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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诉 ...

  •   一道刺眼的白光打在她身上,她茫茫然地睁开眼,白光照出一条笔直的通路,通路的那头慢慢地显出一个白色的影子,脚,腿,身子,接着是头。白光的那一边竟然出现了一个穿着长衫的人,他还戴着一副玳瑁边圆眼镜,留着一个民国时期流行的分头。他就站在远处,静静地,静静地看着她。

      孟小楼嗫嚅着:“妈,妈啊,鬼,鬼……呜呜……”

      “您还好吗?”他一边拿着手电筒往下走,一边说道。而孟小楼吓得不停往后挪,他善意提醒:“请不要再往后退了,小姐,后面是山崖,这里海拔三百多米……”孟小楼闻言,回头看了一眼,看到一片幽深的山谷,再回头看他,他穿着长衫,面目在手电筒刺眼的白光中有些模糊。

      她愣了两三秒。

      忽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对方却很平静,还问了一句:“有摔到哪里吗?如果没有,我拖您起来了。”孟小楼哇哇哇地只顾着哭,对方不说话,走上前,轻而易举地把她从地上扯了起来,走了几步,就把她放在平地上。

      孟小楼看着手电筒的白光中出现了她的箱子,那个穿着长衫的家伙,把她的箱子拖了上来。

      她坐在地上怔怔地看着面前那个穿长衫的家伙,他手电筒的光太亮,照得人眼都花了,她坐在地上只能看到他模模糊糊的脸,越看越觉得恐怖,越看越觉得阴森,忽然,那张脸靠近了。她再一次“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小姐,您冷静一下好吗?”

      西湖边上向来是闹鬼的圣地,孟小楼摔得神志不清,坚定地认定他就是鬼。她呜咽着问:“我已经够惨了,你干嘛要来找我啊,这么多人不找,就来找我,呜呜。”

      “……小姐,是您打给我的好吗?”

      “……嗯?”孟小楼擦一把眼泪,抬头看。

      “我是梦小楼的老板,听到您打电话打到一半就挂了,我就下来找您。请问您有摔伤吗?需要我送你下山吗?”孟小楼看着他一直不说话。老板最后弯下腰来,伸手,道:“我是暖的。”孟小楼犹豫了一下,伸出手。他的手的确是暖的,她怔住。

      老板冷不防把她抓住,一手把她扯了起来。他松开手,抽出行李箱的拉杆,道:“如果可以的话,就跟我来吧,桥就在这里。”

      她顺着他手电筒的方向看过去,路旁果然有一座桥,刚才可能是雾太大,她竟然没有发现。

      她颤巍巍地跟着老板走过了桥,前面出现了一座建筑。竹制,古色古香的,三层高,顶楼上悬着一块牌匾,“梦小楼”,三个字在夜色中看不真切。一楼是餐馆,人还不少,她看看时间,现在快八点了,店里满了□□成。跟着老板往里面走,还能看见餐馆的中间有个小小的戏台,戏台上,两个盛装打扮,体态风流的旦正在咿咿呀呀地唱。

      孟小楼从来没听过唱戏,凑过去听,其中一个旦唱了一句“春香——”,声音尖利弥长,听得她毛骨悚然。

      整座楼的风格都很古朴,就连店里装着的电灯电视等电器,电线也被细心地藏了起来,这样看来,它们也不显得太过突兀。老板在孟小楼前面上楼,木制的楼梯上,他提着箱子,从容不迫地走,长衫的下摆飘飘荡荡的。孟小楼忽然间明白了老板为什么要穿长衫,烟雨迷蒙的西湖边,空灵缥缈的云山上,古色古香的竹楼中,他穿一身长衫,风雅飘逸,真让人有种脱离尘世,宛在梦中的错觉。

      老板走到她的房间门前,开门,他一手扶着门,一手放在背后,静静地等着她进去。孟小楼走进屋子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看他。他面容清秀,眉目疏淡,鼻梁高而略窄,唇薄,有几分像是古代画像中那些寥寥几笔勾勒出的面孔,他的长衫,在他身上,甚至还显得有些过于摩登。

      他把钥匙递给她,道:“您在网上订了两天,请在两天后,也就是星期三的中午十二点前,到一楼办理退房,我会在那里等你。”说完,他轻轻鞠一个躬,道一声别,就出去了。

      孟小楼坐在床上,看着自己定的双人房,忽然间,双眼有些湿润。

      房间里的设计很简单,小小的一盏吊灯,暖黄的灯光略微有些昏暗。她呆呆地看着自己的行李箱,箱子上都是泥水痕迹,脏兮兮的。她打开箱子,里面放着的啤酒和包装零食掉在地上。她本来想着这里位于深山之中,可能没有那么多东西卖,于是特意准备了足够两个人吃喝的零食和啤酒。最后,却只有她一个人来。

      本来说好了跟她一起来的那个人,现在可能正和另外一个人,在学校旁边价格昂贵的电影院里,看着无聊又庸俗的爱情电影。

      她忍不住想,要是他在,她应该就不会迷路,那只蜘蛛扑上来的时候,也许是他帮她把蜘蛛揪开,也许是他帮她把脸擦干净,也许是他扶着她上山……她也许不用孤零零地在深山之中,摔到斜坡上,把来帮忙的老板当成鬼,吓得呜呜大哭。

      也许。

      都是也许。

      现在是晚上八点。她不想吃饭,吃不下饭,也睡不着。

      说好了不要被影响,说好了计划已久的旅行不能取消,最后,一个人在这里,心心念念的,还是他。

      她订房的时候兴高采烈地告诉他,这民宿,竟然和她一个名字!他当时也一副很惊喜的样子。她计划着以后要和他到处旅行,走遍这大好河山,他当时笑着说好。最后,他却说,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旅游,其实我一直都只是在忍耐你,其实,我早就不喜欢你了。

      她失魂落魄地站起身,只带了钥匙,把门锁上,慢吞吞地下了楼。

      一楼吃饭的客人还很多,戏台子上还唱着戏,她静静地穿过人群,走了出去。

      她来之前查过,梦小楼前面有个小小的湖,湖水很清,可以在上面划船。她自己一个人走到湖边,船就在岸边。她走到船上,坐下,坐了好久,才忽然发现,船绑着,她愣愣地看着那个结,愣愣地,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

      有人走到面前,对她说道:“这里下午六点就停止开放了,快回去。”

      好熟悉的声音……她抬头,竟然看见,自己的前男友就站在面前。他目光温柔,微微笑着,一如往前。

      她站起身,跑到他面前,狠狠地推了他一把,骂道:“你不是最讨厌旅游吗!你不是一直都在忍耐我吗!你不是早就不喜欢我吗!骗子!混蛋!你还跟来干什么!你还来!你滚回去,滚……”

      愤怒慢慢变成委屈,委屈慢慢变成悲伤,最后恶气都发泄完了,她抽抽噎噎地抱着他,低声说道:“呜呜,你怎么来了不告诉我一声,你知道吗,我今天在山里迷路了,呜呜,差点摔下山去了……”

      抱着的那人竟然笑:“知道啊。”

      她抬起头来瞪大了眼睛看,对方轻轻推开她,后退两步,她这才看见自己刚才抱着的,竟然是老板。老板揉了揉额头,刚才她发脾气的时候,对他又打又骂,现在就着从湖后面的店里传来的灯光,可以看见,他的额头被她打得淤青了一块。孟小楼不知所措,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说道:“对不起,我……我认错人了,你……你还好吗,我……我赔你钱……”

      老板轻轻地“噢”了一声,饶有趣味地问道:“赔我钱啊,赔多少?”孟小楼吓了一跳,她迷迷糊糊地竟然给了别人一个趁机勒索的机会,她抬头看着老板,老板却笑:“好啦,开玩笑,总有人认错人的,你只是打了一拳,不算什么。上次在楼顶,有个女人喝醉了酒上去,我怕她出什么意外,就跟了上去,想劝她下来。”

      他说到这里就停下了,孟小楼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后文,忍不住问道:“然后呢?”

      “然后?然后她一看见我,就对着我喊:‘死鬼,我杀了你!’非得把我往楼梯那里推,我没想到她一个女人力气这么大,就被她推下去了,从三楼上面那个观星平台滚到三楼。

      她喝得烂醉如泥,在上面又哭又骂的,我最后只能找了两个伙计把她搬了回去。过了几天,她退房的时候,多给了两百。我说她给多了。她不说话,就看着我。”

      “她是在赔你钱?”

      “是吧,我看她这样,也就收了。毕竟,我鼻青脸肿了四天,两百算少。”

      孟小楼想象着一个凶悍的大妈哭着喊着把他推下楼梯的情景,忽然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老板听到她笑,转过头来看她,她赶紧捂了嘴,抱歉地说:“呃,对不起,我……”

      老板没回应她,自顾自地说道:“嘿,终于笑了。”

      “……?”

      “刚失恋是不是啊?”

      “……”

      “不适合还是早点了断了好,你看那个大妈,结了婚生了孩子才发现不适合,不是更惨么?既然决定继续出来旅游,就不要老是想着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你是不是想划船啊,算了,本来这里六点钟就关了,我给你开灯,你划吧,就在这一块好了,那边有座建了一半的桥,有桥墩,晚上看不清,撞过去挺危险的。”

      说着,他把湖旁边的几盏射灯打开了,黄色的射灯在黑漆漆的湖面上打出好几条明亮宽阔的通路,灯光中的她,满脸泪痕,狼狈地站在那里,愣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坐上了船,环顾四周,看着老板,欲言又止。老板:“好心提醒你一句,据说这里有水鬼,水里要是有人向你伸手,千万别接。” 灯光中孟小楼的脸刷的白了。

      老板:“就知道你怕黑,怕黑干嘛出来。”他回头看了看店里,里面的客人渐渐散了,他想了想,看着她,说道:“你介意和我聊天吗?……嗯,我好无聊。”

      说着,就走到了船边,看孟小楼没有开口拒绝,他也跨上了船,他坐在孟小楼对面,咚,咚,他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两罐啤酒,放在桌上。

      孟小楼看着他放下的啤酒,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

      “别这么看我,不是白送的,六块一罐,没涨价,退房那天给,我记着。”老板说着,哧的一声把啤酒打开了,看着船外黑漆漆的湖,看着湖上倒映着的白惨惨的月,拿起啤酒罐,咕咚咕咚地喝。

      孟小楼也把啤酒罐打开,狠狠地喝了半罐,也看着外面。

      说好了聊天,可谁都没说话。

      孟小楼闷闷地喝完了一罐啤酒,问道:“聊什么?”

      “除了抱怨你男朋友没品味脾气差不关心你在外面拈花惹草乱花钱沉迷游戏之外,其他都行。”

      一口气说完这么一个长句之后,老板又补充道:“每个大晚上的下来这里划船和上去楼顶看星星的,基本上都跟我抱怨这些,我现在听到‘男朋友’三个字,就有点想吐。”

      见孟小楼拿起啤酒罐子,又仰头灌了几大口酒之后,他说道:“不开心就多喝点吧。”

      “多喝点就能开心吗?”

      “不能,”老板语气平淡,看着湖上扭曲的月亮,也喝了一口酒,“只不过最近游客少,店里的啤酒快过期了,你既然喝,就多喝点,喝完我进货。”

      孟小楼差点把嘴里的啤酒都喷了出来,笑了好一阵子,才好不容易停下来,对他说道:“哈,你在故意说笑话吗?”

      “不好笑吗?”

      “好笑啊。”

      “那还问。”

      两个人坐在绑在岸边的船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老板讲话很好笑,可他老是一副平平淡淡的神情,他越是不笑,孟小楼越觉得好笑。比如,老板讲这个湖的正确游玩方式。他说,除了划船之外,还可以坐在码头前面一点的那个亲水平台上,把脚伸进水里。因为这里是上游,这样做的话,下游的人就可以用你的洗脚水洗脸,一边洗一边高兴地说,这水好干净好清凉好自然啊。除了这次之外,你绝对不会再找到一个让你的洗脚水享受这么高赞誉的机会。孟小楼笑得差点掉湖里,老板淡淡地瞥她一眼,道:“怎么笑这么开心,你不是失恋吗?”

      孟小楼的笑声忽然哽住,她瞪了老板一眼,没说话。

      老板幽幽地把自己的话接了下去:“失恋应该哭,笑什么笑,笑这么开心,你对得起你的前男友吗?”

      孟小楼破涕为笑,看着他那张没有表情的脸,骂道:“我去你妈的。”

      “啧啧啧,难怪分手。”

      “好,你厉害,你情圣,那要怎么说?”

      “讨厌~”

      孟小楼笑得把剩下的半罐啤酒都泼在了湖里。

      射灯打出的通路中,细小的飘尘慢悠悠地飞着,荡着,飘着,湖面上好像蒙上了一层烟雾,看起来,跟那些五毛特效做出来的仙境有几分相似。老板坐在船上,靠在船边,圆眼镜后面的眼睛半眯着,看着湖面,神情中带着几分吟游诗人的忧郁。孟小楼看着他,看着他穿一身长衫,神情忧郁地,喝一罐廉价的哈啤,莫名地,有些出神。

      “嘿,老板,你叫什么名字?”

      “干嘛,看上我了?”

      “……没有。”

      “那不告诉你。”

      一楼餐馆的客人已经散尽了,湖这里宛若仙境,湖那头的餐馆砰砰砰都是收拾桌椅的声音。老板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唐荒,荒唐的唐,荒唐的荒。”

      “诶,你这是颠倒的荒唐,比荒唐还荒唐啊。”

      “负负得正啊,我哪里荒唐了,”老板又开一罐啤酒,喝一口,舔舔嘴唇,看着她,“喂,不如划出去吧,都坐上来了。”他看着船外面漆黑平静的湖面,孟小楼却在看他,明明是个奇奇怪怪的家伙啊,为什么,他刚刚舔嘴唇的动作如此迷人。“快说,划不划,划不划?”孟小楼宛在梦中惊醒,只见得画舫之中,一个穿长衫的,文质彬彬的家伙正看着自己,目光专注。“划吧。”就答应了。

      唐荒站起来,浑身摸钥匙,没摸到,摸出一把万能刀,抽出小刀,竟然把绳子给割断了。孟小楼看着他一撑篙,把船荡出几米远,问道:“你就这样把绳子割了?之后怎么办?”唐荒:“随便。”孟小楼:“……”都不知道他这么个家伙是怎么做生意的。

      画舫在漆黑的湖面上慢悠悠地荡,孟小楼坐在船里,唐荒站在船头,拿着篙,有一篙没一篙地撑。夜色茫茫,渐渐地,连那几盏射灯也远了,湖面上只剩下被湖水撞开拉长的月影,白白的,像一条漂浮在湖面上的白蛇。

      梦小楼只剩下淡淡的一个轮廓了,她坐在船里看唐荒,他的背影颀长而单薄,站在船头,乘着湖面上的薄雾,他回过头来,看着她,微微地笑。那画面,绮丽缥缈,有些不真实。

      “唐荒。”

      “孟小姐。”

      竟然同时开口。

      “你先说。”唐荒看着外面,撑了一篙,才回过头来看她。

      “嗯,也没有什么,嗯,谢谢你……”

      唐荒挑挑眉:“就这样?那到我说了。听了那么多人抱怨,其实,我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怎么做才能最快地让自己从悲痛中恢复过来。”

      “嗯?”

      “转移注意力。”

      “呵,我转移了啊,我都出来旅游了,不也还是这样么?”

      “不是,准确来说,是转移目标。”

      “说着容易,哪来的目标?”

      “我啊,”他还笑,“我很乐意,不胜荣幸。”

      “……我不乐意。”

      他那一刻的神情竟然有些失望。“喂,开玩笑啦,你专心看路啊,你不是说前面有桥墩吗,哎,那根木头——”唐荒回过头去,砰地一声,画舫剧烈地晃了一下,水花四溅,孟小楼低头避水,一抬头,竟看不见唐荒了。

      “唐荒!唐荒!你在哪!”她跑到船头,湖里黑漆漆的,只看到有两根巨大的木桩从湖里支棱出来。刚刚还喝酒喝得有些昏沉,现在一下子全吓醒了,她扑在船头,伸手往水里捞,一边捞一边喊:“唐荒!唐荒!你在哪!唐荒——”

      “唐荒——”

      “唐荒!”

      “唐荒……”喊得声嘶力竭,趴在船头,只觉得刚才的一切全是梦,忽然间,梦醒了,对面的唐荒忽然间不见了。

      黑漆漆的湖面上,忽然间伸出来一只手来,手掌,手臂,长衫袖子,头,唐荒晃晃脸上的水,看着她,他的眼镜歪在一边,模样十分狼狈。孟小楼觉得掉进水里的是自己,而他的手,是救她的那根稻草。她立即抓住他,他的手已经是冰凉冰凉的了,她哭喊道:“你混蛋,叫你看路你不看,你抓住我,我把你拖上来……”她用力一扯,本以为要耗好大的力气,可她就像是在跟别人拔河,她用力后扯,而对方忽然松了手一样。

      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手里抓着的唐荒轻飘飘的,她倒在船上,睁眼一看,唐荒竟然已经被扯了上来,他坐在甲板上,静静地,静静地看她,一言不发。

      “你,你怎么,这么……轻啊?”

      她看着他,忽然想起出发之前,唐荒说:“好心提醒你一句,据说这里有水鬼,水里要是有人向你伸手,千万别接。”

      她想起黑漆漆的湖里伸出来的那只白惨惨的手。

      忽然大叫一声,忽然间,她好像看见了那只蜘蛛又爬上了自己的脸,蜘蛛的爪子变成了手指,她后退,后退,后退,咚的一声,掉进湖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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