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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0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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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别馆的大门,晚辞深深吸了几口气,只觉得豁然开朗。可是走了没几步,她也说不上为什么,明明已经出了虎穴,她的不安之感反而愈加强烈了,眼皮跳个不停。
她刚这么想,马上就有个坚硬的东西抵在了她的背上。她只觉得的血气上涌,吓得不敢动弹。
纪泽宇发现她没跟上,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说:“晚辞你跟着点,这附近可能还有他们的人,我们得赶紧离开。”
“你们谁都不用离开了。”
声音是从晚辞身后发出的,那是程绍钧的声音。
纪泽宇扣住程子忠的胳膊,强迫他一起转过身来。晚辞和他目光对手,却不能从他眼中读出任何情绪。她不得不承认,纪泽宇是个冷静得有些可怕的人。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依然这么镇定。
程绍钧也很镇定,他开门见山:“放开我爸爸,我数到三,一起放人。”
“一……二……”
“泽宇!”
紧要关头,苏凌之打乱了一切。
晚辞扭头,发现苏凌之正站在路灯下,愣愣地看着他们。她的目光落到晚辞脸上,一个趔趄,几欲昏倒:“晚辞?不,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你不是已经……”
晚辞冷笑:“已经死了是吗?不好意思,没能让你如愿。”
“你怎么可能还活着?怎么可以这样……”苏凌之泪如雨下,依然是那副弱不禁风的可怜样,“你既然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回来,为什么!”
“就算要死,我也要夺回本不属于你的一切。有仇不报不是我玉晚辞的性子,这点你应该很清楚。”晚辞瞪着她,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路灯发出的光打在苏凌之的脸上,仍掩不去她苍白的面容。晚辞顿时有种报复后的满足感。她自己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也变得这么恶毒了?
程绍钧无心看他们的恩怨,他冲纪泽宇道:“你们之间的恩怨回家慢慢解决。一句话,我们换不换人?”
“当然换!”纪泽宇手一松,推了程子忠一把,“走吧。”
程绍钧抵着晚辞的枪也移开了。晚辞快步向纪泽宇跑去,没跑几步就听苏凌之大喊一声“小心”。
纪泽宇动作很快,突然间一把推开晚辞。晚辞重心不稳,蓦地摔出去很远,胳膊上传来火辣辣的疼。可她无暇顾及自己的疼痛,她听见砰砰砰几声枪响,弄堂里刚跑出来的几只野猫吓得到处乱窜。
枪声过后,世界像是静止了。晚辞尚倒在地上,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纪泽宇的力气很大,她不仅胳膊蹭破了,膝盖受了伤,血染红了旗袍的下摆。在灯光照耀下,她看见旗袍开衩处,白色真丝绣出的晚香玉成了鲜红的颜色,不复原本的清幽素雅。
她稍微挪了挪身子,疼得龇牙。
“凌之,凌之你挺住!别睡!”
“爸爸你怎么了?爸爸!”
“凌之?苏凌之!”
“爸爸……”
纪泽宇和程绍钧的声音交错着从身后传来,此起彼伏。晚辞心沉到了谷底,隐隐猜到发生了什么。她努力撑起身子,胳膊一酸,又软趴趴地倒下,划破了手上的皮。
一只手伸到了她面前,她脑海浮出的脸是纪泽宇的,抬起头,却看见站在她面前的人是蒋文轩。她一失神,还是把手交给了他。
蒋文轩温柔地将晚辞扶起。晚辞使不出半分力气,只能靠在蒋文轩身上。从她的角度看去,首先看到的是程绍钧,他一脸悲恸,身旁躺着浑身是血的程子忠。她的目光向旁边移动,又见苏凌之躺在纪泽宇怀中,她流着泪的眼睛在路灯下闪闪发光,已是气息奄奄。
晚辞彻底懵了。她曾经那么痛恨苏凌之,恨不得她去死。可如今苏凌之真的快死了,她却觉得心中的城墙轰然坍塌,灰飞烟灭。
开枪要杀她的人,是口口声声说喜欢她的程绍钧;为她挡下那一枪的,却是恨她入骨的苏凌之。她的世界天旋地转,她已经分不清方向。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
在场所有人,蒋文轩是唯一清醒的。他急忙道:“快去医院,晚了就来不及了!我的车就停在前面。”
纪泽宇这才反应过来,他将苏凌之抱起,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前跑。他经过晚辞身边时,苏凌之睁开了眼睛,刚好对上晚辞的目光。晚辞看不出她眼里有任何仇恨或是哀怨,有的只是满足。
是的,她该满足了,无论如何她还是赢了。
“谁都别想走,你们都给我爸爸陪葬吧!”程绍钧像发疯的野兽,他迅速放下程子忠,举枪对准晚辞,扣下扳机。
一切来得都那么突然,快得不可思议。晚辞茫然不知所措,脑海里不断浮现的却是去年出宫本玉子朝她开枪的情形。她忘了躲闪,她想,这一次她是真的要死了吧。
孰料,千钧一发之际,蒋文轩扳过晚辞的身子,将她紧紧护在怀中。
夜幕中,晚辞看见蒋文轩躺在血泊中,一脸安静祥和,若不是那张过分苍白的脸,她可能会以为他只是睡着了。
程绍钧开枪的情形在她面前一遍又一遍重演,可是她只能看见他按下扳机的动作。她试图听清楚那一声惊心动魄的枪声,耳朵却像失聪了似的,什么也听不见。画面飞快闪动,而她被死一般的寂静紧紧包围,根本透不过气。
整个世界像是在颠簸,动荡。晚辞一惊,从黑暗中挣扎着醒来。她睁开眼,入眼的是蒋文轩的半张脸。路灯照在他的脸上,像是镀了一层荧光。
“文轩?”晚辞又哭又笑,“你没事?”
蒋文轩正在开车,他回头轻笑:“傻丫头,吓坏了吧。程绍钧的枪没子弹了。”
她刚才吓得晕了过去,那些画面也只是她的一个噩梦,难怪她听不见枪声。她感觉到身子颠得慌,是因为蒋文轩把车开得飞快,一路颠簸。纪泽宇抱着苏凌之坐在车子的后座,他们正在往医院赶。
纪泽宇不停地在跟苏凌之说话。
“你挺住,我们很快就到医院了。”
“你一定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晚辞的膝盖和胳膊很疼,是从骨子里往外深渗出的那种疼。车子开得很快,这是一辆旧车,玻璃窗并不严实,寒风从细缝里灌了进来。晚辞觉得冷,抱紧了受伤的胳膊。尽管她很不愿,也不敢去看身后的纪泽宇和苏凌之,但他们的说话声依旧挥之不去。
苏凌之受伤很重,她的声音几不可闻:“泽宇,不要恨我好不好?”
“好,我答应你。”
“你爱我吗?”
“我……”纪泽宇犹豫。
苏凌之剧烈咳嗽起来:“别说了,我知道……咳咳,泽宇,可是我爱你。我一开始,只是想破坏你和晚辞,我也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我会……会假戏真做……”
“我知道。”
“有一件事,我骗了你。”
“别说了……”
“不,让我说完,来不及了。我怕我很快就要死了,我说流掉了孩子,是骗你的,我们的孩子没有死。”苏凌之说话断断续续,“那天晚上你不肯放下晚辞,我负气朝你开了枪,不是想杀你,我是想带你走。可是我没脸见你,我躲了起来。我想,如果我不见了,你会不会像担心晚辞一样担心我。你会吗?”
纪泽宇不忍心在这个时候伤害她,只能点头:“会,我会的。”
苏凌之笑了:“虽然知道你是骗我的。可是,我真的好开心。”
“凌之,我们的孩子呢?”
晚辞浑身冰凉。这句话从纪泽宇嘴里说出来,好像一把刀刺进了她的心脏。她听见苏凌之对纪泽宇说:“你去泥巴弄33号找花姨,她一直在帮我照顾敏若。敏若就是我们的女儿,她长得很像你,那双眼睛和你一样好看……答应我,如果我死了,你就带着我们的女儿去德国。国内太乱了,我不想让她和我一样有个灰色的童年。在德国那十年是我最开心的日子,我希望敏若也能过得开开心心的。”
在德国的十年……
晚辞鼻子酸酸的。原来苏凌之也觉得那十年是一生中最开心的日子?她一直以为那些都是骗人的,她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
“晚辞——”苏凌之在身后唤她的名字。
晚辞鼓起勇气,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转过身去。
苏凌之胸前被血染红了一大片。晚辞找不到子弹到底打中了哪里。上次她刚被打中就昏了过去,而苏凌之能撑这么久,应该是有救的吧?
晚辞吸了吸鼻子,一滴眼泪落了下来:“为什么?”
苏凌之始终是她的妹妹,又替她挡了那一枪,纵使再铁石心肠她也狠不下心看着她去死。
“姐……你恨我吗?”
晚辞猜到她会问这个问题,她点点头说:“你和我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年,我的脾气你是知道的,我不想骗你。你伤我那么深,说不恨你那是假的。”
苏凌之听了,反而笑了:“我知道你会这么说。姐姐,谢谢你的坦白。其实我也恨你,有多爱你我就有多恨你。”
这句话是晚辞始料未及的。但是这一次她相信,苏凌之说的是真的。她恨她,但她也爱着她。她们姐妹十几年的情谊不是假的,那段快乐的日子是真真实实存在的。
苏凌之问她:“你能原谅我吗?”
“我的命是你给的……”
“不,我希望得到你真心的原谅,而不是因为我救了你。”她用渴望的眼神看着晚辞,“能吗?”
晚辞拼命点头,她一动,眼泪也哗啦啦往下掉。
她想起小时候,她和凌之在伊萨尔河畔的房屋前种了一棵梧桐。有一阵子慕尼黑经常下雨,每每雨停她们总喜欢使劲摇那棵梧桐。她们一摇晃,叶子上的积水就哗啦啦往下掉。她们将手掌盖在头上,一边笑一边往没有落水的地方跑去。
后来,那棵梧桐越长越大。
十几年后的今天,梧桐已经合抱了,她们再也摇不动它了。
“谢谢你。”苏凌之笑着闭上了眼睛。
晚辞有种非常强烈的不安,大叫:“凌之别睡,我们就要到医院了,我们到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凌之!”
“她已经走了。”纪泽宇的语调很平静。
晚辞摇头:“你骗人。我也中过枪,我能活下来,凌之也可以的——苏凌之你说话啊,你快告诉他,你没死。”
苏凌之没有回答,脸上挂着恬静的笑容,那是一种得到救赎后的满足。得到了姐姐的原谅,她总算可以安心地去了另一个世界。
“怎么会这样?”晚辞还是不敢相信。
她探出手,在苏凌之胸前摸索着。她惊讶地发现子弹打在肺叶处,苏凌之能撑这么久已经很不容易了。她没有像晚辞上次一样当场晕厥,而是讲出心中所有的话之后,永远地沉睡了。
晚辞瘫在车座上,眼泪已经干涸。
蒋文轩放慢了车速,他问纪泽宇:“还去医院吗?”
“去吧,”纪泽宇说,“晚辞身上有伤。”
晚辞自言自语:“在我眼睛看不见那段日子,我真的很恨她,恨不得跟她一起下地狱。现在她真的走了,我却更恨我自己,她是为了救我才……”
“晚辞,别自责了,这跟你无关。”
晚辞想了想,对蒋文轩说:“我们不能去医院,万一山田知道我还活着,他不会放过我的。爸爸和外公也会被我连累。”
“不用担心,山田已经死了。”
“死了?”
“是的。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