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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说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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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是自己送出去的东西,真的有一天看到它飞回来,我都不怎么敢相信呢,然生桑——找我有事么?”
因为看到老朋友而露出的笑容只是昙花一现,与三年前比,宇智波鼬更加消瘦了几分。想是一接到传讯,便动身了的,在他身上却看不到半点兼程赶路后应有的疲惫。
他走到桌前,坐下。
动作说不出的干净、好看,不带一丝冗余。
这个人,一直是如此从容不迫。
“你还是老样子啊,然生桑然生桑的……无论怎么不情愿,对于凭着一句拜托就为你带了这么多年小孩的老同学,不能表现得更加熟络一些吗?”
然生抬手,拿起酒瓶子,将鼬面前的酒杯满上:
“并非要紧的事,只是突然觉得应该来见你一面。”
听她这么说,鼬显得有些吃惊。
随即,他轻轻一笑,身周的气息为之一变——如冰化成了水,清冷依旧,却平静而放松:“今天格外坦率呢,是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吗?”
“最近发生了一些事,心境稍稍有了转变。”然生眨眨眼,慢悠悠地道。
“是吗?”鼬看着然生,他的眼瞳沉黑而深邃,仿若无梦的睡眠。
她注视着眼前的男子,仿佛是一个慢动作:他缓缓地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即便如此,他双眸中的神采,却没有丝毫的减损……然生眯着眼,不经意间,心神恍惚了一下。
七年前,三月的风吹的那一天,拂晓的森林里,潮湿的空气中飘散着凤仙花的香气。
日色苍白,乌鸦落在树梢上。
在“月读”之术中,他将年幼的弟弟托付给她。
“……情况就是如此,今后,佐助就麻烦然生桑多为照看了。”
“喂,等等,这个‘情况就是如此’是怎么冒出来的?根本就什么都没说吧你,想要糊弄过去的态度未免也太明显了。”
“你多心了。然生桑在这个术中停留太久的话,会给精神造成很大的负担,因此,来不及跟你详细说明了。”
“……你骗人。”
“是真的。”
再见说得很潦草。
所以,心中未尝没有想过,是否会有某年某月某日的某个没有预备的时间点,在某个陌生的地方,走过十字路口察觉到身后路人是离去经年的那一个。
然后有一天,真的见面了。抽出刀刃,身影交错而过,从他经年未变专注凝视的目光中,看到了自己和他同样漠然的面孔坚硬的眼神,一瞬间,口中言辞乏味,心中没有期待亦没有欢喜,只觉惆怅无限。
七年间,她持续缄默着,与他共享一个秘密。
她成了他的共犯。
“用最无懈可击的表情说着最荒谬的谎言,你就是这样的男人。”
摇晃着酒盏,然生叹了口气,神情略显无奈:“如果不是从三代那里了解了一切,指望你主动告诉我的话,到死都不会知道真相吧。”
“呵,抱歉呢。”熟悉如然生,仔细分辨的话,就会发现宇智波鼬此刻的表情称得上“无辜”两个字。
从十三岁到二十岁,他的这个表情,大概唯有然生一人有幸见识。
这可太糟糕了,然生不禁想。
即便是在整个黑暗世界的范围,依然鼎鼎有名的“游枭”然生,竟然被从小一起长大的家伙吃得死死的,真是……太没面子了。
桌面上除了酒和下酒的菜,还放着一碟丸子。
丸子都被鼬吃了。
这家伙还真不客气嘛,然生撇了撇嘴——当看到鼬拿起酒杯时,她微微蹙起了眉,却没说什么。
鼬只浅浅地喝了一口。
下一秒,他面色不变,右手猛地捂住嘴,咳嗽了几声后,从指缝里看到了血。
然生坐在位置上冷眼旁观。
过了一会儿,她才面无表情地道:“就这么一副破烂的身体,你也敢喝酒,嫌死的不够快吗!”
冷嘲热讽是一回事,该出手时,然生不会保留。
左手稳稳地端着酒杯,右手伸出,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结了一连串印,最后,一指直直地点在鼬的左胸口——心脏的位置。
坐在然生对面,鼬亲眼目睹了下面的场景:
一个小型旋风在室内凭空生成,从然生坐的位置至下而上地卷起,吹起了她的衣襟,长发。然后,“唰啦”一声,发带松开了——浅褐色的发丝飞舞在空中的时候,仿佛有什么陡然在友人的眼睛里点燃,青灰色的眼眸瞬间变成了翠绿色。
一股清凉的充满生机的气流沿着然生的指尖,传到鼬的心脏处,迅速扩散到全身。
隔着纸门,庭院中种了一片观赏用的竹子,叶片颤动,簌簌作响。
有一种波动在向四周扩散,正如凉风掠过粼粼的微波上。
穿过薄薄的纸门,穿过渐渐喧闹的大堂,穿过外面的人群、街道、市镇,沿着大气、水流、土壤、大地下盘结的根系,天空中飞鸟的眼睛,超越身体的局限,思感无限蔓延……鼬睁开眼睛时,气息已彻底平稳下来。
“真是了不起的体验,这就是仙术吗?”弯腰,拾起地上的发带,鼬看着发带背面、用银线绣上的复杂字符若有所思。
“看起来唬人罢了。”然生收回手,眼中还有最后一抹翠绿色没有褪去,“我也是第一次用,还不熟练。”
接过鼬递来的发带,重新绑上,再抬眼时,然生的身上已看不出任何异常。
“虽说如此,还是帮了我大忙呢。”鼬翻看着自己的手掌,前所未有的肤色红润又充满光泽——皮肤底下,血液在血管中生机勃勃地奔流着。
“随便你了。”然生摆了摆手:“不过你也明白吧。现在的状况算是我把生气直接灌到了你体内,就像给皮球冲气,看起来很饱满,一旦打开气栓,气又会很快泻掉——即是说只要你一使用忍术,就会立刻被打回原形。”
鼬笑了笑,对上述言辞不作评论。
这时,两人似有所举地同时转头,看向窗外。
几十公里外,白光一闪,爆炸的声音,甚至传到了这里。
自天花板上,簌簌地掉下几粒灰尘。
“是迪达拉的自爆。”鼬肯定地道。
“对手是佐助吧,大概。”然生看了他一眼,低头盯着酒杯中自己的倒影,“来这里的路上,我去看了佐助——成长了不少,身边带的伙伴也都是好手。那小子长大了还白嫩白嫩的,这些年在我养父那,苦头肯定没少吃,虐待应该是没有。”
“然生桑……”
“又变成‘然生桑’了,你那是什么表情啊,我又没怪他。”话虽如此,然生愤愤不平的表情充分暴露了她的心口不一。
鼬苦笑。
也许这一天就是宇智波鼬和然生,两张忍界有名的扑克脸,一次性地将下半辈子的鲜活表情挥霍了的大好日子。
下一刻,然生就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呐,鼬,突然想跟你说声对不起。”
“为了什么?”鼬平静得让人赞叹。
“最近看着鸣人,有些感慨。”
鼬顿时了然。
“人生中,拥有一个如然生桑般可以托付一切的朋友,我已经感到足够幸运。因此,然生作然生自己就可以了。”你若真变成九尾人柱力那样的性格,这个世界就太可怕了。
“你还真不贪心。”然生斜着眼,眼神是赤裸裸地怀疑。
“不过的确是有一件事遗憾得很——然生对我的败多胜少的战绩,恐怕是没有机会逆转了。真可惜!”
“……”
深呼吸,再深呼吸,然生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天黑前,我还得赶回村子。”站起身,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一袋东西,搁在桌上“这是临别赠礼”。
——“那么,是说再见的时候了。”
鼬看着这一幕,神情看不出什么变化。
直到然生走过他身边,他突然间伸手,准确地、毫不迟疑地、没有给然生反应的机会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然生疑惑地低下头。
她得到了一个温柔的短暂的吻。
眼睛登时睁得溜圆,然生一时间反应不能。
她呆呆地看向鼬——这是一双沉黑的恶作剧的眼睛,狡黠的光芒在眸子中闪烁,他那刚作了坏事的唇平正地抿着,越看越像是在暗笑:“长久以来,一直承蒙你的照顾,然生桑,你要长命百岁啊!”
我杀了你哦!
她恶狠狠地瞪着他,目光中却似有水光隐隐一现。
“呵,因为是最后一面了,所以才能够如此坦率。说起来,我们都是那种不够诚实的人呢。”鼬淡淡一笑,放开了然生的手。
“笨蛋啊你,有些话应该早一点说的。”然生扭过脖子,闭了闭眼,“安心吧,我绝对会活得像妖怪一样长命百岁。下一次见面,你就会看到一个白头发的老婆子了。”
“嘻,说得我真有些期待了。”
他还有很多很多的事要去做,他剩下的时间已很少很少,而他似乎一点都不着急,耐心地目送她离开,眼睛不舍得眨一下。
在他年幼时的梦境中,经常独自一人跑在静静的萧萧的林间小道上,路旁有刺蓬蓬的灌木丛,有小动物躲在下面,眼珠子闪闪发亮,梧桐树上,肥肥的鸽子咕咕地呼唤着同伴。
像被什么东西追赶着,他不停地奔跑奔跑,森林、峡谷、草原、沼泽、沙漠……在道路的彼端,是一片蓝得让人心碎的海,四季的花朵在波浪上绽放、凋零、绽放。遥远的天际,雨雾下降,白色的闪电就如心中突然发作的痛楚,在海天连接的地方抽搐痉挛。
他向天空伸出双臂,却不知自己在祈求什么。
而她,坐在黄昏的小河边,对岸的水边静静地站着一只白鹤,从山林里飞出了萤火虫点缀了她身边的雾霭,她拿着一根芦苇,在灯心草和睡莲丛中钓鱼。
风吹过,她回过头来。
那是好梦,但让人悲伤。
“说到别扭,其实你亦是不遑多让,然生桑。”
取过桌上的锦袋,放入怀中前打开一看,他露出“果然如此”的浅笑。
天色暝暗,空气中聚集着湿气,这个季节,随时会下雨。
他得走了。
因为他在这世上唯一仅存的亲人,已经在命运的前方等他,
踏出这扇门时,他依然是冷酷无情的“晓之朱雀”,只是,心中再无牵绊。
从七年前起,就在期盼着这一天的到来,背负着“叛徒”、“噬亲者”的恶名,希望在你的手中获得解脱。
“来吧,佐助,一个人到宇智波的秘密基地来,在那里和你了结一切。”
大雨滂沱。
然生回过头,望向来时的路。
狂风呼号,乱云密布。
沉重地雨点打在身上,隔着两层衣服仍生痛生痛。
在雨中站了好久,久到视线全部模糊了,她转过身,向黑暗中木叶的方向跑去。
——“对于这个残酷的世界来说,你太温柔了……若是累了,就去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