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能者纪事》微笑莞然

4、 三眸.解梦师

　　凶犁之谷，黄沙漫天。破烂的战旗在飓风里猎猎飞舞。苏莞明白她又回到了梦中，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那个叫蚩尤的战士浑身是血，手中兵器已折，却仍死死握着一把断刀，汩汩的鲜血把刀柄染成深黑，看得苏莞心中惴惴地疼。
　　蚩尤面前，依然是那美丽的青衣女子，她身上炽热已退，单薄的青衫勾勒出纤瘦而清华的曲线，更有一番楚楚可怜。
　　“投降吧，蚩尤。”青衣女子已是满脸泪痕，“我愿抛弃天女身份，随你栖息于地上一角，双宿双飞，不弃不离。”
　　战士手里仍紧紧握着那把断刀，但望着面前真挚的女子，眼神里也不禁有了几分温和宛转。
　　此时，巨龙从战士身后腾空而起，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咬下了战士的头颅！倾天的血喷涌而出，淹没了女子的眼泪，湮没了沉沉的黄土，在无尽地虚空中恣意地涂抹着，最后，只剩下了一个声音。
　　那个睚眦欲裂的头颅最后发出的声音，很低，很沉，似乎带着些哽咽，却又听得明明白白，是大笑。他说：“魃，这就是你的不弃不离！”
　　这——就是你的不弃不离！
　　一片血红中，笑声一遍遍的回旋着，无尽地放大，直到震痛了苏莞的耳朵，绞痛了她的头。
　　“不，我没有让应龙从背后偷袭，真的不是我！”苏莞歇斯底里地叫着，手向空中乱抓，朦胧中，却有一只温暖的大手握住了她，一个低沉而温和的声音说，“我知道不是你，好好休息吧。”
　　仿佛得到了莫大的安慰，苏莞渐渐安静下来，死死抓着那只大手，带着满身疲惫，沉沉睡了去。

　　苏莞不知自己睡了多久。直到那只硬硬的蹄子把她拍醒，凑到她面前的，又是饕餮那张奶胖胖的脸。
　　腐臭的气味扑鼻而来，望着四周，黑暗狭小的空间里尽是污垢，苏莞这才意识到，自己躺在下水道的硬地板上。
　　“死牛！居然把我搬到下水道来！”大叫一声，苏莞又开始摩拳擦掌。
　　“现在，我只觉得下水道里安全些。”这次，饕餮的婴儿脸上竟换上了一副严肃的表情，奶声奶气的声音也郑重了许多，“丸子，你忘了，今天来杀你的是个训练有素的职业杀手。这种人，不是随便什么人请得动的。”
　　想到中午那个骇人听闻的杀手，苏莞脸上的怒气凝固了，手中的拳头慢慢松下来，安静地放在膝盖上。
　　仔细想想，这一年多来，自己的经历实在太奇怪了。
　　虽然她神经比较大条，但过马路一向是走人行横道的，平白无故就遇上了车祸。而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又凭空冒出一只会讲人话的小牛救了她。
　　她与小牛相识以来，天天在房子里肆无忌惮地大声吵架，却没有一个佣人对会说话的牛感到疑惑。
　　还有，从认识小牛开始，她就开始做奇怪的梦。黄帝，蚩尤，应龙，天女魃……这些只有在神话故事里出现的名字，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她梦中，无比真实而惨烈。
　　再然后，突然之间遇上职业杀手，在躲避追杀中，自己偶然滴落的一滴血，却能烧掉一幢房子……
　　杜应龙……苏莞突然想起这个名字，久久缠绕心头的疑惑脱口而出：“应龙哥……跟神话中的那条吐水的巨龙应龙，难道真有什么关系？”
　　“苏小姐，你终于觉悟到了。”污水里，又是那个咿咿呀呀的晦暗声音，幽灵般的女人从水里冒出，她头发已打湿，完完全全沾在满是泥垢的脸上，而那只紫色的眼睛，依旧是说不出的明亮诡异，带着一股冰冷的压迫感，慢慢地侵袭而来。
　　说着，紫瞳女子以古代的礼仪优雅地道了一个万福：“在下解梦师三眸，见过苏小姐，或者，应该叫您——旱神天女魃。”
　　解梦. 前尘如梦
　　天女魃？便是那梦中泪光缥缈的青衣女子么？苏莞闭上眼睛，依稀能感受到那女子眼中的泪光，闪闪烁烁的，如漫天的星，顺着脸颊滑下，汇成了冷凉的河流，一直凉到人心底。
　　“不错，苏小姐，你是天女魃的转世，而杜应龙总裁，则是水神应龙的转世。”言语间，紫瞳女子低头垂眉，始终恭敬虔诚，仿佛面对着真正的上古神祗。
　　“你又是谁？”饕餮冷冷地回应把苏莞从恍惚中惊醒，“打扮得阴阳怪气的，还有一双紫色眼睛，我看也不是什么好人。”
　　三眸一愣，耸耸肩道：“我不过是个靠帮人解梦骗口饭吃的女人。”
　　说着，解梦师稍稍撩起头发，露出另一只瞳目，却没有任何颜色，似乎只是一个空洞的深渊，又仿佛连通着过去和未来。
　　看着目瞪口呆的苏莞和饕餮，三眸淡淡一笑，仿佛习惯了别人对她的嫌恶：“这样的眼睛很吓人吧？不过，它们却有奇异的能力。左眼紫瞳，能看清人的前生；右眼白瞳，则能为人解梦。”
　　说着，三眸走上前来，仍是恭敬鞠躬，道：“苏小姐，请看着我的右眼，让三眸为您解梦。”
　　不容拒绝般的，苏莞被她的眼睛吸引，甚至听不到一旁饕餮的嚎啕大叫，直直望向那深不见底的空洞。
　　这是一段长长的旅程，仿佛火车行过一个冗长的隧道。漆黑，沉闷而无聊。苏莞的眼神迷离起来，心思也散乱了，感情仿佛生生地被撕开，裂成了五色的泡沫，在虚空中漂游着，沉沉浮浮，不知何去何从。
　　而那些梦，那些人，却前所未有地清晰了起来。
　　上古洪荒时代，那素淡青衣的天女魃，爱上了炎帝的子孙蚩尤，而那寂寞天宫，最终锁不住蚩尤心中生命的热情。
　　于是蚩尤说，他要去陆地，他要在那遍地洪荒上，找到铜矿，冶炼农具，为八荒黎民创造一个繁盛的未来。而魃，身为旱神，会给陆地带来干旱之灾，最终，她只能微笑着，目送蚩尤离开，甚至没有任何挽留之语。
　　只是，从此以后，那天宫缥缈仙乐中，她就只剩一袭孤寂寡淡的背影，暗藏在山石翠竹的阴影里，冷冷地瞅着尽情欢愉的众神。神祗们说她骄傲，她亦不辩解，只是懒懒地望着铜镜，看着自己清丽容颜慢慢消瘦颓靡。
　　她不愿用自己的爱去束缚蚩尤，到最终，自己却挣不开思念的枷锁。
　　这时在她身边的，是水神应龙。应龙是她父亲黄帝的助手，有着灿烂的金色眸子和无拘无束的笑容。应龙不善言谈，却能在她悲伤无助的时候，陪在她身边，安静温和地倾听，分享着她的寂寞，宛如兄长。
　　渐渐地，她也知道应龙对她的情意，最终，她给了他一个悲凉而决绝的答复，她道：“妾心之志，始终不渝。”
　　“我早知道，你心中只有蚩尤。”应龙笑得悲伤，却有几分不甘心，“蚩尤心高气傲，不服黄帝陛下统治，陛下已下定决心，与之决战于涿鹿之野。”
　　仿佛为了报复她的无情，应龙冷下脸：“而且，陛下令你即日下凡，帮助我军打败蚩尤。”
　　之后，便是涿鹿之战，她以炎炽之力平息大水，成为战局的转机，也亲手为蚩尤挖好了坟墓……
　　再然后，她游历了整个陆地，天南地北地寻找战败的蚩尤，最终，却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应龙咬下头颅……
　　从此，她不理应龙的劝告，也不肯再回天宫，只是孤零零地在大地上游荡，最后，形容枯槁地死在赤水之北……

　　苏莞醒来时，发现自己颓然坐在地上，头靠着膝盖，泪水，已把淡蓝的牛仔裤浸得透湿。面前，三眸依然恭顺地跪着，湿漉漉的长发垂下，再次遮蔽了那只神秘的白瞳。
　　“这样悲伤的故事，为何一定要告诉我呢？”垂着眼睛，苏莞喃喃地叹气，“现在的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现代高中生，仅此而已。”
　　三眸却突然重重把头叩在了地上：“我知道，我唐突地把前世告诉你，对你不公平，可是，现今唯有旱神天女魃能克制水神应龙，拯救万千苍生。”
　　三眸抬起头来的时候，一缕鲜血从她额前滑下，混着紫色瞳目中浊黄的泪水，纵横了整张面孔。
　　说着，她晦暗的声音也开始哽咽了：“苏小姐可记得，三年前那场突如其来的南海海啸，吞噬了十万人的生命？”
　　苏莞的心一阵悸痛。愈合的伤口重新被撕开，掏心裂肺的疼痛，更甚于当时。
　　那是一场举世震惊的海啸，她所在的这座海滨城市，也是受难地之一。她的学校恰巧在高地上，那时正是体育课，她站在操场上，手里把玩着一个篮球。听到同学的惊呼声，急忙赶去看，只见山下的房屋都已不见了踪影，天边，只剩黄浊的海水哗哗地冲击着岩壁，激起雪白的浪，在狂风中呼喊咆哮！
　　她愣愣地看着，眼泪便簌簌地落了下来。因为她的父母，都正在山下的公司上班。看着这黄浊一片，她已然明了，他们的结局。
　　苏莞想起自己被送到孤儿院的头半年，她早哭得喑哑，也无心学习，成天只是眼神空洞望着遥远的地平线，只盼望着，她的父母会突然从天边出现……
　　难道……难道……想着，苏莞突然激动起来，粗鲁地抓过三眸的衣领：“你的意思是，那场海啸不是天灾，是水神应龙惹的祸？”
　　“应该说，是杜氏集团总裁杜应龙，妄用水神之力引发的人祸。”三眸神情痛苦地低下头，“苏小姐若是不信，可以去网上搜索，看看杜氏集团，是如何在短短三年内，从一个普通的连锁药店发展成全球闻名的跨国公司。”
　　说完，三眸又跳进了污水沟，缓缓地，轻盈优雅地向远处游去。
　　“在下水道里游泳，这个女人的爱好还真奇怪。”一旁的饕餮吐了吐舌头，而苏莞的眼睛，却早已漂移到远方。不过，苏莞的目光里，不再只有惊恐和彷徨，而带上了一丝凌厉的沉稳和决断。
　　“走吧。”苏莞把额上的刘海捋到一边，强颜欢笑地向饕餮招手，“小牛，我们去警局报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