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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梨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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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缕夜里躺在被窝里,炕烧得很暖和,谁会亏待自己呢,听见栀子与桔梗静静的鼾声,一呼一吸间皆是平稳,可她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进宫第一天她都泰然自若的睡着了,到了今夜却怎么都睡不着。
唯有接受现实了,因为她知道,真的真的只能一辈子老死在这方寸之地了,再也出不去了。
其实并不是她适应环境快,而是比其他人都天真,不愿相信现实罢了,从爹爹把她的名字添上名册的一霎那,她的命运就注定了,不可抗争。
翌日,大家起床烧了热水梳洗,吃完了饭菜,准备去干活,三人才收拾完碗筷,一个自称名唤为木香的管事宫女出现在面前,负责告诉她们是干什么的。
“我是夏姑姑身边的,日后你们有什么事都来找我就是。”
“是,奴婢等知道了。”众人一时都安静了下来,手脚麻利收拾了各自的食盒,垂头恭敬地听木香讲话。
“现在,我先带你们去安排你们干活的地方,都跟我来。”
木香走在前头带着众人先去了浆洗房,指着上面的木牌匾道:“看到了吗,这是浆洗房,左手边这里有口水井,你们平日里用得水都是从这口井打的水,这个,是你们平日里扫洒的工具都放在这个屋里。”
众人齐齐点头,显得十分乖巧,木香很满意的点了点头,一一给众人安排了活计,日后就照着这个来。
最后只剩下繁缕三个人,木香对她们道:“你们三个跟我来,我来给你们安排做什么活。”
“你们拿上这些,我看你们三个还算乖巧,就负责医女院子中的清洁吧。”
木香指着屋子里一堆的东西,繁缕和栀子、桔梗去拿了铜盆抹布扫帚这些东西,又去打了两桶满满的井水,担着拿着跟在木香身后。
作为她们这样初进宫的小宫女,做的都是下等活计,不过却也还好,繁缕与栀子、桔梗三人只负责扫洒的活计,还算是轻松。
木香引了三人到了一处三进的院子,院子的门匾上写着清秋院,里面都是两层的小楼,一进了小院,木香说话声音就小了许多,整个院子都静悄悄的。
她只压低声音道:“我与你们说,看见这院子了没有,今后你们就负责这院子里上下楼所有走廊、栏轩、门窗和院子台阶也要打扫干净,明白吗?”
“奴婢明白了。” 三人俱乖巧的点了点头,异口同声地应道。
木香见了很满意的点点头,嘱咐道:“还有,这里住着的都是女医官和医徒。干活的时候,你们一定要安静,不可打扰到她们,否则有你们的好果子吃,好了,你们干活吧。”说完,木香便走了。
天上微蓝还带着淡淡的星辰,三个人静悄悄的干了起来,繁缕拿着抹布浸湿绞干,跪在走廊上一点一点倒着往回擦,以免留下自己的脚印。
尽量不要发出较大的声响,这些女医官中不乏有脾气大的,吵醒了她们可不得了。
大半个时辰过去了,繁缕直起身来,总算干完了,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空气微凉,但也热出不少汗,抬头看看,天际已经泛起一丝鱼肚白来了。
“繁缕,桔梗,你们擦完了吗,咱们扫地吧?”栀子直起腰来,用手锤了锤有些酸痛的腰,擦完了,便该扫地了。
“嗯,都已经擦完了,咱们赶快的吧。”
负责领饭的宫女从厨房领了饭菜回来,众人坐在各自的位子闷头吃起饭来,也不敢太过狼吞虎咽,毕竟前几个月的规矩已经教出来了。
做了一天的活,众人累的很,腰酸腿软,也都不大想说话,各自闷闷的收拾了床铺,洗漱过后爬进被窝里就睡了,炕也暖暖的。
繁缕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了身边被子里传来压抑的抽泣声,转头一看,竟然是栀子在哭。
繁缕又看了看桔梗,她睡得正香甜,嗯,估计没听到栀子的哭声。
“栀子,你怎么了?”繁缕悄悄的挪过去,拍了拍栀子的后背,她肩膀一耸一耸的,又不敢发出太大声。
“我没事,我想吃我娘做的糖水蛋了。”栀子轻轻抽泣着,繁缕闻言一怔,眼眶亦有些发酸。
她何尝不想呢,可就算她能回去又如何,娘亲早已不在世了。
那个家里,已经没有念着她的人了。
饶是白日里再厉害的小姑娘,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也会想起父母兄弟,毕竟那是她们唯一可以思念寄托的了。
繁缕不想她的后娘和爹爹,自然更加不会想那个素未谋面的弟弟。
她只是想,门口村头的那棵大柳树,还有幼时给她当过小马骑的药箱子,那条已经丢了的小黑狗,想起娘给她做衣服。
她想了想,安慰道:“听说如果成了女医官,二十五岁就能出宫了。”
栀子翻过身来,抽泣了一下,才小声说:“我也知道,可那谈何容易。”
繁缕不知说什么好,窗外星河灿烂,月如玉盘,可她们没有闲心去赏这个景致。
明明都生活在这座皇城之中,可这烦恼却无穷无尽,她只能拍了拍栀子的肩,说:“睡吧,明天还要干活呢。”
这一夜就这样过去了,往后的日子里,依旧是循规蹈矩,也会时不时的因为人手不够,被木香叫去做其他的活计,竟然很少有闲下来的时间留给自己。
这日午后好不容易空闲的时候,繁缕坐在窗户边上,就着光拿着针线做外衣,她微微垂着头,眼睛盯着绷子上的布,手指拈着针线,小指微微翘起来,样子很有些稚气。
宫女不能戴多余的首饰,衣服也都是一样的,所以大家只能在衣领袖口处,绣一些别致不惹眼的花纹,争奇斗艳一番。
栀子凑过来看了两眼,问道:“繁缕,你绣的什么?”从那晚过后,栀子便同繁缕关系亲密了很多。
“是海棠,西府海棠,我娘最喜欢海棠了。”繁缕抬起头笑了一下,颊边旋起一个小巧的梨涡。
“哦,我绣的的是桃花。”她抬头看到繁缕笑,惊讶道:“呀,繁缕你有酒窝啊!”
繁缕摸了摸脸颊,点头道:“嗯,我随了我娘的。”
栀子伸手戳了戳她的脸颊,笑嘻嘻道:“那你娘一定很好看又爱笑吧。”
繁缕看向她:“你怎么知道?”繁缕的娘亲生前脾气好,总是笑盈盈的。
栀子抱住她的手臂,笑吟吟的说:“因为我姐姐告诉过我,长梨涡的女子都是爱笑的美人呀。”
“哦,是吗?”繁缕表示自己可没听说过这个说法。
栀子一脸的不可置疑,像一只猫头鹰一样瞪圆了眼睛,铿锵有力的抖着手道:“当然了,我怎么会骗你呢。”
繁缕倒在炕上哈哈大笑,她真喜欢栀子这个性子,和她在一起永远都会很高兴。
其实桔梗也不错,就是孤言寡语了些,但心地十分的好,常常提醒栀子不要说错话。
在清秋院干活要十分小心,因为这里面都是不能得罪的女医官,可以说是,这里的掌声姑姑和宫女都是为了服侍女医官才存在的。
而这十四位女医官中,其中有一位脾气不好是出了名的,姓卢,大家都叫她卢医女,按照宫女们私底下的话说,就是小肚鸡肠。
卢医婆为人刻薄,又专爱挑三拣四,拿小宫女出气,只不过她医术精湛,女医馆一向以医女官为重,众人心中便是不愤,但也尊重着。
不巧得很,繁缕偏生就不小心得罪了她,那日也只是不小心水桶挡了卢医女的道,污水渍沾到了她的裙子上,当日骂了一句也就过去了。
地板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块特别明显的墨渍,繁缕有口难言。
木香正巧打算来个杀鸡儆猴,把所有人都叫了过来,当着众人的面厉声训斥道:“再重新擦,连这点活都干不好,你是废物吗?”
“奴婢……”面对这么明显的污渍,繁缕无可辩解,可她的的确确都擦的干干净净了,她委屈又不敢说,栀子想上来帮她,也被呵斥了回去。
“木香姐姐,繁缕她不是……”
“你要是想一块受罚,现在就出去跪着。”栀子只好缩了回去,桔梗想求情也没求成。
繁缕低垂着头跪在木地板上,穿着单薄的宫衣拿着一块抹布细细的抠着被浸入墨渍的地板,这木地板已经很久没有换过了,因为长时间没有打过蜡,墨渍浸的很深,要擦下去很难。
“如果干不完,中午就不要吃饭了,宫里可不养废物。”
“是,奴婢知错了。”
繁缕提着木桶重新去后院打水,冰冷刺骨的井水,手上皮肉冻得开裂,浸湿了布巾重新开始擦地,膝盖已经跪的生疼。
“这是在闹什么?”从二楼下来的正是卢医女,她磕着一把瓜子,闲散无事,冲木香问道。
“回医女的话,不过是个刚进宫的小丫头不懂事,让她重新干呢。”
卢医女斜着眼瞥了一眼苦哈哈干活的小宫女,靠在栏杆处,幸灾乐祸道:“这种不长眼的丫头,是该好好教训,不然哪天就闯出祸来,丢了咱们女医馆的脸面,这入了宫啊,甭管之前是什么娇生惯养的,就都是奴才。”
这些话一说出来,戳中了许多人的心病,不少人顿时白了脸,暗暗骂起了卢医女。
“女医教训的是。”木香脸上赔着笑,心里却不以为然,一个小宫女罢了,连女医馆的大门都出不了,能闯出什么大祸来。
“嗯,要狠狠的罚才好。”卢医女看得心中乐呵了,才姗姗的走了回去,又往地上扔了许多零碎的瓜子皮。
这根本就是无妄之灾,不然无端端怎么凭空出现的墨渍,繁缕只能自认倒霉,犯在了卢医婆的手里。
“繁缕,你还好吗?”繁缕叹了口气,疲倦的摇了摇头,说:“我就是累,想睡觉。”
“可别是要发热,我来看看。”桔梗说着,就伸手来探她的额头,她们这些从医家出来的人,从小耳濡目染,怎么说也懂些粗浅的医理。
“唔,还好,没大事,应该就是受了点凉,明天你里面穿厚一点吧。”桔梗松了口气,虽然这里是女医馆,但医女不是专门给她们这些小宫女来看病的。
栀子噘着嘴,愤愤道:“这皇宫啊,就是个不讲道理的地方,谁让咱们身份卑微呢。”
桔梗急忙过来捂住她的嘴,叹气道:“哎呀,栀子,你可注意点吧,小心隔墙有耳。”栀子撇了撇嘴,但也没再抱怨下去。
“那以后怎么办啊?”
“能怎办呢,初来乍到,吃一堑长一智吧,唉,只好先这样委屈就委屈点吧。”
自从那天繁缕得罪了卢医女,虽说没有人故意排挤她,但也同样对她敬而远之,生怕自己也入了卢医女的法眼,所以,总是会出现繁缕干活的地方只有她一个人。
其实众人也知道,卢医女是个惯爱折腾人的,尤其是这些才进宫没多久的小宫女,唯有等她玩得腻了,也就放过繁缕了,所以暂时繁缕也只好逆来顺受了。
繁缕摸了摸肚子,她只早上喝了一点米粥,吃的急匆匆的,她此时真的是快饿晕了。
这时候,有一道纤细的人影悄悄跑了过来,手里提着一个大大的食盒,躲到别人看不到的墙角后,冲繁缕招手道:“繁缕,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