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伦轶巾帼——孝贤皇后传》清墨一世

50、莲枯

　　原本正要歇下的清琬突然听到两个消息，一是若华有孕却腹痛，有滑胎之意；二是惜莲意外落水，虽然救起来了，但气息微弱，已经昏死醒不过来了。
　　清琬急匆匆地问，“两边如今怎样？”
　　“金贵人正在诊治还不知道，不过太医说仪嫔好像有苏醒的意思，大概是回光返照……”
　　虽然心里想让弘历先去看惜莲最后一面，可是清琬明白任何妃嫔都不如皇嗣重要，所以只能先让弘历去看若华，自己去看看惜莲。
　　惜莲静静地躺在榻上，原本就瘦的脱型的人经过冰凉的湖水的浸泡，已经是病态尽显。她死气沉沉地躺着，连呼吸都微弱不见，仿佛已经沉沉睡去了，再也不会苏醒。
　　清琬突然想起来那一日她初次来拜见自己时一颦一笑间的风采和惊艳，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俏佳人，怎么就成了行将就木的病人呢？
　　清琬的眼泪陡然落下来，哽咽道，“敢问太医，仪嫔怎么样了？”
　　太医眉头紧锁，叹息道，“皇后娘娘容禀，仪嫔娘娘已经是不行了。微臣正在施针，争取让娘娘再苏醒半个时辰左右。”
　　清琬心里一紧，“请太医务必救救仪嫔，她没和皇上和本宫说完话……”
　　“是，请娘娘移步，微臣自当竭尽全力。”
　　刚出了门，弘历急匆匆赶过来，“仪嫔怎么样了？”
　　清琬含泪摇摇头，“太医正施针，惜莲或可再回光返照些时辰……”
　　弘历眼里闪过一瞬间的凄然与不舍，却还是没有迈步进去，也没有再说话。
　　清琬又问，“金贵人那里可好？”
　　“虽然有点凶险，可孩子还是保住了，太医说以后好好保养不成问题。”弘历松了口气，有不少欣慰。他子嗣实在太少，虽然嫡子永琏聪慧过人已经秘密被立为储君，但谁不希望有多子多福的好运气呢？
　　清琬道，“好，臣妾一定会好好照顾若华和孩子，皇上请放心。”
　　弘历拍了拍清琬的手，“有你朕总是可以放心。”
　　里面传来莺歌惊喜的声音，“娘娘！你醒了！”
　　太医立刻出来复命，“仪嫔娘娘苏醒了……可，也就一刻左右的时间了。”
　　莺歌亦道，“皇上，我们主子说有话想单独跟您说。”
　　清琬虽然想看望惜莲，却也不愿意打扰她和皇上最后的时间，只好在外面等着。
　　君柔闻声也赶了过来，看见清琬呆呆地立在庭院里，急忙上去，“我才听了事情始末，急忙赶过来了，现在怎么样了？”
　　清琬看她一路疾走，寒凉的秋日里额头上都有了细细的汗珠，又想起惜莲已经回光返照，将来或许只有君柔可以陪伴左右，心里更是凄凉，“若华那边没什么事了，惜莲却……本宫理应过去看看若华，可是惜莲这边我实在不愿离开，说不定，我还可以再见她最后一面，说说话……”
　　君柔体贴道，“娘娘放心，臣妾这就代替您去看望金贵人。您在这里等着仪嫔妹妹吧，雪霁，扶皇后娘娘在偏殿坐下。”
　　清琬动容，“还好有你。”
　　君柔嫣然一笑，“臣妾会一直陪在娘娘身边。”

　　弘历看见床榻上躺着毫无生气的惜莲，心里猛然地一阵痛楚。在清琬进府之前，惜莲是所有人里面容貌才情最好也是最受宠的。他对她动过真情，也是真的宠爱了他许久。知道她体弱，每到了春秋季节总容易风寒，却不想不过几年时间，她居然已经病入膏肓。刚刚从水里救出来，她的头发还是湿漉漉的，脸色蜡黄地几乎已经是一个死人的模样。
　　“皇上，皇上，臣妾有话给你说……”惜莲挣扎着起身，看见弘历呆滞的目光，凄然一笑，“臣妾陋颜，本来不应该污了皇上尊眼……但臣妾有话，不得不说……”
　　弘历扶起她，努力不去注意她瘦成一把骨头的身形和浓重的病气，“朕……也有话想和你说。”
　　惜莲看着皇上，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让她无法说话。
　　弘历定定地看着她，“惜莲，朕自问待你不错。朕想问你，贵妃的孩子，到底是不是你害死的？”
　　惜莲浑身一颤，不可置信地看向皇上，身上忍不住地战栗，她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皇上……您一直怀疑臣妾……”
　　弘历只道，“是与不是，朕只要一个答案。”
　　“臣妾没有！”惜莲浑身打颤使不上力气，这四个字却说的咬牙切齿，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
　　她一直以为皇上是相信她的，却不想皇上一直在疑心她。甚至要在她临死前逼问出一句结果，生怕她带走了这个秘密一样。
　　惜莲的眼泪大颗地滚落下来，面上却是冷笑和绝望，“皇上……臣妾这一生到头，临死前就只配您这样一句问话和疑心吗……臣妾侍奉了您十几年，尽心尽力，您也宠爱过臣妾多年……臣妾以为，就算您不喜欢臣妾，也总有一两分温情和真意吧……”
　　可是在知道她马上要死的时候，弘历想的既不是和她温情地回忆从前相处美好的时光，也不是安慰和保护她的家人，甚至都不曾听她诉说一句，就急匆匆地质问和怀疑。原来自己的一生，都抵不过这一点疑心。原来自己活生生的命，都不如别人陷害的一点疑影。
　　惜莲突然觉得自己好悲哀，一生的荣华富贵仿佛是个天大的笑话。
　　弘历眼底有一丝愧疚，“朕并非怀疑你，只是多问一句罢了。惜莲，朕自然记得你的好，朕也是喜欢你的。”
　　惜莲看着弘历，笑的悲凉，那眼神分明是绝望的，“说的真好听啊……喜欢？皇上这样薄凉的喜欢，臣妾可承受不起……”
　　“惜莲！”弘历怒道，“朕看你病糊涂了，不会和你计较，但你也要注意言行举止。你看看自己这是什么样子！”
　　“什么样子……”满心满肺的苦涩几乎要溢出来，惜莲终于心如死灰，竟是一点求生的欲望也没有了，“臣妾现在的样子，自然是皇上逼出来的！”
　　弘历霍然起身，已经动怒，“黄惜莲！”
　　惜莲眼神已经开始涣散，她感觉温度一丝丝从身体里被剥夺走，只剩下彻骨的寒凉。而眼前弘历愤怒的脸也开始模糊起来，连呼吸都被什么阻碍了，她终于缓缓闭上了眼睛，“你还记得……我最初的样子吗……”
　　曾经的她容颜清丽，谈吐不俗，是多少少年郎追求的窈窕淑女。选秀以后，她怀着一颗忐忑又激动的心被一顶小轿抬进王府做了弘历的格格，那一夜弘历握着她的手，何等柔情蜜意。而他清俊的眉目在她心间就牢牢刻下，从此牵绊了她的一生。
　　“仪嫔娘娘薨了……”
　　宫殿里抽涕之声不绝于耳，弘历突然觉得眼睛酸疼，闭上眼睛，竟然湿润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