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伦轶巾帼——孝贤皇后传》清墨一世

75、暮老

　　这一次的君柔并没有拒绝面圣，反而着意打扮了一番，早早地等待着弘历的到来。
　　她知道弘历有话要说，她也想听到那些话。
　　于是弘历踏进久久未曾到来的咸福宫时，感慨万分。咸福宫依旧是气派大方的，他给了她贵妃之尊，她住的宫殿也是精美的。只是冬日萧瑟，又在黑暗笼罩下，这偌大的宫殿，看上去竟然有些孤寂和凄凉。连落在这里的月色都是冰冷落寞的。
　　进了内屋，他看见了许久未见的君柔。
　　她一身墨色的印花锦缎旗袍，围着红狐围脖，脚上蹬着同色的皮靴，外罩件银白色的兔毛风衣，头上却只简单的挽了个发髻，簪着一支八宝翡翠菊钗。她移步走来，犹如一朵浮云冉冉飘来。随着接近，灯火慢慢勾勒出她精致的脸廓，散发着淡淡的柔光。
　　这一瞬间的恍惚，仿佛还是王府初见时的惊艳和心动。
　　年岁并没有让她老去太多，岁月仁慈，只是给了她另一份独特的气质。
　　弘历扶起正要行礼的君柔，“打扮地这样鲜亮，看来你这些年的病是好了？”
　　君柔泯着嘴向弘历浅浅一笑，更是玉面芙蓉，明眸生辉，美艳不可方物，“臣妾陋颜，若不加粉黛，怎敢面圣？”
　　弘历一向知道她的美风华绝代，后宫没有一人能比及半分。他却没想到这样惊艳的眉目，在灯光的柔和下居然美的如画一样。
　　若不是许久不见，仔细打量，弘历或许一生也发现不了这样的美。
　　“不止是容颜这样肤浅的东西，皇上不知，后宫佳丽如云，您不经意间便能错过许多美好。”君柔仿佛猜到了弘历的心思，柔声道。
　　弘历忍不住叹息，“君柔，是什么，让我们生分了？”
　　他从前没有太多心思思考，如今却不得不好奇，他曾经那么宠爱她，为什么他们会疏远？
　　君柔低眉，掩藏住如秋水柔美的眼睛深处的凌厉，弘历自然不知道，她早就不是当年那个简单纯粹的君柔了。“那么臣妾敢问皇上，又是什么，让您和皇后娘娘生分了呢？”
　　弘历脸色一变，“朕以为你想通了，原来你是想问这个？”
　　“皇上不愿意回答吗？”一向温婉的君柔此刻却咄咄逼人，“皇上可知，臣妾不仅是替皇后娘娘问这一句，更是为了后宫所有姐妹开口？！”
　　弘历皱起眉头，“你到底想说什么？”
　　“皇上您富有天下，只要您想要，天下的女子都会流水一样送到京城选秀，供您采撷。”君柔楚楚动情道，“可是您可知道我们这些王府旧人的心思？”
　　弘历心思一动。
　　君柔哀婉的声音在耳边继续诉说，“您当然不会知道，也不会明白。恐怕您甚至已经忘了，皇后娘娘已经年过三十了。她昨日梳妆时，已经有了第一根白发……”
　　弘历突然就被这一句触动了情肠。
　　他该知道的，他和他的清琬，都在不可避免地老去。清琬把最好的年华都给了他，现在她眼角的细纹已是脂粉不能修饰的，眉宇间的沧桑和疲惫已是凤袍不能掩盖的。他其实一直都知道，却一直都视而不见。
　　“臣妾等已经没有了年轻娇嫩的面容，心心念念的不过是皇上念旧时的那一份牵挂和回忆。臣妾等旧人能守住的，能倚赖的，只有您的旧情了……”君柔说到这里已经泫然欲泣，“皇后娘娘是六宫之主，更是臣妾心里的标杆。您待皇后娘娘好，臣妾等看着高兴，心连着肺腑都是暖的。因为臣妾知道，皇上是不会忘记我们的……”
　　许久，弘历才沙哑着嗓子开口，“从来没有人对朕说过这样的话。”
　　“臣妾的心意，相信和敬公主已经给您说过了。”君柔跪了下去，“这些话憋在心里多少年，今日能说个痛快，臣妾心满意足。皇上若要责罚，臣妾绝无怨言。”
　　“来，起来。”弘历拉起君柔，手指摩擦过她的脸颊，“朕与皇后同岁，年华的流逝，朕也不是感觉不到。你今日倒也是敢说。”
　　君柔低垂着眼睛不敢和弘历对视。
　　弘历握住她的手向床榻走去，“好多年不曾歇息在你这里了，侍寝的规矩，你还没忘了吧？”
　　“皇……皇上……”听了这一句话，君柔猛地推开弘历，像是丢掉一块儿烫手山芋一样，脸颊更是绯红一片。
　　弘历低声笑着把她拉到身边，“看来是没忘了。”
　　君柔身体十分僵硬，低声道，“皇上……臣妾并不是这个意思。”
　　弘历打横抱起君柔，叹息道，“君柔，朕和皇后之间，需要一个你。”
　　弘历一时无法拉下脸来和清琬和解，却可以借助君柔来传达心思。这应该是满意的结果，可是心底却有一丝酸涩，在欣喜之外，骗不过自己。那是君柔无法言明的私心，她虽然是愿意的，但她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她并不只是两个人的媒介和工具。她……还是希望弘历心里能有自己的一点儿位置，不要太多，只要有就够了。
　　这时一句话夹杂在铺天盖地的吻里，落在了君柔耳边，“朕，也需要你。”
　　感动砸了满怀，君柔闭起来的眼睛锁住了汹涌的泪意，手指微微蜷缩，她单薄的身子轻轻颤抖起来，带着酥酥麻麻的痒。
　　并不多，这就是君柔全部所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