了一番。
陈致说:“张将军赶早进宫,可有急事?”
崔姣抓着张权的袖子,轻轻地扯了一下,张权便说:“见了天师,一道说吧。”
三人在门口站了会儿,才有黑甲兵出来传他们进去。
里头跪着一个人,正是骑马疾行的那个黑甲兵。
崔嫣正拿着信函沉思,见他们进来,才道:“二哥也是为了太原城破之事而来?”
陈致一惊。
张权苦笑道:“没想到西南王来得这么快!太原城破,京城危险了。”
陈致听得心里拔凉拔凉的。崔嫣不愿当皇帝,他可以苦心劝说;崔嫣体内有妖丹,他也可以徐徐图之。可是兵临城下啊……让一个只会定身术的神仙怎么办!
张权说:“我听说,西南王之所以攻无不克、势如破竹,是有高人相助。”
崔嫣将信折起来,微笑道:“你是说单不赦?”
陈致脑袋轰得一声,眼前模糊一片,脑中混乱一团,无数画面掠过,仿佛有个声音在耳边残酷地说:“陈大人,这座城的百姓能活多久,全仰赖你坚持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