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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开始的开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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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的开始,让我来讲个故事吧。
她是他邻居家的女儿。
幼年时,父母需要外出务农,无暇照顾还在咿呀学语的他,便将他托付给邻居照料。年幼的他尚记得邻居的她会在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牵着他那双粉雕玉砌的小手去街上吃一碗米酒汤圆。米酒的酸甜搭配汤圆的软糯,每每让他食欲大开,欲罢不能。
那时他尚年幼,还不晓得钱财的来之不易,他会在大快朵颐之后,摇摇她的手示意再来一碗。她低头看一看干瘪的钱袋,笑着拭去了他嘴角残留的那粒米粒,略带歉意地拍拍他的头,在牵着他的手缓缓归去。
当他还在墙角下玩泥巴时,她已经上小学三年级了。她会在每天早上时扎上两个飞扬的大辫子,背上麻布书包蹦蹦跳跳地奔赴学堂。还在槐树下不知疲倦的背着“知乎者也”。他也会在每天早上目送她离开,也会在下午搬张小凳子坐在院子等侯她的归来,还会央求她带他一起去吃一碗米酒汤圆。
彼时年少,心思真挚,青衫单薄。待一场时光春雨般的倾洒,各自为大,凭阑赏陌上花开。
岁月之河,大浪淘沙。岁月大河总是不留情分的向前流去,可谁又知道带走了多少欢喜与哀愁,又潜滋暗长出多少情愫?
待山岳的棱角被时光磨平了些许,等天地的距离被拉近那么丝毫。她已经出落得清新脱俗,虽说不上倾国倾城也是亭亭玉立的大家闺秀,年方二八,正是如花似玉的好年纪。而他也由一个没三块豆腐干高的小屁孩蜕变为了一个高高大大的青少年。
女孩笑靥如花,男孩健壮挺拔。虽然男孩小上四五岁,但却整整比她高出了一个头。他们没忘记小时候的味道,仍一起去吃米酒汤圆。并肩一起,羡煞了一湖春光。
如果,我说如果。如果没有后来的一切,他们会很快乐吧。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中国,由于某位伟人的振臂一呼,整个大陆陷入了十年的水深火热。时间荏苒,改革开放的号角终在1978年吹响,给人民带来了生的希望。
随着那些一夜暴富的故事渲染,以及周围人的怂恿。她的父亲坐不住了,伙同村里几个胆大的人一同进山找煤去了。她记得离别的时候也没有什么特别,只记得父亲在跨出门时意味深长地看了自己一眼。他也并未在意,仍是一笑着说再见,一边祈佑父亲早日回来。殊不知,此处一眼,意是永别。
当她知晓这个噩耗时,她仍在与他一起吃着米酒汤圆,只见隔壁孙二慌慌张张从身后跑来,她还笑问他要不要来一碗。当孙二颤抖着告诉她这个消息时,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像发疯似的往家跑,只为见父亲最后一面,但是,她父亲是寻煤时不慎跌落山崖,尸首也未曾寻到。
“家”一个多么温馨的字眼,一个宝盖头挡住了外面的雨雪风霜。
可如今,这个宝盖头去了。她只得独自撑起这个家,独自去面对未来未知的凛冽。
她振作,她恢复,她故作坚强,她笑言重新面对生活。可那大大的笑容却无法掩饰那眼底的哀伤。苍穹顶下,不见蓝天。
她不再整天自由自在。她得独自撑住这个千疮百孔的家。她只有在深夜众人散去之后才能敞开伤口舔血疗伤。那个宠溺她,不让她干一丝农活,把她宠得像一个小公主的人就那么去了,就那么永远的走了。
魂掩泉台,止不住的悲伤和泪水。
然而人哪,总是要在生活里生,要在生活里活的。幸而在她身边还有他。无论多么难,他一直在她身边,从未走远。
然而,她父亲虽然去世了,却留下了生前所欠的一大笔债务。她没有怨言。可就算她辍学打工,她每月那点微薄的月薪根本不足以偿还高昂的债务及一大家人的开支。
要债的人天天像索命一样堵在家门口,她甚至不敢出门,她怕看见那些凶神恶煞的脸。
她难,这一切他都看在眼里。
他向父母保证,央告父母卖了家里唯一一头老黄牛。他一得到钱就向她送去,可那也不过是泥牛入海。
他不忍,他不忍每天见她在债主的斥骂声中艰难度日,也不忍见她白皙的手上布满狰狞的伤痕。
他不忍。
钱,他要钱,他需要钱!他需要钱来帮助她还债,他需要钱来让她过的更好,他需要钱。
可是哪有?钱会乖乖地朝他口袋钻吗?
……
他出发了,带着赚钱的梦,以及布包里的的那块“货”听那位穿着风衣戴着墨镜的人说,自己只要能将那块货,带至五十里外的省城就可以得到十张“大团结”。
他上了公共汽车。汽车却在行进间突然停了下来,汽车瞬间被荷枪实弹的武警围了个水泄不通。正当全车人疑惑之际,几个警察命令司机打开车门,提着枪上了车。警察从前面开始搜查,一一地翻着他们的行李,看样子是在找什么东西。他深深地感到不安。一个警察走到了他的面前,出示了证件后命令他打开行李。他隐隐地觉得他们找的就是那块颜色晶白且呈粉末状的物体。警察快要翻到了,他却一瞬间翻出车窗,向远处跑去。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逃,他只是觉得自己想回去,想回去再看一眼她和父母,想回去再吃一碗米酒汤圆。
身后鸣枪示警,还说如果他再逃跑就要采取措施。他停了下来,回过头去,看见无数黑幽幽的枪口对着自己,仿佛毒蛇看着自己的猎物。这一刹那,他觉得枪口真是一件美妙的艺术品,那么幽深,那么冰冷。他全身的力量仿佛都被它吸走,双腿软得忍不住倒下。
可是,他想起了她,想起了父母。她的债务还没还清,也要帮她,她不能被抓。父母养育之恩未报,他不能被抓。
小县城的人或许永远也忘不了这一天,无数的警车从远方奔赴而来,汇成一股浩浩荡荡的车流,尖锐的警笛声响彻云霄,刺破了往日的宁静。县城里的人从来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还以为是省城里的大官来访,纷纷跑到路边鼓掌欢迎。但那些车辆丝毫没有停的意思,反而加快速度开到了他家门前。
车上的警察全部下了车,包围了他家,紧接着破门而入将里里外外翻了个遍。过程很快,但乡亲们都知道,他——出事了。
警察在进行了一番搜查后,带走了他那老泪纵横的父母。秋风拂过,卷起几片干枯的落叶,厚重的大门上一个大大的封字,显得触目惊心。远处孩童嬉笑声传来,更反衬出这扇大门的厚重与落寞。
警察抄家时,她尚在工厂做工。忽听到划破天际的警笛声传来,周围的工友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向外奔去。她忽觉得一阵心颤,匆匆换下了工装服,循着人流的方向走去。
她走到时,人群已是围得水泄不通。她竭力挤进去,仿佛一只努力回到大海的鱼。眼前警灯闪烁,一红一蓝的闪光让她觉得很不舒服。搜家的警察架着他的父母走了出来,毫不留情地塞进车里像是对待两条疯狗。
她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她只看到他的父母她的伯父母刚才被两个脸庞稚嫩的小警察粗暴地带上了车。她忍不住叫了一声伯父,但那个脸庞稚嫩,秀里秀气的警察马上转过身来,用一种不容侵犯的眼神望着她,她惊了一慌,想将目光移开,但不知一股从哪来的力量笼罩住了她,她觉得一瞬间充满了力量觉得自己什么也不怕。如是继续与之对视着。她刚想开口,却感觉双手被别人握住,回首一看,原来是神色惊慌的母亲。母亲迅速跑到警察面前,面带讨好地说着什么,而后警察也朝她望了几眼,随后转身上了车。警车飞驰而来又飞驰而去,留下的似乎只有漫天飞扬的尘土。
独自一人走在深秋的街道,周围高大的树木正落下枯黄的树叶,婉转悠扬,似在落泪又似在倾诉。脚边的小草已干枯,枯黄的身躯无力地倾到在地上。就着落日的余晖,让悲伤笼罩心头。她手臂无力地垂着,手掌却紧紧攥着一张纸。纸上赫然印着“通缉令”几个大字,纸上他清秀的面容与“罪大恶极”“瘾君子”“毒贩”等词显得格格不入。在独自一人面对父亲遗留的债务时,他没哭;在债主的咒骂声中,她没哭;在做工时双手被磨出血泡疼得钻心时,她也没哭。她自认为是个坚强的人,然而泪啊,却在看到通缉令时落下眼泪。像是雾气蒙住了眼眶,渐渐液化,无数的小水滴汇成一颗滚烫的泪。没有哭天喊地,不需要撕心裂肺,就那么顺着脸颊流下,湿了衣角。
她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其实,她身边还一直有一道身影,一直在她身后,不愿走远。
周围是参天的大树,树上某种不知名的小动物还在吱吱的发出声响。已经三天了,从他躲避警察躲进树林开始算起。这三天里他没吃没喝,肚子早已不争气的咕咕响。他也曾偷偷回去过,但那而已满是警察。
他怕,他怕被抓,他怕进监狱。可只要在这儿,警察就一定会抓到。他虽不语,内心却一直在思量。
终于要走了吗?好舍不得啊!但又能怎样呢?黑暗中他悄悄起身,下定决心般愤愤向山下走去。
他径直来到火车站,在一个没人的地方蹑手蹑脚的扒上火车。他躺在车顶,凝望着因为即将天亮而在东方出现的鱼肚白。
火车启动,望着四周向后飞逝的景物,他仍在幻想等他归来时与她重逢的场景。
却没想到,有些人,有些情,一旦逝去就不再……
……
……
香烟吐出的烟雾在空中好看的围绕出一个烟圈,我却有些恼怒地打散了它。我把烟摁灭,用冒着血丝的眼睛狠狠盯着她。对面的她,好看得不像话。夕阳照在脸上,她就像个绝美的仙子。
良久,她摸摸身边孩子的头,眼睛也是发红的望着我,从嘴里生涩的挤出三个字:对不起。
是啊,对不起。原来一句对不起就可以抵消那么多,那我想我也有很多对不起…
对不起,我是上文的那个他。
对不起,她也是故事里的那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