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还是个大学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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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跟那个人说话，是在进大学后的第二个星期。头几天上学，无惊无险，教授一板一眼的交待上课用的素材。打饭的时候，同系的韩靖排在他前面，端托盘时汔水差点碰翻，程亮眼明手快替他端好，韩靖说了声“谢谢”。于是两人吃饭时就顺理成章坐到一块儿。韩靖在班上时就已经有点想跟程亮搭话，只是程亮对着老朋友幽默风趣非常热络，对着陌生人却话很少，所以韩靖一直都没有找到机会和他说话。瞧着程亮低头静静地用餐，韩靖努力地寻找话题，
“对了，你有打算参加甚么活动社或是校队吗？”
程亮侧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网球队，已经报名了。”
“喜欢打网球？”
“嗯。”
“一直都有打？”
“嗯。”
“网球我不太懂，很小的时候跟着堂哥打过一次就没再打了。”
“嗯。”
韩靖不好意思地笑，因为找不到有趣的话题而没法继续与程亮谈下去，有点尴尬又有点无奈地低头吃饭。程亮看他一眼，淡淡地问，
“你报甚么了？”不再是不问只答。
韩靖非常高兴程亮跟他说话，立即回道，
“辩论队！”
程亮挑眉，“校队。难进吗？”
韩靖嘻嘻一笑，高兴地道，
“还好，我在高中时一直有玩这个，进大学时就决定继续参加。”他想了想，问，“程亮你要不要也来试试？我看你口才好，人又长得好看，也许辩论适合你的。”
程亮有点好笑，“和人长得好不好看有甚么关系？”
韩靖搔搔头，傻笑说，“我的学长一直都说我们是长得不够别人好看所以赢不了比赛嘛！”他凑了过来，“我堂哥就在校队里，我一定会参加，要不程亮你也一起来啊！”
“你堂哥？”
“嗯，Ｕ大今年的队长，他叫韩子纳。”
程亮心里猛然一跳。“韩子纳？”那是个对他来说太过熟悉的名字。
虽然没有刻意寻找，可是“韩子纳”这个名字他一直有放在心上，还遗憾着这几年来都没机会与之同场献技，一较高下……原来这个人竟进了Ｕ大的校队。
也对，以这个人的才华，区区一个高中联赛，困不住他。
而且世界真小，这样也能进了同一所大学。
还有，运气真好。
运气真好。
程亮这样想着，终于在放学的时候答应了韩靖去辩论队报了名。
选拔就在后天的晚上。程亮想见的那个人没来，只来了个副队长，还有几个三年级的学生。很容易，程亮一贯的实力几乎还没到选拔结束已经让校队的人决定要留下他。韩靖也过了。
迎新会在开学的第二个星期一，人不少，十来个，都是新生，Ｕ大的校队名气不少，去年刚夺了大专联赛的季军，所以吸引了不少人报名，这些人都是在选拔后被留下来的。他们在某一座教学大楼的二楼平台聚着，程亮觉得有点吵。
等了没多久，有人推开门走了进来。那是个很斯文的年青人，个子高挑，有点消瘦，穿着件黑色的恤衫，领口微微敞开，露出颈上挂着的一截银色十字架项链，外面还裹了件纯白的毛衣，如同他肤色一样的白。程亮目不转情地看着这个人，对方似乎也感觉到了程亮的目光，远远朝程亮望了过来，朝他温文地一笑，眉毛弯弯的，衬得他眼睛更亮。
这样炯炯有神的眼睛，含蓄的微笑，优雅的气质，对程亮来说不止是似曾相识，更勾起了他无数的回忆，捞着了许多逐渐尘封了的过往——那些年少朝气的过往。
“我是今年的队长，法律系二年级生，韩子纳。”那个人环视在座的新生一眼，微微点头。
“耿耀，副队长，社科二年级生。我们选拔时见过了。”跟着他进来的学生脸也接口。
“欢迎大家。”年轻的队长笑得温文尔雅，让刚才紧张的气氛缓和下来。
坐在一角的程亮看着他笑。
——和印像中的笑容全然的相同，一样的明亮而纯净。
世事真奇妙。程亮有点恍惚。
“在迎新会开始之前，我可以先认识你们吗？”
在座的一年级生一听都渐渐活跃了起来，纷纷开始介绍自己。
程亮旁边的学生说，
“我是陈之浩，工管的学生。我认识你啊，你以前在中学很有名的。”
“堂哥，就你名气大。瞧，大家都知道你。”韩靖笑指。
韩子纳闻言只是微笑。
“是辩论的圈子太小，所以大家才会记得某部份的人。你这孩子就爱夸大。”
……不对。
我认识你好久好久了。程亮忍不住想。
大家的注意力显然都在这个温文的队长身上，没有人留意默不作声的程亮。
陈之浩问他，“所以你就是队长了？韩子纳……怎么个写法？”
“儿子的子，纳言敏行的纳。”
“……我还大明湖啊。”
“父母给的名字，不过实情并非出自《论语》。”
“圣经吧？”程亮开口。
韩子纳颇为吃惊，点了点头，认真地打量了这个成熟英俊的一年级生数眼。
“我只是猜的……”看到大家都在看他，程亮不由得有点后悔。“塞缪尔记，以色列王撒乌耳的儿子约纳堂。我只是猜一下，感觉有点像……”
昨天礼拜天上教堂的时候神父就刚好在说这段经文，所以在瞧到韩子纳身上的十字架项链后，程亮才会忽然灵光一现想起来。他在教堂听到神父说约纳堂冒犯了他父亲以色列王定下“在战争时不可进食”的誓言而差点被处死，在想的是从前的人实在很不文明，即使那是神所钟爱的子民。
“就是这个。你也是基督徒？”
程亮轻轻地摇头。“……不。”一阵沉默。
陈之浩忽然笑了，大剌剌地拍了拍程亮，冲他笑，
“喂，报上名来！你还没介绍自己啊。”
“程亮，政法。”
韩子纳眼里一亮，盯住他：“Ｓ中的程亮？”
程亮点头，抬眼看了看他的队长。那双看着他的眼眸清澈而明亮，每一转都彷佛透出些甚么。
他忽然有些迷惑，迷惑于那人明净多变的双眸，也有些难而形容的喜悦，喜悦在这么多年以后那个人竟活生生的站在眼前跟他说话，诸般感觉慢慢的从心底那个绵软的角落泛了起来。
“咦，Ｓ中……”韩靖忽然想了起来，“是本届高中联赛的冠军啊。”
“你是Ｓ中的那个程亮！”韩靖叫了出来，终于想起为甚么“程亮”这名字打从一开始就觉得有点熟悉。
“Ｓ中的程亮，还有杨凡和叶千川，我有听过你们的名字。”韩子纳点头道。
程亮想了想，在确定韩子纳不是调笑他以后方说，
“……我也认识你，看过你的比赛。”
“是吗？可惜没有看过Ｓ中的比赛。”韩子纳微笑，“年代不同。”
年代不同……确实是年代不同。韩子纳比程亮大两岁，在辩论界里年年自有新人出，风格更是层出不同。上一年一举手一投足风云变色的一些人，下届可能又变得寂寂无闻。相距了两年，韩子纳和程亮的辩论，也许已经有着巨大的分别。
聊过了，韩子纳仔细地在心里默默记下所有新生的名字，然后简介了日后的事项。大专联赛的首圈赛事定了在两星期后，“经验是次要，只要你们谁有兴趣上台比赛，在这星期内跟我说一声，我都会考虑。”韩子纳顿了顿，“大专比赛的制度和高中的有点分别，希望你们都回去好好看一下规则。”程亮心里动了动，觉得这话似乎是冲着他来，于是在韩子纳环视众人的时候对他的队长微微颔首答应。然后那天的迎新会就在一起吃过外送的晚饭后就散了，程亮不是多话的人，也没有再逮着机会跟被众人围堵得死死的韩子纳再多说一两句话。
那天晚上。
“喂……不要再灌我啊……”
“不行！给我喝！”杨凡兴致显得颇高，一味儿的给程亮倒酒，看他不肯喝了就拿起酒杯直往他嘴上灌。
“你小子，我们要读甚么鬼的高考，你就撇下我们自己跑进大学去！”
“那你就去反省为甚么大学不优先取录你！”程亮仰起头竭力避过杨凡的骚扰。杨凡是Ｓ中校队的第一副辩，和程亮似是天生的拍挡，默契一流实力也佳，结果两人惺惺相识，场上是并肩的战友，场下则是亲密的知己死党。
也许该说是前Ｓ中校队，这年程亮跨进了大学的门坎，他的队友则升上预科，为进入大学之前最后一场，也是最重要的一场公开考试全力准备。
“对了，Ｕ大还不错吧了？”叶千川问他。
程亮还在手忙脚乱挡开杨凡伸过来骚扰他的手，杨凡抢着说，
“没有我的Ｕ大怎可能好？”
程亮哼了一声，想了想又闷笑道，“对，是没Ｓ中好。”
“啊？”
“Ｕ大矮子少，挡视线。”程亮理所当然地道，气的只有165公分，一直把身高引以为痛的杨凡扑过去就打。
叶千川见怪不怪，慢吞吞地问，“我记得是你填的第一志愿？”
程亮点点头。“政法，是第一志愿。”
“他闲着还报了那网球队和辩论的校队！”
“啊？” 叶千川经杨凡一提想起了甚么似的，忍不住问，“你不是说不参加大专的辩论比赛了？怎么又走到别人的校队里？”
程亮耸耸肩，回了句，“谁知道呢？”然后终于放弃，提起酒杯跟杨凡对饮了起来，最后还是有点脚步浮虚地步出酒吧，而叶千川则神清气爽地笑着送了醉醺醺的杨凡回家。
喝多了的后果就是第二天起来时程亮隐隐有点头痛，可是不太严重，喝了点茶后就下楼去了散步，然后待到中午就回到Ｕ大上课。下午三时左右有两小时的空档，程亮就和刚认识的另外两个政法学生李兆朋和赵文积去了饭堂补回午饭，进去时就意外地看见韩子纳一个人在邻桌吃饭。
程亮心里一动，坐下时却选了个很近但背对着韩子纳的位置，没有主动去打招呼。
其实程亮第一次看见韩子纳并不是昨天下午的事，那要追溯到三年前，那年他才十五岁。高一，无限青春任意挥霍的年纪，放学了就打球游泳去，程亮本来是从没想过要加入辩论社参加这种文皱皱的活动。结果就在某一天经过礼堂时看见高中辩论联赛借了Ｓ中的学校场地来比赛，他还清清楚楚记得当年Ｈ中是正方，而韩子纳就是Ｈ中的第二副辩。那是一场争论应否推行强制医疗保险的比赛，这种类型的辩题打从一开始就对正方很不利，所以开赛以来形势一直一面倒的倾向反方。
——直到韩子纳出场。
鲜明到位的反击、迅捷的反应、先声夺人的气势，还有无懈可击的风度与幽默感，足够令全场人给他倾注所有的注意力。然而最教程亮难以忘怀的，是韩子纳那在恶劣形势中无惧一切的目光，彷佛那是只属于他的舞台，站了上去，其它人就只能是绿叶作陪衬。
很多年以后，程亮对那场比赛的记忆渐渐的模糊，惟一还能记起的，就只有韩子纳明亮有神的眼睛，唇侧自信的微笑和清亮的声音。
虽然Ｈ中最后还是输了，可是评判依然忍不住对韩子纳大加赞赏。程亮那时候并不知道韩子纳在学界里名气有多大，甚至有“少年辩神”之称；韩子纳也不知道那一场输掉了的比赛日后却造就了另一颗辩论界之星。在Ｈ中输掉后韩子纳就退出了比赛准备应付高考。
那是个高手辈出的年代。他退出以后慢慢地又有另外的新星崛起。两年以后，Ｓ中声名大躁，为首的正是程亮等一众小将。程亮是在看了那场他毕生难忘的比赛以后毅然参加辩论社，开始他的辩论生涯。自高一起在赛场上浸淫了两三年，大大小小五六十场比赛，正规的不正规的训练，足够令他茁壮成长。十七岁这年以一线的身份参加大型的比赛，独特的风格，灵活的思维逻辑，让他名头渐渐响亮。
开始有人在谈Ｓ中的那个程亮。
当Ｓ中在赛季末以黑马姿态在高中联赛的总决赛里险胜传统劲旅Ｈ中时，程亮和他的几个队友一时之间名气更高涨。然而在Ｓ中名声最如日中天的刹那，他们的故事就结束了。四个人，各奔前程，各散东西。程亮升上Ｕ大，队里的那个主辩负笈海外，保送到英国的牛津大学，而杨凡和叶千川则留下来准备预科。
庆功宴的晚上，程亮静静地跟队友说，大概进大学后就不再参加辩论比赛，一来要收心养性应付学习，二来也觉得在中学里三年的辩论生涯已无遗憾，倒不如留个漂亮的结尾给自己。其实程亮心里也隐隐觉得上了大学队友不会如Ｓ中的那么贴心有默契，所以当时就决定离开这个圈子，结果竟然因为饭堂里韩靖不经意的一句话，又推翻了自己的决定。
再一次，他因为同一个人，踏进了辩论的世界。
而这个人，正坐在他身后静静地低头吃饭。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2 还是个大学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