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老去光阴速可惊 ...
-
玄朝485年暮春，一艘满载尸体的无主画舫停泊靠岸，其船上惨状骇人听闻，事发之后震惊朝野。
经目击者证，这艘画舫乃是御前一品带刀侍卫萧寻所乘坐，但就在三天之后，萧寻却乘着另一艘外形完全相同的画舫抵达了燕京，并对此事毫不知情。
大理寺卿亲自赶赴那被杀官差的州府，却什么也没查到，只知那些官差们当晚应该是接到有人报案，出动前并没来得及告诉别人去抓什么人，知道他们此行目标的全都死在了船上。那知州大人也是一问三不知，就连谁报的案都没留下蛛丝马迹。
最后，经大理寺专人核实，运尸的画舫上除了官差的尸体外，还有无数刺客模样男子的残肢断臂，推测是被武功极高者虐杀。“武功极高”和“虐杀”两个词一旦联系起来，矛头立刻直指琴教。然而案件一旦和琴教扯上关系，那基本上是不必查下去了——要么查不到，要么查到了也没用。
无奈之下，大理寺卿为整件案子盖棺定论：此画舫为琴教所有，其主人途中多次被刺杀，后来官差得到情报追查琴教踪迹却被残忍屠戮。琴教之人畏罪潜逃，现今下落不明。
至于和此案牵涉颇深的御前一品带刀侍卫、未来的琅琊王萧寻，由于缺乏相关的有力证据，被判无罪。
————————
西蜀之中，武林大会如火如荼。各大门派的首脑和精英再度云集，盛况空前。这里虽然经历过战火的摧残，但很快又在武林大会的带动下振作了起来，渐渐恢复往西盛景。
在各门派的比武之中，东海游氏的参赛者算是最引人注目的了。这是游氏首次派人参赛比武，虽然只有三个人，但很快就颠覆了江湖上对游氏的娇贵印象。其中最惹眼的当属容媚，人家年纪轻轻一姑娘，武功却抵得无数血气方刚的彪形大汉，再加上她人如其名貌美如花，其风头完全盖过了大多数的门派女弟子。
和她比起来，另外两个游氏子弟则没有那么耀眼，但是他们的武功也是扎实无比，即便看不出师承也丝毫没能影响他们的实力。能够和他们抗衡的也就剑阁、唐门和墨家这种老牌门派的人了。一时之间，东海游氏声威大震。
几番比试下来，最后又到了晋级六甲的决胜赛。李淬英运气不好，掣签时对上了冷烈，没支持多久便败了，倒也不算丢脸——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冷烈早已今时不同往日，功力大增不说，心境还沉静了不少，看来是对武林盟主之位志在必得了。
其余几对没有太大的看头，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剑阁和游氏的二女之战。容媚抽中了剑阁嫡出的大小姐冷柔，双方都是武林中难得一见的美人，一个娇俏妩媚，一个秀丽温柔，吸引了无数观战的看客。
她们交手当日，擂台下人头攒动，黑压压的挤了一大片，可谓是人山人海，连燕京放榜都未必有这么热闹。鸣金之后两人同时抱拳，亮出各自的武器——容媚使一柄九尺紫金鞭，冷柔则手持双剑，一曰“春花”，一曰“秋月”。
容媚事先观摩过对方的招式，知道她并不是一个花瓶，于是先发制人用内里一振，寸寸紫冠金身的长鞭霎时向冷柔卷去，带起一阵罡风！
冷柔则是沉着应敌，右手中的春花剑直插鞭尾锁眼，将长鞭钉在了台上，左手里秋月剑却同时突然探向容媚——守陵剑法第三式：飞鸿影下。
容媚轻笑一声，侧身一躲，长鞭忽的顺势而上套住了春花剑锋，在她的余劲下朝旁边横扫，春花剑脱手而出。冷柔却并未惊慌，只是灵巧地一翻手腕，空中的春花剑便再度被她握在掌中。
她的剑法得冷丘亲传，精妙无比，又因自己身为阁主冷丘唯一的嫡亲孙女而从小便被众星捧月、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所以向来都对自己充满了信心。本来这次比武大会她是打算做各派女弟子之首的，然而半路杀出个容媚，导致这次她给自己预设的地位岌岌可危。因此，冷柔虽然表面上平平静静还挺温柔，但心里早就决定要给容媚一点颜色看看，好让那些贪图她美色的俗人明白谁才是这次的江湖第一美人。
想到这里，她不禁又得意地暗自一笑。曾经的江湖第一美人是祭酒冷宣，不过那个不干净的女人早就死了，现在没有人能妨碍她的位置！
春花秋月霎时合璧，舞动起来确实如同花月弄影，光华幢幢，立刻引发了一片叫好。容媚却始终含着一丝妩媚的浅笑，盈盈如水的眸子深处却透着些许不屑。
交手持续了整整半个时辰，冷柔的招式愈发繁复，藏了不少炫耀的心思。那些复杂的招式确实需要一点实力，看起来令人眼花缭乱，让台下的看客们眼睛都直了。然而见她几次险些刺中容媚的要害，却都被容媚水蛇般擦身滑过，毫不可惜。台下一声又一声拖长的叹气如同丧气的哀钟，冷柔的表情快挂不住了。
相反的，容媚那柄精美绝伦的九尺紫金鞭倒是一直匍匐游走，如潜伏的毒蟒一般蜿蜒爬行，伺机而动。终于，冷柔捺不住性子使出了绝招，手里的双剑舞出万千幻象，幢幢的刀光剑影之中突然有一星寒芒刺破无数虚锋，直奔容媚的额心而去！
台下看客不禁齐齐的倒抽了一口气——好狠！这一剑已经无法躲开，就算不伤及性命，也势必会头破毁容！
然而就在这时，一直潜行的长鞭忽然拔地而起，自冷柔背后直击心口——
“铛！”秋月剑在关键时刻挡下了这致命一击，春花剑的前刺却因此受阻，顿在了半空之中。冷柔被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对面的妙龄少女却依旧游刃有余，手腕轻翻间致命杀招比比皆是，澎湃杀机频频迭起。她像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那九尺紫金鞭如同一道嗜血的魅影刹那觉醒，看惯生死的冷冽。
经过刚才的试探，容媚已经引出了冷柔所有的招数，此刻知己知彼，瞬间卸下伪装。对方动了真格，冷柔不禁心慌意乱，春花秋月逐渐变得不听使唤，很快便落了下风。最终容媚看准了时机卷起长鞭，绞死了冷柔的双剑后猛地一振，那双剑便被甩出了擂台。
冷柔跌坐在地，柔美的鹅黄罗裙粘上了尘埃。她花容失色，刚才的一瞬间还以为自己真的要命丧于此了。而且她心中明白，如果不是受到比武规则的束缚，眼前的少女一定不会怜惜她的性命！
容媚居高临下，笑吟吟地看着她。冷柔错愕地和她对视，听见台下掌声雷动，听见雷动的掌声里，她红唇轻启：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
燕京临近北漠，眼下虽值春暮，却仍是乍暖还寒的时候。花朝节刚过，宫中摆起迎春宴，各方权贵都应召前往。
锦绣让谢尘和裴夙扮成两个随行的小厮，还勒令谢尘把脸抹得黑不溜秋，才敢带着他们俩进宫。谢尘对此不满，锦绣直接板着脸毫不客气地训斥：“谢大护法，你大可以正大光明地对那些当官的卖弄风情，要是谁看上你了要讨你去填房，我可巴不得。”
裴夙闻言立刻开始摇头晃脑：“锦绣所言极是，古人云：君子成人之美……”侧身一躲，躲过谢尘一脚。
等入了宫中，天子未到，诸臣齐聚前堂，厅内三五成群、好不热闹。
一片紫紫红红之中，锦绣因为即将获封琅琊王，所以尤为受到众星捧月——天子执政数年来从未分封真正意义上的王爷，多半只是一个称号，而现在这位未来的琅琊王却即将执掌军队、手握重权，不由得让人疑虑纷纷。也不知是天子真的老糊涂了，还是他临终前打算留什么后手。
在这种情况下，可以说文武百官都轮着向锦绣套近乎，弄得她一个头两个大。
文官甲：“萧大人啊，（尾音抖两抖）常言道人逢喜事精神爽，（尾音颤两颤）下官看您面色红润器宇轩昂，可是好事将近呀？（尾音……岔气了）”
锦绣一躬到底：“诶呦这位大人哪，好不好事我可不知道，但人逢喜事精神爽这话儿没错，我这不就逢着您了吗？”精神爽个卵，我戴一面具还面色红润，你这想象力真是天马行空，我服。
武官乙：“下官见过萧大人！早年便听闻萧大人一表人才！今日一见！名不虚传！下官某某某！谢大人垂青！”
锦绣再次一躬到底：“诶哟这位大人哪，萧某何德何能，今天能够面见这样的壮士，果真国之栋梁也！”呵呵，难怪皇帝老子耳朵不好使，就是被你丫吼的吧。说句话就垂青了？你怎么不说临幸呢！
知州丙：“萧大人……”
锦绣正要一躬到底，突然呲牙咧嘴痛不欲生：“诶哟我的腰！”
她在心中泪流成河，表面上却只能尽量保持着平静——她怕自己一激动把面具震掉了。经过常琴的言传身教，她的演技简直可以完爆这□□臣，此刻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一个人千张脸，把这些溜须拍马的官爷们耍得团团转。
但是，锦绣虽然在心里不遗余力地问候他们的祖宗十八代，可是并没有敷衍了事，反而认真地和每一个官员攀谈、周旋、拉关系，试图套出点儿什么——她还要弄清楚画舫追杀一事的幕后主使。由于琴教替她背了锅，所以那幕后的黑手还没显出形来，这倒是让她有些郁闷。
“陛下驾到——”
允公公的声音这时响起，百官赶紧按照品阶排列伏跪，恭迎圣驾。太监宫女簇拥之中，皇辇上的老人比起先前又枯槁了不少，看样子已经药石罔效，身上松松垮垮的龙袍仿佛搭着一具骨架。
环视众人之后，他虚抬了一下嶙峋的手指，允公公立刻传召：“陛下有谕：赐众卿平身——”
百官这才站起来退到各自席后，都低眉顺眼，等待天子被下人搀扶到龙座上。锦绣也垂着眸子，暗暗心惊天子竟然衰老得如此之快，快得都不像是自然的老去速度。那龙座上白发苍苍的老人勉力睁开眼睛，浑浊的双目迷蒙地转动，喉咙中发出咕噜咕噜的几个音节：“萧、萧……”
“陛下有谕：传御前一品带刀侍卫，萧寻——”允公公立即接话。
锦绣心中一震，整理了一下衣袍，从龙座左侧走到天子正前屈膝跪下：“臣在。”
天子那搭在扶手上的弯曲手指像一根根树枝，朝里面微微一勾。锦绣会意，没待允公公提醒，自己便超前膝行几步，离天子又近了一些。
天子缓缓点头，嘶哑的声音浑浊不堪，断断续续地漏出焦黄的牙齿：“传朕旨意……现御前一品带刀侍卫萧寻，德才兼备、机颖过人……朕观之可堪大用，故破格封为琅琊王，领郡王职衔、受正一品阶……剖虎符赐之，统领西蜀十万正规军队……望其克己自勉，为朕大玄之福祚绵延尽心尽力……”
这时断时续的话并不连贯，声音也轻飘飘的如同一吹就走，而那话的内容却仿佛一把重锤，一下又一下地敲击在每一个官员的心头。从今往后，天下政局又该落下一枚重量级的棋子。
群臣三呼万岁，这时吏部侍郎出列叩拜：“陛下！臣有事启奏。”
天子抬了抬手指，这个中年男人立刻说道：“臣以为，若军政合一皆交付于萧大人之手，日后恐生嫌隙。自古以来，帝王皆谨防地方军政之合，以免割据之乱！萧大人虽然德才兼备为我等有目共睹，但……”
天子再次抬了抬手指，允公公没等那吏部侍郎再说下去，直接掐着细长尖利的嗓子道命令：“陛下有谕：传圣旨、琅琊王印玺、西蜀兵符——”
话说到一半的吏部侍郎整个人懵了，怎么也没料到自己一介国之重臣就这么被撂在了一边。等他反应过来，已经有一大波太监鱼贯而入，最前面的那个手捧红木托盘，朝着锦绣走去。
锦绣以额触地，冰凉的汉白玉寒意沁人，似乎预示着今后的明枪暗箭、尔虞我诈。但是，她并无惧意。
刚才的那一番话似乎耗尽了天子所有的力气，又似乎达成了他最后的心愿。龙座上的老人亲眼看着圣旨、兵符和印玺被呈到锦绣面前，满是褶皱的脸上终于浮起一丝放心的微笑。
锦绣接过锦匣，忽觉沉重无比。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老去光阴速可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