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吏大人他有点怂》骨涯

2、第 2 章

　　这日一大早，卢夫人便带着卢姒及一干丫鬟仆役浩浩荡荡前往招提寺。因着招提寺在城郊珏（jue）山，卢府一行人到达时已近正午。下了马车，早有等候多时的知客僧和卢府仆人上前来领路，到后院香房用了午膳，又休整一番，卢夫人才带着卢姒往前头佛像大殿去。

　　卢夫人每次来寺庙上香，都少不得花上好些时间来许愿求签，主要还是为膝下的子女们。她今年四十有五，因着平日保养得当，看起来不过三十多，膝下却是已有三子一女。幼女卢姒就不说了，自幼病怏怏的，没少让卢夫人操心。且说长子卢征，将近而立之年，能征善战，女皇早年欣赏其才华，封为云麾将军，如今在北方守卫边疆，已有五年不曾回京。战场凶险，卢夫人是日夜提心吊胆，恨不得进宫求女皇一纸诏书把长子召回京都，但她也只敢想想，不敢去皇帝头上动土。

　　次子卢彻二十有七，秉承了卢家的书香底脉，自小满腹经涛韦略，后来通过科举出仕，在朝待了两年，被女皇外调，任洪州御史。按理说卢彻一帆风顺，卢夫人是没什么可担心他的，可自从卢彻六年前成亲后，不管是二少夫人还是一干妾室通房，竟是一个肚子都没动静，卢夫人不由地急了，怀疑是不是卢彻身体有问题，所以今年年初她拉下脸来硬是往卢彻身边安排了一个调理的大夫，当然这没敢让卢彻知道，省得伤了儿子的面子。

　　至于三子卢循，如今二十有三，还没成家，和他两位兄长不同，既不喜文，也不爱武，他只爱音律，整日流连于教坊花楼，美其名曰寻找知音。要是单单如此，卢夫人便也不多管束只随他去了，可就在半年前，卢循突然整月不归，一问才知他最近缠上了南韶馆的一位新来的乐师，而南韶馆却是出了名的清倌娈童之所，卢夫人听后当即气得摔了茶杯，并下令绑了卢循回府，将他关在屋内不许出来，可卢循素来机灵，每次都能想方设法逃出去，卢夫人也是没法子了，才将希望寄托到佛祖身上。

　　除了自己四个不省心的孩子，卢府还有一个庶女卢姡（hua），就前几天卢姡竟然暗地里勾搭上了康成侯府的世子，竟然还想使下流的招数好借以牢牢攀住康成侯府这个大树，幸好底下的嬷嬷及时来禀报，要不然卢府和康成侯府竟要因为一个不起眼的庶女而结了梁子。卢夫人前几天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才耽搁了来招提寺的时间。

　　以前和别的夫人们一起喝茶闲聊，她们总说儿女都是父母债，卢夫人当时年轻，孩子们也小，正是享天伦之乐的时候，不觉此话有什么道理，如今细细想来，当真是极有道理的，她可不就是每天都在还债嘛！

　　可恨的是不止还自己孩子的债，连那个贱人生的庶女也要她来负责，卢夫人每每想到卢姡，都恨不得亲手阉了卢老爷。当然这些也都是后话了，卢夫人暗自压下心头陡然汹涌起来的恨意，轻提裙摆跪在蒲团上，闭上眼，双手合十，诚心诚意地向佛祖祈愿。

　　和卢夫人信佛不同，卢姒自来不信什么鬼佛之言，就拿每次生病求佛来说，没一次管用的，且她此次来招提寺也是‘别有用心’，到了佛祖跟前只是装装样子便趁着卢夫人闭目诚心祈求的时候悄悄溜了出来。等卢夫人给丈夫子女一一许过愿，睁眼才发现小女儿不见了，原本想派人去找，可转而一想卢姒因自小体弱多病很少出门，如今难得出门一趟，也不想多拘束着她，便只吩咐了大丫鬟拾樱去照看着，以免卢姒被人冲撞了。

　　卢姒在外面巡了一会儿，没多久便觉得身子疲累，正好前面荷塘旁有一个纳凉的亭子，便径自走了过去。坐定后，露英拿了新换好银碳的手炉递给卢姒，正要开口提醒卢姒此处有风不可多停歇，便听卢姒开口道：“桃衣，去看看前头可有什么好吃好玩的，回来说与我听。”

　　桃衣得了眼色，机灵地应了声‘是，奴婢这就去’，便刺溜地跑去前头。

　　在一众丫鬟中，卢姒最喜的便是桃衣，机灵，不死板，懂她心思，最主要的是会顺着她的心思来，不像露英，总是拿着条条框框来约束她的一言一行，在外面也就罢了，装装样子做给别人看，可在自家院里，露英还是那么沉稳持重，倒显得有些迂腐不化。是以像找人（找的还是一个男子）这种事，交给桃衣最适合了。

　　露英站在卢姒左后方，自是没看到卢姒给桃衣使眼色，但她还是起了疑惑，小姐平日除了三餐，从不多食，且小姐素爱洁净，以前也总是嫌弃外面大街上买来的吃食不干净，是以后来她每次出府都没敢买吃的，怎么眼下小姐突然想吃寺庙的小吃了？！

　　不等露英开口，旁边的王嬷嬷便直言道：“小姐，这外面的东西可不干净，吃了怕闹肚子，嬷嬷这次特地让人从府里带了各式糕点酥卷，让人就着红泥小炉热了拿来，片刻就好。”
　　王嬷嬷眼巴巴地望着卢姒，她在意的不是卢姒会不会闹肚子，而是，府里带来的糕点不吃就要白白便宜了底下的丫鬟们，一想到那些样式精致到舍不得下口的糕点王嬷嬷就心痒痒，无论如何都不能便宜了那起子占便宜的人。

　　王嬷嬷是卢夫人的陪嫁，自小是看着卢姒长大的，是以卢姒虽知道她在某些方面有些差强人意，但也没有过多苛求。眼下听得王嬷嬷提及府里带来的糕点，便知道她心中所想，于是干脆道：“嬷嬷要是饿了，就自去垫垫肚子，这在外面可比不得府里自在。”

　　王嬷嬷假意推脱一番，说了好些冠冕堂皇的话，最后还是露英见卢姒不耐烦了，才代为出言，王嬷嬷自是勉(xi)为(bu)其(zi)难(sheng)地去了。

　　没了王嬷嬷盯梢，卢姒自然松了一口气，正想着待会儿等桃衣回来如何支走露英，可一抬头就见有熟人往这边走来，走在前面的女子浑身上下都被纯白狐皮大氅裹得严严实实，只留一张巴掌大的小脸露在外面，女子身后丫鬟仆妇一大堆，排场颇大，卢姒不用细看，便知是康成侯府唯一嫡出的二小姐曾灵华，这满京城除了皇家，也只有康成侯府敢这么嚣张。

　　不过树大招风，满盈则亏，这康成侯府因着十多年前有从龙护驾之功，一夕之间跻身贵胄行列，近两年越发恣意了，巴结的人越来越多，嫉恨的人同样也越来越多。且女皇如今的根基日益稳固，这康成侯府的将来还指不定会如何呢！卢姒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幽幽凉凉的，稍纵即逝，一眨眼，她又恢复了大家闺秀得体的笑容，仿佛刚才那抹幽凉只是错觉。

　　待那群人走近了，卢姒才发现紧跟在曾灵华身侧的便是母亲身边得力的大丫鬟拾樱，这俩人恐是半路遇到的。可是好不容易弄走了王嬷嬷，还没想法子支走露英，就来了一个拾樱！！当真是一点自在都没有！

　　这么思忖的功夫，一群人便到了跟前，拾樱率先上前见礼，转达了来意便默不作声地跟露英并肩而立，卢姒起来跟曾灵华见礼，曾灵华还礼，便拉着卢姒的手坐下，“难得见你出一次门，不曾想倒叫我遇上了。想来也是咱们俩的缘分。”

　　卢姒因着身体羸弱，平日很少出门，更不喜和外人太过亲近，便借着拿手炉的动作抽回双手，然后才回道：“你也知道我的身子，前些日子又病了一场，母亲担心，便陪了她来此许愿，不过是求个心安罢了。”

　　曾灵华以前没少随着杨氏往卢府做客，是以知晓卢姒冷淡的性子，见她疏离，心下虽不舒服但也不至于恼，遂迎合着宽慰道：“前阵子我和阿娘还说去你们府上瞧瞧你呢，只因后头出了那件事便作罢了。眼下见你气色不错，我也就放心了。”

　　曾灵华说的‘那件事’便是指卢姡勾搭康成侯世子曾常辉的事，两家虽未因此结仇，但到底存了嫌隙。可如今曾灵华能来找卢姒搭话，肯定是经过杨氏准许的，说不定这会儿杨氏也正陪着卢夫人在香房里话家常呢。

　　果然又听曾灵华说道：“我这次是和阿娘一道来的，她现下正陪着伯母唠嗑，我又插不上话，就来寻你了。”

　　卢姒心下了然，康成侯夫人杨氏是个心高气傲又不肯吃亏的，听母亲说平日里谁和她家有了龃龉，断不肯再多往来的。庶妹卢姡那件事她也听嬷嬷说了，本以为两家以后便就此淡了联系，没想到这才几天就又往来了，也不知这中间有何缘故？

　　这么思量着，卢姒抬眼一瞥，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在曾灵华说后面两句时她脸上竟然浮现一丝羞赧，卢姒怪道曾灵华素来性子直爽，不像一般女儿家扭扭捏捏的，会是什么事能让她觉得害羞？

　　卢姒心思玲珑，又想起往日曾灵华每次来府里都明里暗里的提及三哥卢循，当即就猜到了些许，遂不经意间道：“我阿娘这次来除了是为我祈愿，也是来为我那不争气的三哥求姻缘签的，也不知哪家的女儿这么倒霉会成为我未来的三嫂嫂。”

　　曾灵华听得卢姒左一个‘不争气’右一个‘倒霉’，心想哪有亲妹妹这么诋毁自己亲哥哥的，有心想说什么，但到底女儿家脸皮子薄，也不好当着人家妹妹的面多说什么，只隐晦道：“你们卢府是百年望族，好多家都巴望着能和你们家攀上亲，何来倒霉之说。”

　　卢姒有心想问‘这好多家不知可有康成侯家’，但话到嘴边还没出口就见桃衣急忙忙跑过来，在卢姒耳边小声说了什么，卢姒略略犹豫一刹，转而改口道：“听闻这后山有一处梅林，前几日下雪梅花一夜绽放，不如我们一起踏雪赏梅如何？”

　　不是踏雪赏梅，而是踏雪赏人。桃衣说那个人就在梅林。

　　“当然好了，顺便折几枝梅花回去放在床头”曾灵华本就有心和卢姒交好，当下也未多想，便点头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