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中物[西幻]》十夜归

36、Ⅲ-8

　　杰克·班克斯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
　　被柔软的丝绸布料包裹着，让他稍稍感到安心。但是他仍不可控制地想起九天前的事情。

　　在那个昏暗沉闷的仓库中，模糊不清的咒语、突然吹起的腥风。
　　少女海藻般的长发向上飘起，紧接着是她的整个身体。
　　血液像雨一样洒下来，落在杰克·班克斯的脸上、身上。
　　克丽丝汀仿佛被无形的大手抓着，钉在房顶，大片的血液殷红了她的睡裙，使她看起来如同被人拦腰截断了一般。

　　“呼哈、呼哈、呼哈……”
　　杰克·班克斯感觉自己现在又回到了那间仓库中，血腥味盈满空气，使得空气都黏稠地像是择人欲噬的沼泽，想要将他拉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兰德尔带着艾利克和小奥卡姆先生进入杰克·班克斯房间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他蒙着被子，仰头抽搐、涕泗横流的样子。
　　小奥卡姆吃了一惊，牧师的职责让他顾不上别的，连忙跑过去按住杰克·班克斯的肩膀，乳白色的光明之力顺着他的双手留到杰克·班克斯的身上。
　　在治愈术的护持下，杰克·班克斯渐渐冷静下来。

　　他双眼中散乱的焦点开始凝聚，当看清小奥卡姆的时候，他有些吃惊地张大眼睛：“你是父亲请来的牧师大人。”
　　大约是因为小奥卡姆刚刚帮了他，杰克·班克斯没有纠缠几人突然出现在他房间的事情。
　　兰德尔在小奥卡姆身后推了他一把，示意他赶紧趁机询问。
　　小奥卡姆可怜巴巴地回头看他，兰德尔一点儿也不为所动。

　　内向的年轻牧师只好自己面对尚且惊魂未定的杰克·班克斯：“额……班克斯少爷，今天你妹妹回家的时候，我看你有些……唔，有些害怕？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她的身上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杰克·班克斯听到克丽丝汀的名字，又忍不住轻轻颤抖起来：“你们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啊？”
　　他反手攥住了小奥卡姆的手腕：“牧师大人，你是不是发现克丽丝汀她……她，她不是人。”
　　“什么？！”
　　杰克·班克斯颤抖着双唇：“她死了。克丽丝汀她死了呀！”

　　小奥卡姆回头和兰德尔相视，他们谁都没有料到杰克·班克斯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虽然那个少女看上去十分异常，但是谁也没有在她身上发现那种亡灵特殊的死气，他们本以为少女是被恶魔控制或者附身了。现在看来，难道另藏玄机吗？

　　兰德尔上前一步问道：“小班克斯先生，你为什么说班克斯小姐她死了？”
　　杰克·班克斯的瞳仁颤了颤，他咬紧下唇，避开兰德尔的视线，将头埋进双膝之间。
　　小奥卡姆在兰德尔的眼神示意下，也开口问道：“班克斯少爷，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杰克·班克斯使劲儿摇了摇头，突然出声喊道：“你们走！都离开我！谁也别想害我！”

　　他再次抬起头来，神色显得仓皇又癫狂，显然是又一次陷入到未知的幻境当中。
　　小奥卡姆再次将光明之力灌注到杰克·班克斯的身上，但是对方却没有任何反应。牧师不禁感到束手无策，他抬起头，水蓝色的眼睛看向兰德尔。
　　但是，看着这样的杰克·班克斯，兰德尔也没有什么办法，他又不是药剂师——这样想着，兰德尔将视线投给艾利克，如果不行的话，还可以采用暴力镇压的方法……

　　但是没等兰德尔真的把心中所想实施出来，杰克·班克斯的叫喊将管家与班克斯伯爵引了上来。
　　班克斯伯爵进门后看到自己的儿子缩在床头一角的样子，立刻怒火中烧。他几步走过去，将杰克·班克斯搂在怀中，面向小奥卡姆和兰德尔的时候，脸上那种过分热情的笑容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紧皱的眉毛和下垂的嘴角。

　　“你们做了什么？我的孩子好好的，怎么会变成这样？”班克斯伯爵将锐利的视线投向小奥卡姆，“阁下受命来此，应该是为我解忧的，我的儿子总不能干了什么事情引你怀疑吧？”
　　小奥卡姆被班克斯伯爵一顿抢白，顿时涨红了脸，呐呐不敢言。
　　兰德尔站在一旁，将小奥卡姆拉到身后，对班克斯伯爵说道：“伯爵阁下没有查清真相，随意质疑别人恐怕有损您的声誉。我们路过这里，听到班克斯少爷在屋里呻吟，奥卡姆牧师担心才进来为他治疗，您看不出光明之力的残留，也尽可以找人检测。伯爵阁下爱子心切，与其怀疑我们，不如赶紧找个药剂师来为他看看。”

　　兰德尔的话叫班克斯伯爵面露迟疑之色，他仔细看了看三个人的表情，语气缓和下来：“真是抱歉，我一时情急，并不是故意怀疑各位。您看，眼下我儿子这种样子，也不好叫你们在这里看笑话——管家，带奥卡姆阁下和他的朋友们去休息吧，顺便叫医生上来。”
　　他已经摆出送客的态度，几个人也不再多做纠缠，顺势离开了杰克·班克斯的房间。
　　他们刚刚退到走廊上，便看到克丽丝汀·班克斯在女仆的跟随下走了进去。

　　少女仍带着那副怪异的笑容，语气却是悲伤而焦虑的：“哥哥！我听说哥哥你生病了，你还好吗？”
　　她的裙摆在门口一闪而过，随后房门被紧紧关闭。

　　三个人站在走廊上，面面相觑。
　　半晌之后，艾利克开口说道：“那个班克斯家的小少爷刚才装疯卖傻呢。”
　　他眼睛尖，看到了杰克·班克斯被父亲保护在怀里时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变化。
　　看来，别说是村子里了，只是班克斯伯爵这一座小小的城堡之中，也同样阴云密布。

　　而此时在杰克·班克斯的房间内，克丽丝汀正坐在杰克的身旁，细细地为他擦拭着汗水。但是杰克却因为她的这个动作而更加汗流浃背。
　　医生之前已经离开，为少年开好了安眠的药物。一些仆人去为他换洗衣物，房间里的人少了不少。

　　班克斯伯爵站在一旁看着一双儿女，眉头紧皱。过了一会儿，他才沉声说道：“好了，杰克，看看你成什么样子。其他人都跟我走吧，让少爷好好休息。”
　　克丽丝汀搂住杰克的肩膀仰起头，软声乞求道：“父亲，就让我陪着哥哥吧，你看看哥哥这可怜的模样，让我留下来照顾他吧。”
　　她话音刚落，杰克就吓了一跳，他哭着直摇头，连说“不用、不用”。
　　班克斯伯爵的脸上阴晴不定，视线在克丽丝汀和杰克的脸上来回扫视，最后停在杰克那张写满了惊恐和慌乱的脸上。
　　“杰克，你妹妹失踪这么多天后好不容易回来了，你应该多关心关心她。你们毕竟是兄妹，有什么话都应该分享给彼此。对吗？”
　　最后两个字，班克斯伯爵是紧盯着杰克的眼睛问出来的，杰克·班克斯觉得那道视线几乎要刺穿他的皮骨，看透他的灵魂。
　　在另一种不可言说的恐惧下，杰克呜咽着点了点头。

　　于是所有人都离开了房间，屋里只剩下杰克和克丽丝汀两个人。
　　杰克惊惧地看着克丽丝汀，忍不住想要将身体往后缩，但是克丽丝汀制止了他。
　　少女伸出手按住了他的肩膀，杰克便惊悚地发现自己竟然一动也不能动了。

　　“嗬、嗬……嗬嗬……”杰克从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喘息。
　　克丽丝汀凑近杰克脸前，语气天真地问道：“哥哥好怕我啊，总想逃开我身边——那天也是哦，我对哥哥喊：救救我——救救我——我好疼啊——可是哥哥也是毫不犹豫地跑掉了呢，克丽丝汀好伤心啊。”
　　她的语气一波三折，仿佛自导自演了演了一出舞台剧。
　　杰克的胸口起伏地更加厉害了。
　　在他因缺氧而发花的视线中，屋子里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熄灭了。月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恰巧照在克丽丝汀的身上。

　　少女在银白色的月光中褪去了人类的伪装。
　　她的头发失去了光泽，沾满灰尘和蛛网，换上的新装也被泥土和血液污染，看不清原来的模样。本来柔软鲜嫩的脸颊如今成了残破的腐肉，苟延残喘地挂在骨头上，甚至能看到蠕动的虫子在红红白白的肌理中来回穿梭。
　　克丽丝汀将自己腐烂殆尽的脸捧到杰克的面前，幽幽地问道：“哥哥，你知道我在那个仓库里是怎么度过这九天的吗？”
　　杰克发出一声艰难的吞咽声，终于双眼翻白，昏死过去。
　　克丽丝汀目光冷淡地看着昏倒在床上的杰克，她沐浴着月光，小腿轻轻晃动着，咧着笑哼唱：“九个娃娃捉迷藏、捉迷藏……谁赢了？鬼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