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阿卡莎》夜雨露安

2、第 2 章

　　第二日便是周日。按照惯例，下午要回家和爸妈一起吃饭，顺便洗耳恭听老人家的最高精神。大清早，我本打算按照惯例睡到自然醒，谁知才七点钟就被那只巫婆从温暖的大床中踢了下来。

　　这巫婆不是一般的折腾人。前一晚我的大屏幕被她抢过去，连放《哈利波特》、《哈尔的移动城堡》、《潘德尔的女巫》等等，等等。我只好抱着笔记本连连看，随时在旁端茶倒水伺候着。说句良心话，跑腿的活真是没多少，但是我的主人，那个古怪的女孩巫婆，要求我有问必答，有呼必应。而问题的关键呢，就是这个女孩的问题，他奶奶的太多了！传说0-4岁孩童，平均每天提问790个问题。那么，我们这位6000岁的老巫婆，在十个小时内提的问题以及感慨，远 远大于这个数字。

　　——“诬蔑！这是诬蔑！我还没有见过如此蠢笨呆傻的女巫！”她指着哈尔的死对头愤愤不平，“你说，是不是？”

　　——“尊敬的主人阁下，迄今为止，您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女巫，也是唯一的女巫。我做出的任何判断都有失偏颇。”我无奈的翻着白眼，孜孜不倦的找下一个蛋筒。

　　——“唔，人类进步真神速，居然还有巫师协会，还有大型学术机构。喂，能不能帮我找到联系地址？”

　　——“尊敬的主人阁下，在下不才，十四岁的时候并没有收到霍格沃茨的通知书，在过了双十四奔三的年纪，更加没戏。俺们麻瓜是被歧视排外的，无法弄清具体地址。”

　　………………此类对话延续着，我精疲力竭，连连看也创下了史上最低纪录。巫婆最后好心的提醒我，我叫她阿卡莎就可以，不用敬称，她也可以原谅。在我扑向那张带给我安全感的大床时，我多么希望这只是个梦，早晨起来，我的世界就可以井井有条，恢复秩序。事实证明，那才是痴心妄想的做梦。

　　当我以狗啃屎的姿势摔向地面的时候，我还记得张开朦胧的睡眼，看了看我宽阔的阳台，完好无损。我正在欣慰的想，是梦，是梦，就是梦，耳边突然传来凶巴巴的声音：“丫头，我饿了！我要煎蛋、熏肉、抹了黄油的烤香蕉蛋糕！你知道修好这么大块玻璃需要多大力气么？”

　　我听出里面隐隐威胁的意味，立刻乖乖的爬起来，冲到厨房里面，拿出快过期（可能已经过期）的鸡蛋，翻出一盒熏肉，噼哩啪啦煎了起来。上次开火是什么时候？两个月前自己煮了白水蛋？回想当年留学的时候，每天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我在煮饭的时候，那人会坐在餐桌那边，对着笔记本CS或者魔兽，间或喊一下：“米粒儿，乖，我爱你！”就这样安抚我的抱怨。哎，曾经我的理想是做一个合格的家庭主妇，无奈世间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啊。

　　“丫头，专心点，我要单面煎的，太老了不适合我的胃口，我饿肚子的时候会控制不住脾气哦！”魔咒响起来，我手脚麻利的起锅，将蛋和熏肉放入盘中，冰箱里还有3/4磅芝士蛋糕，凑合着当黄油香蕉面包好了。

　　少女阿卡莎尝了一勺煎蛋黄，抿了一小口咖啡，样子还怪斯文的。放下餐具，她吼出结论：“蛋是不新鲜的，咖啡是速溶的，蛋糕是快过期的——你当我什么都不懂啊？”

　　我立刻谄媚：“您大驾光临，令寒舍蓬荜生辉，无奈事出突然，准备不周，您通融通融？”

　　她微微皱起眉头，努力消化我的掉书袋。当眉头舒展的时候，她笑得阳光灿烂：“没问题，我们现在就去买！——你先把这些垃圾吃掉，作为对你的惩罚。”

　　我在打扫剩饭的当儿，阿卡莎已经冲到我的衣柜那里挑挑拣拣——我的陋居是那种开阔的studio，床折叠到墙壁里面、衣柜也在墙壁里面、厨房餐厅卧室完全没有隔断，所以我可以清楚的看到她的任何胡作非为。她一边看，一边发表评论：“你这个女人真无趣，衣柜的正装一律黑灰白，一件性感的衣服都没有，除此之外都是牛仔裤运动裤和肥大T-shirt——丫头，你这把年纪了，不适合走Hiphop路线。”

　　我看看她手里拿着的BAPE衫，无所谓的耸耸肩，说：“这样最舒服啦，干嘛弄得那么麻烦。”

　　她翻出一件件BAPE，我突然想起来，这是他当年最喜爱的牌子，彼时我们还是少男少女，经常穿这样的情侣衫，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后来，他走了，我却依然保持这个习惯，难道我依然停留在原地么？好久没有想起他，我惊奇的发现自己居然不会心痛，只是有点心酸，这包含着一点点自怜，一点点自哀，以及一点点愤懑。

　　随便套上一个大T，开车带上阿卡莎去采购。其实小区附近就有个大型超市，只不过想到打车不容易，我一个人提着大包小包不方便，反正超市赠送免费停车的服务。我的车是minicooper，被我表哥米其林恶狠狠的嘲笑为三十来万的小奥拓，依他的主意，我应该买戴姆勒克莱斯勒铂锐，“简约而不简单，庄重而不隆重”。很可惜，虽然具备推销员的才能，这孙子却只是个二线小明星。他从小在我家长大，所以，现在每周末也和我一样按时回家吃个家庭餐。瞧被这巫婆折腾的，我都快忘了今天的家庭日了。回到家，放下数包购物袋，我唧唧歪歪的打算跟巫婆请假回家看看父母高堂——我肯定不能带她回去，再吓坏了老人家。谁知巫婆却也通情达理，或者说见利忘义，看着成摞的巧克力无比开心，还温柔的承诺，放入冰箱这种小事，她就需尊降贵的代办啦，并祝我周末愉快。

　　我回爸妈家的时候，我爸忙着在书房里面鼓鼓捣捣，我妈忙着追看韩剧《我的名字是金三顺》。我不禁一声嗤笑：“老妈，您不是号称与时俱进么？落伍啦，这可是05年的电视剧。”我妈抓起一个靠垫摔向我：“你懂什么！我正在研究你为什么嫁不出去。金三顺怪自己名字不好，程小米，你该不会也是对父母给你取的大号有什么想法吧？”我赶紧媚笑：“命苦不能怪政府，点背不能怨社会，孤寡不能赖父母，妈，我有这个觉悟。”老太太仔细端详着我，幽幽叹了一口气：“唉，我们米粒儿模样也不比别人差，学历也好，工作也好，赚钱也多，父母又不是什么拖累，怎么就没人爱呐？”我赶紧打叉：“现在都流行单身主义，你看米其林不是也成天吊儿郎当的？话说，他怎么还没回来呢？这个没良心的，上周顺走我一个mp3，答应这周还我一个mp4的。”我妈丝毫不理会我的转移话题，声色俱厉：“你别给我赶那个时髦，年纪大了，怎么能没有个一定？”我叹气，每周的重复剧目开始上演了，我看着我妈的红唇开开合合，准备开始无限神游。当此时，我老爸英勇神武的出现了，喝止住老妈：“行啦，少说几句。”又丢给我一沓A4打印稿，还是彩印的，说：“米粒儿，你看看。”说完坐在沙发，悠然自得和我妈抢起遥控器。

　　我定睛一看，原来是份简历，是某人投考我老爹的博士生简历。为什么让我看？我看看简历上那一寸免冠照上唇红齿白的清秀小伙，恍然大悟。要不要这么夸张啊？某些条目还被我老爸用荧光笔刻意画出来，譬如说“钢琴十级”、“曾自组乐队”、“校篮球队控球后卫”等等。我揉揉太阳穴，不是一般的昏。抬眼望向我爸妈，俩人前一刻还觑着我脸色，这一刻立刻齐刷刷的若无其事看电视，于是我也若无其事的放下简历。我妈还是沉不住气，一迭声的问我：“觉着这个人怎么样？现在他人在外地，过一阵来面试，到时候合适安排吃顿饭？”我擦擦冷汗：“老妈，你觉得一个正常大龄英俊男青年，又如此优质，会没有女朋友么？你们俩也算是知识分子，怎么能让女儿挖人墙脚、造成社会不稳定的犯罪？”老妈说：“你还是大龄美貌女青年，也很优质，你有男朋友吗？”爸爸话少，却是掷地有声：“现在是经济社会，竞争上岗。”吐血。

　　我正在心里无数次骂米其林的时候，他终于姗姗来迟了。丫刚刚坐定，就扔下一颗大雷：“我决定息影了。”我妈悠悠长叹了口舒心的长气：“好，接下来找个正正经经的职业干。想没想过考公务员？”我在心底偷笑，一个一流电视剧中的二流小演员，西服革履的出现在党政机关，这可能么？况且米其林好歹也走过一阵青春偶像路线，现在虽然人老色衰，可是离浩然正气的主旋律形象，还是有很大差别。果不其然，他吱吱唔唔的对付老太太：“那个，恩，和几个朋友考虑经商呢，做文化传播公司之类的。”老妈凝神沉思中，米其林晃了晃他鼓鼓的假GUCCI挎包，我会意：“妈，其实这个行业很适合哥啊。他除了脸蛋身材外，也就能靠嘴吃饭了，从小就会忽悠人，前几天还不是忽悠爸这么大岁数的楞是买了宝马X5么？最后还不是落他手里开？放心吧，他不去骗人，是对天赋的浪费。”老妈刚开始继续摆pose沉思，听到最后一句，毫不犹豫敲着我脑袋，语重心长的说：“做人，诚信为本。”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后来，米其林翻开鼓鼓的包，拿出我的MP3还给我，就打算没事人似的走开。我拉住他，“MP4呢？帮你解围的好处呢？”米其林作恍然大悟状：“噢噢噢，好说好说。下周，下周哥请你吃饭，私方菜！”

　　@#$%^&*)!

　　大概是和爸妈斗智太精彩，和米其林斗气太愉快，我居然忘记家里还有只巫婆。直到我开门的那一刻，看到洋洋得意的阿卡莎，站在我那完全变了模样的房子里，我一个激灵，从我温馨平和的家庭美梦中，再次落入了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