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中物[西幻]》十夜归

14、Ⅱ-1

　　春日里和煦的阳光透过彩绘玻璃，照射在教堂中间的光明神像上，将神像本就悲天悯人的五官映照得更加温柔可亲。

　　休伯特·米尔顿大主教凝视着神像，低头念出祷告词。
　　随后他看向今日的访客。

　　“我的兰德尔，愿神护你安健。”米尔顿大主教面带微笑迎向故友。
　　兰德尔今日出行只穿着一身白衣黑裤，脸上带着一副半边眼镜的他，看上去更像是哪家的贵族少爷。

　　兰德尔跟着米尔顿大主教一起在祷告区坐下，面对主教的祝福，他难得回应一回：“希望光明神真的能保佑我，别再经历什么奇怪的事情了。”
　　米尔顿挑起半边眉毛——他这个动作不太符合主教的庄重得体，却也无损他的气质——对兰德尔笑道：“听上去你又有了什么冒险经历？”
　　兰德尔倍感沧桑地叹了口气，无意多谈：“我今天来找你，是想问你再要一滴圣灵之水。”

　　米尔顿更感惊奇：“我记得你上一回来取是在半年之前吧？不是说暂时不会需要了吗？”
　　兰德尔摇了摇头：“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你这里还有存货吗？”
　　米尔顿无奈地说道：“光明神降下的恩惠，你的措辞能不能不要像在商店里卖货一样……”
　　兰德尔：“有什么区别？难道你就不收我的钱了么？”
　　米尔顿说不过好友，只好耸了耸肩略过这一话题，他算了算说道：“幸亏你来的及时，今年分的还剩下几滴。等我叫人取过来。”

　　等到米尔顿将东西交给兰德尔之后，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你到现在还没有放弃制作贤者之石吗？”
　　兰德尔垂下眼睑：“炼金术师至高的追求，我没道理轻易放弃吧？”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算了，一会儿留下来吃个饭？我们也好久没见了，正好也让我听听你最近的经历。”
　　兰德尔十分果断地拒绝：“今天就不了，家里还有小狗在等我呢。”
　　米尔顿觉得不过是半年没见，眼前的这个老友就叫他认不出来了：“你居然还会养狗？”
　　兰德尔禁不住翻了个白眼：“其实是狗皮膏药才对。”

　　告别米尔顿大主教，兰德尔回到城外属于自己的属地。
　　与一般喜欢将居所建成塔状的同类和法师们都不同，兰德尔讨厌逼仄而阴郁的环境，他将住所选在了一个村庄的边缘，那是座占地不小的庄园。
　　月季丛的荆棘常年环绕在外墙之上，阻挡有些好奇心过重的家伙的打探。

　　兰德尔推开沉重的雕花大门，在燃着魔法灯的客厅里，他最先看到的是坐在沙发上看书的骷髅战士。
　　老实说最开始的时候，每天在自己的庄园看到一个骷髅架子四处晃悠，兰德尔确实觉得挺挑战神经，不过现在他也已经习惯。
　　无论如何，骷髅战士都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兰德尔不可能让它独自在人间游荡，最后哪天被拆成一堆骨头。

　　但让他感到意外惊喜的，是这具骷髅真的具备了进化学习的能力。对方一天一天越发清晰的头脑，都让兰德尔兴奋不已。
　　这简直超越了书本上已知的任何一种记录和假设，叫炼金术师充满了想要探究的欲望，不过骷髅战士也渐渐有了对他人情绪的感知，当第一时间发现到兰德尔那堪称狂热的目光时，他就立刻警惕起来。
　　连续两天，兰德尔都没有在庄园里找到它的踪迹，就在他开始怀疑对方离家出走的时候，兰德尔居然在他收藏的骑士甲里找到了这家伙。

　　天知道，当半夜一个转身看到骑士甲的头盔中冒出的幽蓝鬼火时，兰德尔的心脏差点都停止搏动。
　　于是炼金术士对真理的追求只好到此止步。

　　骷髅战士看到兰德尔回家，立刻把书扔到了沙发上，站起来迎接他。
　　兰德尔一边将外套脱掉，一边呵斥它：“告诉过你多少次了，看书要轻拿轻放！再这样，我就把书房锁起来。”
　　骷髅战士开合了两下嘴巴，咯哒咯哒的声音也不知道要表达些什么。
　　兰德尔顾不上搭理它，捧着自己买回来的东西往地下实验室走。

　　骷髅战士愣了一下，拿起放在桌子上的纸和笔快速写了些什么，扯着纸递到兰德尔的眼前。
　　兰德尔眯起眼睛看了一下，对方大长骨指头写出来的字比小孩子还不如，他分辨了几秒才拼出来：“艾—利—克？”
　　骷髅战士点了点头，眼眶里的蓝色火焰都烧的旺了一些。
　　兰德尔莫名其妙：“什么意思？”
　　骷髅战士手舞足蹈地比划了一下，兰德尔问道：“你说这是你的名字？”
　　骷髅战士扶着脑袋狠狠点了两下头。
　　兰德尔没什么兴趣：“我觉得叫你小狗就挺好的。”
　　骷髅战士不死心地抖了抖手里的纸，却只换回兰德尔漫不经心的一瞥。
　　它把纸团成一团扔在地上，伸手狠拽了一把兰德尔打理好的银灰色头发，迈着大步走掉了。

　　头皮猛地一疼，兰德尔气得大叫：“混蛋！你给我站住！”
　　骷髅战士索性跑走了。

　　兰德尔站在原地抓狂地叫了一声。
　　说实话，现在兰德尔已经不再害怕骷髅战士的那副尊荣，他更怕的是对方幼稚低龄的熊孩子性格啊！
　　……好像当了爸，感觉身体被掏空。

　　之后几天，兰德尔和骷髅战士开始了漫长的拉锯战。
　　因为记仇之前被揪了头发，兰德尔死活不叫骷髅战士给自己取的名字，骷髅战士就天天捧着一堆稿纸跟在他屁股后面坚持不懈持之以恒。

　　今天也同样如此。
　　兰德尔正站在他的实验室中，构造新的炼金装备，骷髅战士仍不死心，拿着写好的纸条一直在兰德尔眼前晃悠。
　　兰德尔不胜其烦，抬起头来，在骷髅战士期待的魂火凝视下，面无表情地说道：“小狗、小狗、小狗、小狗……”
　　骷髅战士气得整个骨架都哆嗦地摩擦起来，他三两下把手里的纸撕掉，扔到兰德尔的面前。
　　兰德尔眼睁睁地看着那团纸在试验台上弹了两下，最后掉进不远处沸腾的坩埚里……

　　“艾！利！克！那是我两千个金币的材料！！”
　　兰德尔崩溃地喊道。
　　实验室里的术式响应主人的情绪波动亮了起来，先是一场人工雨哗啦啦扑灭了坩埚下的火焰，随后不知道藏在哪里的赤红色藤蔓将骷髅战士卷了起来，倒吊在房顶上。
　　兰德尔十分冷酷无情：“好好反省吧，你这个头盖骨混蛋。”
　　说完就把骷髅战士一个人关在了里面。

　　兰德尔是第二天下午才把艾利克——炼金术士经过一晚的冷静，决定就这件事低头，所以现在就这样叫他吧——放出来的。
　　被大头朝下吊了一晚上的艾利克觉得自己眼眶里的魂火都飘歪了。
　　兰德尔扔给艾利克一颗小小的银色纽扣，让它把那东西贴在自己的颈椎前方。

　　“我对灵魂的了解只有皮毛，这是个残疾人专用的发声器，我给改了改，你自己试试能不能用。”
　　艾利克的魂火跳动了两下。
　　它照着兰德尔的吩咐放好发声器，试着咬了咬颌骨，一开始只有骨头相互撞击的声音，随后似乎有其他的动静从艾利克的身上传了出来。
　　艾利克又试了一会儿，显得生涩磕绊的发音响了起来：“兰、咳、兰——德尔。”

　　艾利克的魂火猛地蹿高一截，他又再度说道：“兰、德尔，兰—德—尔，兰德尔。”
　　兰德尔做了个暂停的手势：“好了，我知道能用了，你别叫了。”
　　他看上去一点也不为艾利克开心，其实在心中长舒了口气。

　　发声器是兰德尔几天前就买好的，毕竟艾利克一直不能说话不是长久之计，这对一个有思想的“人”来说也太过残忍。
　　但是他对灵魂的了解都是从柯尔比那里学到的，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做出让一个骨架子说话的装置，因此进展一直很缓慢。
　　昨天的事情算是让兰德尔下定决心加快了炼制的进度，但是能不能成功他本人也有些打鼓。
　　但显然，兰德尔想，我的本事真是没话说啊！

　　不过，没过几天，兰德尔就开始后悔给了艾利克发声器。
　　骷髅战士久旱逢春，立刻变成了一个话痨。
　　以前天天跟在兰德尔屁股后面写写画画，现在则是跟在他后面啰嗦个没完。
　　兰德尔魔音穿耳，严重影响工作进度。
　　他终于忍无可忍，转头对正在给他朗读诗歌的艾利克说道：“你跟我来到这里，还从来没有出去过，这样吧，家里没有食物了，你到附近的村子带回来点面包如何？”

　　艾利克的魂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