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风》林九樨

1、故人（一）

　　花犯闲闲地伸了个懒腰，换了个舒适的姿势准备继续睡。太阳有些大，她不自觉地舔舔唇，暗想下次一定要找个阴凉地方。
　　“在马路上都能睡着？你还真不是一般的妖怪。”
　　她听到有人这样说，声音跳荡着清越，同时有东西不轻不重地戳了她几下，力度不大，却足以把她从昏睡边缘拽回来。
　　花犯微微怒了，心说我在马路上睡觉碍你事了啊你又看不见…她突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于是猛地睁开眼看向来人。
　　那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眉目清如墨，柔软的额发垂下，病态白的皮肤在阳光直射下几近透明，配上那件棉白衬衫，羸弱的身躯在微风中轻颤，简直像是刚刚剪下的纸人活了过来。花犯注意到少年打着的油纸伞，讶异地微微睁大了眼。
　　“捉妖人？”她慢慢起身，直视着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少年。
　　如果是这样，那就有些麻烦了。
　　少年颔首，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我叫林玥祁。你在街上睡的这么香，怕是被人捉去也不会察觉到吧。”他示意花犯看周围呼啸而过的车流和熙熙攘攘的人群。顺势把伞罩在她头上。“有些捉妖人会依靠在城市捕捉戒备心差的妖怪谋生。”
　　“不论你说的多么冠冕堂皇，天下乌鸦一般黑，林家饶是自命清高，难道就不曾做过这些？”花犯高傲地抬起下巴，毫不领情地笑了，“身为除妖人的你，跑过来和我唠嗑，又是想做些什么？”
　　林玥祁挠挠头，很苦恼地看着比他矮了一截的花犯飞扬跋扈。
　　“你在害怕吗？”他听到自己这样说。
　　“我害怕？” 花犯怒极反笑，她踮起脚凑近林玥祁，满意地看着对方的脸上出现淡淡红晕，她勾起少年的下巴，吐气如兰，“小弟弟，姐姐见过的捉妖人，比你走过的路都多。”
　　“不过是个仗着家族势力耀武扬威的低级捉妖人罢了。”她冷笑。
　　林玥祁好脾气地笑笑。“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他说。
　　花犯突然有些恍惚起来了。记忆中也有那么一个少年，一袭白衣，笑得没心没肺，稍显细长的眼睛弯弯，伸出一只手，对她说了些什么。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那人这么说。
　　“我没有名字。”
　　“那便唤作花犯罢。名取自周密所作《绣鸾凤花犯》，亦是宋时的词牌，你可喜欢？”
　　“喜欢。”
　　那人，告诉她什么来着？
　　绝对，不要相信人类。
　　她也是只听话的好妖怪啊。花犯这么想着，不觉莞尔一笑。
　　“无聊。”最终她这样回答，朝林玥祁扮了个鬼脸，转身轻盈地跑开，留下跳跃的背影和若有若无的油纸香。
　　林玥祁撑着纸伞目送她离开，他的背后是车水马龙的世界。最终他的目光落在花犯刚才躺下的地方，微微一笑。
　　“有趣。”

　　“昨天同桌给了我一个发青的柠檬。”青木趴在桌上，一脸苦大仇深地看着百里谋祐把青柠檬水放在自己面前，“很酸。”
　　“是吗。”百里谋祐随口说，“我还以为你很喜欢青色的东西。”
　　青木笑眯眯地夺过他手中的热可可一饮而尽。
　　百里谋祐无奈，端起柠檬汁轻啜一口。“有多酸？”
　　青木拨开扰乱视线的发丝认认真真地思考。风敲响了门口晴天娃娃状的风铃，娃娃们相拥着跳起了舞。说起来摆串风铃还是青木的建议，说是为了增加水吧的情调……然后兴致勃勃地拖着百里谋祐逛了四个半小时的街买回来这串晴天娃娃，百里谋祐被伤到的同时也在默默吐槽这女人的持久。现在这风铃真的被挂上了，和着风声跳出了一支舞。百里谋祐笑笑，拉开椅子坐在青木对面，颇有兴致地把玩着手里的玻璃杯。
　　过了许久青木茫然地伸手比划：“唔，五脏六腑都能感觉到的那种……总之就是酸到骨子里的那种，就像你看到自己暗恋多年的女孩和别的男生亲密无间一样算了你没喜欢过人你不懂……我突然想到人的劣根性。”
　　……什么跟什么啊。百里谋祐再次被伤到。他强忍住开启吐槽模式的欲望，无奈扶额。
　　“劣根性？”他眯起眼低声重复。
　　“最原始的欲望，”青木说，“每个人都有的，傲慢、妒忌、暴怒、懒惰、贪婪、饕餮、色欲，基督教里的七宗罪，流淌在每个生命的血管里，缓慢腐蚀着血液和灵魂，没有谁是干净的。这是人的原罪，与生俱来，无可逃避。”她指指心口，“这里面，住着魔鬼。”
　　百里谋祐垂下眼，端详透明液体折射出来的自己。他突然仰起头，将青柠檬汁一饮而尽。杯中残留的几滴清液，映出了七彩的流光，像是顽童丢下的几粒玻璃球，熠熠生辉。
　　“还真的是很酸啊。”他低声说，眼神飘忽不定。
　　青木不再说话，直直地看向百里谋祐眼底那潭水，目光空灵，仿佛已经凝视了上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