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伦轶巾帼——孝贤皇后传》清墨一世

117、死言

　　弘历踏进屋子里时云欢将将醒来，目光是涣散的，被人强硬地从死亡里拉出来，云欢意识模糊一片。
　　弘历冷冷地打量着床上的女子，他对云欢没有什么感情。云欢虽然面容姣好，但在美女如云的后宫里也不算顶尖的，当初也不过是看她家室性情合适，才封赏入宫。这么多年来，虽然她不是那么会讨人欢心的女子，但她的善良纯朴，老实本分也算让人安心。若不是她妹妹云霏推了珺瑟入水，弘历或许还会对她有几分稀薄的情谊。
　　可是哪有那么多公平的事，妹妹出事，姐姐难免被迁怒。云欢又是个木讷固执的，从来不肯低身邀宠，弘历就自然而然地放下了她，忘记了她。
　　看她病重，弘历念及这些年她侍奉的也算贴心，终究不忍，给了她嫔位，但他万万没想到，一个病的瘦骨嶙峋难以起身的女子，竟有心力去毒害皇子。
　　“你时间不多了。”弘历冷声道，“说吧，你还有什么话没说干净？”
　　有些迷茫和朦胧的，云欢眨着眼睛，气若游丝，“皇上想要臣妾说什么？”
　　弘历冷笑，“妃嫔自戕是大罪，祸及家人，是你想要的吗？”
　　云欢认命地闭上眼睛，“臣妾说的，皇上会相信吗？”
　　弘历语气平淡，却又狠厉，“相不相信朕自然有决断，但你说没说清楚，便是看你是否想灭了柏家满门了。朕问你，毒是你下的吗？”
　　云欢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是。”
　　弘历心里一紧，面色更加难看，“为何？”
　　云欢激动地浑身打颤，但因为没有力气，只能剧烈喘息几口，“因为臣妾恨毒了纯贵妃！”
　　“什么样的事，让你不惜这样害人？”弘历怒道，“害了人又自尽，柏云欢，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你若还是想用几句不明不白的话搪塞朕，可别怪朕对你的母家不留情！”
　　“皇上明明一点儿也不疼爱在意臣妾，却这么了解臣妾的软肋……”云欢虽然笑着，泪水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七零八落地砸在被褥上，“臣妾这一生，在您眼里，到底算什么？”
　　弘历厌恶地别过头去，“你没有多少时间了，别说这些有的没的，朕只要实话！”
　　云欢下定了决心，惨然一笑，“臣妾自然愿意说，只怕您听了后悔。”
　　弘历侧耳去听，云欢的力气渐渐弱下去，声音也是断断续续，缥缈低微――
　　“臣妾病入膏肓，时日无多。若非恨极了，又没有办法接近纯贵妃，又怎么会想着死前拉上一个六阿哥？稚子无辜，纯贵妃的孽障不该由他承担，可只有他出事，纯贵妃才能痛彻心扉！只是臣妾笨拙，终究是露了马脚，如今除了自戕保住最后的尊严，又能做什么呢？”
　　弘历皱眉，语气有些迟疑，“纯贵妃……可是做了什么？”
　　云欢闭上了眼睛，气如游丝，“臣妾拼死把知道的和猜测的都给您说一遍，臣妾人微言轻，不敢求您全然相信，但您若能听进去两分，臣妾这一条命也不算枉死了！”
　　“敢问皇上可还记得，当年的仪嫔姐姐黄惜莲……”
　　等到云欢把慕晴杀害仪嫔，害珺瑟坠落受伤，利用嘉嫔让永琏落水……一系列的事说完，弘历只觉得恍惚。太阳穴突突得跳着，心里是一片冷涩，孰真孰假他并不能分的清楚，一向柔美乖顺的苏慕晴和以死发誓的柏云欢到底哪个可信？
　　“臣妾与纯贵妃和嘉嫔亲近这么多年，查到的全部如此了。”
　　弘历沉默良久，方沙哑着嗓子道，“纯贵妃如其封号纯良，决计不是你说的蛇蝎妇人。朕只当你是病糊涂了……”
　　云欢笃定地笑，“皇上若不是已经信了三分，就不会这样说话。”
　　弘历神情复杂地看着云欢，“你总说自己笨拙，朕却看后宫也没几个比你聪明的。”
　　云欢觉得呼吸困难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一丝一丝抽离她的生命，拼着最后的清醒，她努力仰起头去看弘历，声音凄厉，“皇上！臣妾……臣妾言尽于此，臣妾的一生也终结于此……臣妾不敢奢求太多，只想问一句，这么多年，您的心里，可曾念过臣妾一丝一毫的好处？”
　　弘历愣了愣，垂眸看着云欢，“这话问的但也算是痴情了。”
　　云欢很不喜欢弘历这样居高临下的眼神，他的眼太深邃难懂，终其一生，云欢也没能看清。
　　“那你对朕又有几分真心呢？自从你妹妹死了，你从来没再主动找过朕，你敢说对朕没有怨言？你很在意的是自己的母家，朕看重的也是你的父兄，咱们也算是同心了吧？”弘历理了理云欢的碎发，手指无意识地抚摸过她冰冷的脸，却没有多少温情，“所以朕对你已经算是仁尽义至。你放心，你走了以后，朕对外只宣称是病逝，让你以嫔位下葬，也算是成全了你伺候朕一场的情分。”
　　巨大的痛楚扼住了云欢的喉咙，原来伤心到了极处，是连眼泪也流不出来的。她脸色已经开始发青，剧烈地喘息着，眸光里尽是寒凉的绝望。
　　弘历不欲再看她生命最后痛苦挣扎的样子，就抽回手转身离开了。
　　云欢的撕心裂肺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来――
　　“臣妾谢主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