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劫》月下箫声

4、第四章

　　肖楠赶到银茂大厦的时候，正是午休结束，工作人员纷纷准备回大厦内的办公室继续办公的时候，因为今天中午发生了突发的状况，大厦楼下拉起了警戒线，拦住了所有准备进入大厦的人，消防特勤已经赶到，正在楼下大面积的铺着气垫。
　　二十层楼，站在地面向上看，只需要片刻，就会被大厦外体的玻璃晃得头昏眼花，但是，肖楠还是在第一时间，顺着人们的视线，向上看到了站在顶楼天台，正探头向下看，一边伸手对着下面的人群指指点点的人。她略略近视，不严重所以平时也没有配眼镜，这会儿眯起眼看了又看，终于也没看清上面的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这让她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也该配副眼睛，以备这样的不时之需。
　　就是这么张望的工夫，围观人群忽然一阵的骚动，肖楠几乎不用回头，也能感受到，身背后有一股很强大的力道，在用力向前推挤着，从这个力度和速度判断，估计D市里大大小小的电视台、电台、报社的记者都汇集于此了。
　　几乎是回应她的想法，不过片刻，已经有很多声音在不约而同的问着：现在是什么情况？
　　有了心理准备，当一个话筒被飞快的塞过来时，肖楠也不过是脚下迅速一个滑步，抢身敏捷的站到摄像记者身前，将话筒举到一个她早留意了的围观者的面前，“先生，你能告诉我们天台站的是什么人吗？”
　　“原来你也是记者。”面对话筒，围观者小小的嘀咕了一声，似是感慨，也似乎是惊讶，然后就告诉肖楠，他听说上面站的是个40岁左右的男子，是银茂大厦内某单位负责财物工作的小职员，似乎是因为公司查出了他做的账目有问题，怀疑他贪污公款，已经报警，而警方在前来取证的过程中，这名男子反应激烈，居然跑上了天台准备以死相胁。
　　“听说他挪用了不少钱去炒股，后来股票大跌，全亏了。”有自称该名男子的同事悄声在肖楠身后爆料。
　　“怪不得前几天他忽然要辞职呢，原来是准备跑路。”又有人低声的在人群里冒出了一句。当然，等到记者的“长枪短炮”瞄准过去的时候，说话的人早混迹于人群，无从分辨了。
　　一众记者又分别采访了些围观的人，事情的大概就差不多弄清楚了，围观的人多是楼内各单位的职员，说的内容大同小异，在当事人和当事单位没有出面澄清的时候，基本可以认定为是一半的事实了。
　　天台上站的人依旧向下看着，没有进一步的举动。跑惯了突发的记者们都有一个差不多的共识，那就是，想跳楼的人根本等不到记者赶到现场，凡是一直站着不跳的，基本就是根本不想跳楼的人，不过是希望通过想跳楼的举动，达到一些属于自己的目的。
　　于是，采访和拍摄很快都告一段落，记者们开始三三两两的找到相熟的同行，聊天，偶尔张望一下，看看事情有没有进展。
　　时间就这么在僵持中一分一秒的过去，太阳的脚步挪动得飞快，眼看着一点一点偏了西，于是，等待的人开始郁闷了，有人忍不住抱怨，“跳还是不跳，单位还有一堆事呢，老这么拖着也不是回事呀。”
　　另一个马上接口说，“就是，男子汉大丈夫，一点痛快劲也没有，怪不得上去那么长时间，找他老婆孩子都找不来。”
　　警方专业的谈判人员已经上天台很久了，但是只要他们一靠近，银茂大厦天台上的男子就表现的情绪激动，大喊大叫，甚至把腿迈出栏杆之外。
　　等到了下班时间，银茂大厦下围观的人群队伍越来越壮观，而一直等候在下面的肖楠和她的同行们终于得到了许可，可以登上天台进行采访，原因是，顶楼的男子忽然高喊有话要和记者说，不叫记者来，他就要跳楼。
　　“我是清白的，我什么都没做过。”当肖楠举着话筒踏上天台时，远远就听见一个有些歇斯底里的声音在嘶吼，这个场景不知怎么的，就让她觉得诡异，天台上的风很大，吹得她有些睁不开眼睛，是楼层太高的原因吗？肖楠想，今天明明是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呀，刚刚在下面，夕阳还晒得她有些昏昏欲睡，怎么站在天台上的一刻，感觉上，天好像全然变了，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距离拉近，她已经看清了徘徊在天台边缘男子的长相，40多岁，很白净斯文的一张脸，戴着幅黑边的眼镜，式样简单的西服，领带已经松了，看起来，就是办公室里最常见的文员，有些懦弱，不善于言辞。面对陆续走上天台的记者，他显得又有些不知所措，目光散乱，只是反复的喊着自己是清白的，清白的。
　　“先生，你是清白的，我们也相信你，你能不能过来和我们具体说一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省台的一名男记者拿着话筒，小心的靠过去两步，试图招呼对方。
　　“你站住，你骗我，你根本不相信我。”男子忽然退后一步，天台的围栏堪堪抵住他的大腿，感觉上半个身子已然悬空。
　　“我不动，你也别动。”男记者冒了一身冷汗，连忙止步，再小步后退。
　　“先生，你不是有话要说吗？我们都是记者，你说说吧，先往这边走两步，让我们听见你的声音好不好？”一个广播电台的女记者放轻声音，劝了一句。
　　“其实我知道，没有人能帮我，我知道。”男子并没有动，只是茫然的看着站在前面的人们，忽然伸手一指肖楠道，“你是好人，你过来，我就和你说。”
　　肖楠一愣，不知道男子怎么判定自己是好人，但是能独家采访，总是让人兴奋，是以，她毫不犹豫的提着话筒，上前两步。
　　“你就站在哪里吧，这边危险。”男子却挥手制止了她的继续靠近，“其实你也帮不了我，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我就是不甘心，我就是想所有人知道，我不甘心，可是，不甘心又能怎么样呢？呜呜……”男子忽然蹲下身子，嚎啕大哭，小孩子一般，嘴里喃喃的说，“我都这样了，她也不来看我一眼，你说，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先生，你不说究竟是什么事情，怎么知道没有人能帮你呢？我们现在站在这里都是想帮助你，咱们能不能下去好好说说？”没有记者能忍受，看着别的记者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拿独家新闻而自己无动于衷，于是，肖楠身后，有记者忍不住也前进了几步，提高声音问了一句。
　　不知道是不是快天黑的缘故，肖楠只觉得天台上的风越来越大，吹得人有些站不稳当，而这个天台也没有修建很高的围栏，让人觉得好像随时可能被风吹下去，这种感觉，不好受，很不好受。
　　“你们真的能帮我，你们能帮我？”男子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抹了把眼泪，哽咽着抬起头，看向肖楠身边的省报记者。
　　“只要你说出来，无论是什么事情，我们都会尽力的。”省报记者连忙点头。
　　“我老婆不要我了，单位说我贪污公款，我该怎么办？”男子站起身子，眼神有些直愣，写满了绝望。
　　“你老婆为什么不要你了？”省报记者一愣，但是马上又说，“是不是因为你单位的事情，其实这事不复杂，只要你没做过，谁也不能诬陷你，你只要配合公安机关调查，就能早日还自己清白。”
　　“能还我清白吗？是不是我没用公款，我老婆就不会不要我？”男子问，脸上的神情很紧张。
　　“当然了，什么事都是讲证据的，只要你有证明自己没有用公款的证据，你肯定会没事的。”省报记者安慰男子道，“你过来吧，哪里多危险，你一直念叨你老婆，肯定很想她，你到这边来说话，不然，要是你掉下去，可就再也见不到你老婆了。”
　　“是呀，我要是掉下去了，就再也见不到她了。”男子点点头，似乎被说动了，开始一步一步向里面挪着，嘴上问着，“你一会能不能帮我去找我老婆，我很想见她。”
　　“她在什么地方，告诉我，我才能帮你去找她。”省报记者略有些得意的瞥了一眼肖楠，伸长手臂，有意无意的推了她一下，示意她闪开路，便要去扶那个颤巍巍走来的男子。
　　“你们都是骗子，都骗人。”后来的一切也就从肖楠闪身让路的瞬间开始变得不同。男子几乎就要握住省报记者的手时，一直守候在天台后侧上的警察冲了过来，准备制住男子，防止他再有过激行为。然后男子勃然变色，虽然身子被两个人压倒，但还是猛力的想要挣脱了束缚，再次站起身来。
　　“警察同事，你看他多善于要挟别人，由这个就能看出，他平时难缠到什么地步。你们不知道，自从他进财务，我们公司的账面一直亏空，这回得好好查查他。”一直站在天台内侧的一个矮胖男子这时也冒了出来，上楼的时候，肖楠听他一直在一边打电话，说话的语气，似乎是公司财物部门的小负责人，此时，粗得如同一截一截香肠的手指指向被压在地上的男子说，“你要是聪明，就趁早说，把公司的钱都弄到什么地方去了，只要把钱追回来，你没准能少坐几年牢。”
　　“我没有，我没有……”男子挣扎得更厉害，嘴里狂喊着，“我没有——你冤枉我！”
　　“冤不冤枉，你到法庭上和法官说去吧。”矮胖子哼了一声，从兜里拿出手绢抹了抹额角，“我不过是好心劝你，你老婆还那么年轻，别拖累人家。”
　　“啊！”不知道矮胖子的哪句话刺激了男子已经脆弱不堪的神经，风最大的那一瞬，他忽然用力一挣，竟把两个压住他正试图将手铐铐在他腕上的警察推得一个趔趄，自己则毫无预警就这么的忽然跳起来，然后翻身跃下天台。
　　这突然的变故，惊得肖楠和所有人都呆住了片刻，然后才想起来狂跑着冲进电梯，电梯没挤进去的就跑楼梯，就这么一路冲到楼下。
　　楼下铺了很大面积的气垫，但是，不巧的是，男子跌落时，却偏偏跌在气垫之外不到半米处，楼下是日暮黄昏，夕阳暖暖的照着，一丝风也没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浓重的血腥味道。
　　这天晚上，肖楠没有看自己的节目，这还是第一次，她缩在被子里，用被子狠狠的蒙着头，眼前却反复的重复着白天的一幕，风中，一道黑影一直盘旋在男子头顶，直到风最大的一瞬，它忽然一头撞进了被压制住的男子身上，然后，男子来了力气，挣脱了压住他的人，可是，那黑影是什么呢？肖楠不知道，她甚至不能肯定，一切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眼花，一定是眼花了，中午太饿，所以眼前有黑影晃动也正常。”躺了好一会，肖楠自己安慰自己，如今她独自住在外地，心中最重要的一个准则就是，绝对不能自己吓唬自己。
　　这样一想，心里也就多少安定了下来，肖楠把头从被子中探出来，看看外面天已经全黑了，侧耳听听，隔壁的房间毫无声息，室友和她的男友都没有回来吧，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去煮碗面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