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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逃匿(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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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安殿。
轩窗禁闭,唯有窗面印出一层挡不住的光晕,朦胧的,好歹洒进一丝光线。
燕檀闷声坐着,眉眼静垂,手搭在膝盖上,指尖因用力,凝出透白。
“主子……”
“闭嘴!”燕檀猛地挥落案桌上的笔墨纸砚,开口的内侍瞬间被吓一抖,他运气不好,额角被墨玉砚台刮出一道血痕,帽子也歪了下来。
燕檀脾气不好。皇帝暴虐,他是皇帝宠大的,性情自与父肖似,生气时眯起眼睛,说话也是阴恻恻的,“瞎眼的东西。”
现在倒是叫他主子。
“既然认不清谁是你们真正的主子,依本宫看,这双眼留着也无甚用处,不如挖了。”
“主子饶命!”
“主子开恩!”
“主子——”
几人瞬间哀求起来,一派哭腔,楚楚可怜得紧,趴跪在地上,像摇尾乞怜的狗。
燕檀却毫无怜悯之心。
如今的皇宫,已不知是谁的皇宫,他的承安殿,除徐吾安外,还有向他的人么?
侍卫破门而进,很快就将形如死水的内侍们拖拽出去,又贴心得关好门。
殿内恢复一片寂静,恍惚能听清自己的呼吸声。燕檀闭眼靠在椅背上,待感觉到一阵若有似无的风,抬起眼,正好瞧见从梁上飘下来的一道黑影。
“殿下在苦恼什么?”黑影站得笔直,黑色劲装与及膝的长靴,将他衬得格外高大,面上覆着半截面具,只露出线条坚硬的下颌骨与殷红如饮血的薄唇。
燕檀闻言发出一声莫名的嗤笑,“你连真面都不敢暴露,却敢来过问本宫的事,是谁给你的胆子?”
不过是随手救的一条狗,若不是看他被镇北王府的人追杀,燕檀才懒得救。
黑影沉默。
燕檀却更好奇他的身份,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黑影一米开外,他发现对方手腕上别着的弯刀,弧度诡谲,没有刀鞘,刀的边缘泛着冷光,不像是中原武器。
“你到底是谁?”燕檀视线上移,与面具后露出的一双眼对视,“绿色的瞳孔……”他的手下意识伸出去想摘下那截面具。
黑影一动不动,燕檀却瞧见他黑色衣领下,凸出的喉结自上而下滚动,唇抿成直线,似乎是很紧张。
“算了。”燕檀忽的收回手,“也没什么好看的,你伤既然好了,作为报酬,替本宫办件事,做成了,你我两清。”
“我叫,迦那。”黑影吐出一个名字,腔调怪异,显然不是中原人,他捉住燕檀将要收回的手,自顾自说,“我帮你杀顾江望,你与我走。”
刺过来的目光,让燕檀觉得自己已经被什么猛兽盯上。
“你放肆!”心中突然涌起来的异样错觉让燕檀挣开迦那的手,意外的轻而易举,“你是什么东西?再敢说这么话,本宫割了你的舌头。”
迦那的手几次抚上手边刀柄,又松开来,“你不走,留下来会被折辱。”
这话可真真是戳到燕檀的心窝子上了,连迦那都有这个认知,那京城里的其他人呢?顾江望对他的势在必得从来不加掩饰。
是不是,所有人都已经将他看做是顾江望的娈宠?燕氏江山,迟早是他顾家的?
本该潋滟春色的桃花眸杀意层层翻腾,燕檀看着迦那,在迦那沉默的注视中,忽的笑魇如花,“既如此,你帮我杀了顾江望。”
“等他死了,我就去大漠,如何?”
“是随我去。”迦那强调。
“……好。”燕檀不信,迦那真能在重重保护中杀死顾江望,但既然迦那愿意替他卖命,他自然是不介意哄骗一下他。
——要是真杀了呢。
迦那得到燕檀的承诺,再次隐去身影。
七日后,宫外传来加急消息。
镇北王世子遭遇刺杀,贼人武功路数刁钻,世子不慎中招,如今危在旦夕,也不知能否熬的过今晚。
燕檀手中把玩的鸽子蛋大小的珍珠落在地上,发出一连串的清脆撞击声。
那个异族人,当真有这本事?!
“殿下,镇北王府遣人来请您去探望世子。”门外的内侍轻声禀告,燕檀琢磨一番,抬眉扬声,“来人,给本宫更衣!”
顾江望要死的狼狈样,他可真是要好好欣赏一番!最好是能活活气死他——一想到这样的画面,燕檀几欲要笑出声。
只这些情绪,在王府一片红海中,戛然而止。
“你果真是来了。”有人自身后圈住燕檀,熟悉又令人厌恶的乌沉香让燕檀瞳孔一缩,他僵着还弯起的唇角转身,俊美的面容近在咫尺,是顾江望。
他应是特意打扮过,冠上镶玉,皂带嵌珠,贵气逼人。
与此同时,燕檀也看清顾江望强行隐在眼底的暗色,即使在笑,周身却是一股子让人胆寒的气势。
——他在生气。
燕檀顷刻间明白,顾江望受伤只是个幌子,诱他入局的幌子!偏生他还真来了!
“没在床榻上看到我,是不是很遗憾?”顾江望扯着笑,手指撩过燕檀脸颊边落下来的一丝黑发,帮他夹到耳后,露出一张灿若春花的芙蓉面,语气莫名,“放心,很快就能看到了。”
“顾江望……”燕檀环视似要办喜事的王府,跟来的几个内侍早不知去哪里了,只留他一人,就是任人摆布的俎上鱼肉,就等着被人拆吃入腹。
莫大的恐慌几乎要将他掩埋,燕檀无意识咬唇,他却感觉不到疼痛似的,垂落的睫羽偏长,叫人看不清眸低情绪。
“好了。”唇瓣被摁上来的拇指拯救出来,顾江望缓慢轻揉,直至惨白的唇抹上一层胭脂红,才勾起燕檀的下巴尖,“……”
要说的话,被眼眶中溢出来的两滴泪堵住。
啪嗒。
一滴泪落下。
像是针落在心尖上,掀起一阵刺痛。
燕檀哭得无声无息,眼眶盈泪,长睫湿润,被迫抬起头时,迎着日光,黑眸如浸水过后的剔透琉璃。
——他从未掉过眼泪。
顾江望怔愣许久,才转而帮他抹泪,阴沉神色早被不自知的疼惜取代,“好端端的,哭什么?”
他不出声倒罢,一说话,燕檀眼中的泪簌簌而落。
又屈辱,又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