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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三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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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结束,一天又开始,这段由大西北返回京师的旅程,是日恒这辈子最不希望过完的旅程。所以沿途他一直都额外珍惜,从不肯放过日凝的一颦一笑,他得把这些美好的事物深深地扎进脑海中,在余下不多的时间里还能充分地回味。
出了大草原,又走了几十里的山路,终于,开始看到一些纵横阡陌的田野农耕,炊烟袅袅地在官道两旁四下散布的盖瓦房屋升起。
暮雪初下,有飞絮夹杂在冷风中,把手一摊就能接住一些,只很快就在手里融化。尔后,风越来越疾,雪也越下越大,不一会儿,麦田里那些整整齐齐扎起的麦茬上就凝上一层薄霜了。
天色还没完全暗下就隐约看见不远处伫立自烟雾中巍峨的青石城门,城墙之上仿佛还立了几根杆子,上面有白色的旗帜。
接近城门的时候,那些临靠的村子几排屋舍上都有白色挽纱翩飞,与雪一色。
日恒的脸色似乎越来越难看了,眉宇的地方有淡淡的皱褶,每走一步都仿佛千斤铁铸一般。
“阿恒···”日凝仰起头,脸带忧色。
除了眉宇和苍白的颜色外,他的脸上基本看不出到底是什么情感,眼神一如两潭幽深墨黑的井,薄唇紧抿,飞絮已经沾了一脸都没来得一拨。
看到这里,她轻轻拉住了他的衣摆,他就停了下来,面无表情地继续盯着前方城门上那道紧紧闭锁的铜钉大门。她轻轻踮起了脚,伸出袖子替他擦去了两颊的雪水,触碰到他那与雪相差无几的冰冷脸庞时,她的心不禁紧紧一蹙,抽痛了一下。
当他们找到落脚的农家,准备天亮以后进城,农家的人告诉他们,个把日前天冷,那硬是熬了好些年的皇帝终于熬不住了。然后龙驭后的第二天,四王爷来了,八王爷、十七王爷也相继到了,好几天几夜的,那些士兵们一直围守在城外,昨儿个才硬攻了进去,进城后那些王爷们就下令把城门紧锁,这些日子都不得开,人都不知在里头搞些个什么呢!
然后,又说了这些年来都由国舅爷扶政,那些农税都增了许多,一家子老老少少十几口,都快揭不开锅了,媳妇年头生下一个白胖的儿子都不得不被人抱养了才勉强支撑起来,老母亲因此都老脸横泪地跑到河里几趟了,所幸每次都遇得村里的人。
说到这里,那双手枯黄,黝黑满是皱褶的明显比实际岁数老了几十岁的农夫擦了擦泪,再一瞧他身后的老老少少,一个个发育阶段的孩子都明显地营养不良,头部显得异常地大。隐在漆黑角落里躺着个个形容枯槁的老妪,不时地狂嗽一阵,又归于平静。
日恒掏出腰间一锭银放到了农夫手里,那个枯瘦的手颤抖着就硬是要塞回去。
“公子···我们虽然困苦,说这些也不是博取公子的同情,您之前已经把食宿的费用给了,予人方便而已,我们本就不该收的,现在怎地能再拿?”那老农不同意,后来日凝笑嘻嘻地说那是预先给的一年的食宿,说是明日要是进不了城,都不知道得在此留多久,这才勉勉强强把银子塞了过去。
“阿恒,明日我们该如何进城?”老农给他们劈出一个小房间,原来是存放麦种的,现在角落里仍堆放着一些穗子,日凝就舒服地靠着,把玩着手里的穗子问那端坐在屋里一头的日恒。
“既然十七王爷已经到了,司马空应该也来了,明日,你就留在这里,我那边安排好了就过来接你。”日恒已经静静地在安排了。
“不,我得跟你一块!”日凝一听立马摇头拒绝。
“我得偷偷地摸进去,带着你着实不便,听话。”支起的窗户投入银白的光,刚好显出了日恒刚毅的轮廓,只他背着光,看不清他的表情模样。
“好吧,”日凝垂眸,自嘲道:“反正走不走,向来你说了算。”
“凝凝···”他欲言又止,皎色的光将她落寞的眉眼都勾勒得妩媚动人,那杏仁的眼睛已经舒展开,多了几分艳色,如今,她已经十七岁了,早已出发得风仪玉立。
“这次,不会让你等太久的。”日恒趁着光照不到,躲在暗处定定地看着她,她每一下的扇动眼睫,轻咬朱唇,眼光潋滟流转,他握痛了掌心,那些梦里时常的年岁久远怕是仍旧只能是梦里了。但是,只要他仍活着,他就会护得她周全,让她全身而退。
沉寂中,她没有回话,他知道她生气了,于是笑着道:“凝凝,记得小时候给你念过的桃花源记吗?”
“记得。”原本一脸黯色的日凝微微仰起脸,不觉暗处的他正全神贯注地看她。
“有朝一日,我就让你活在那样一片桃源里,永世安逸,无忧无愁的,可好?”他一次次地压制自己要把她一把拥过来的冲动,左手被抓得生疼。
谁知那银铃般清脆的声音在沉寂中响起,出乎他预料般的高声道:“不好!”
他一怔:“为何不好?”
“我自然懂得你那些酸腐的想法,但你要晓得不是每一个人都理想同一样的生活的,就像三国时期的曹操,不定人家就是喜欢活在乱世,你要让人家活在太平年,每日无忧无愁,耕田耕作,那他那些个雄才伟略不就没有机会展示了吗?”日凝起先只是希望他不要丢下她,说着说着感觉自己就把道理说歪了。
“你的意思,你希望活成像曹孟德那样?”日恒梗愣道。
“不、不对!”她脸色涨红,猛地站起,然后就往前踱了几步,狭小的屋子里,两人的距离又拉近了不少。
“我的意思是,要什么样的生活不是你说了算的,而是得按照我自己想法来,一步一步走下去,最后走成什么样结果那我也认了,你懂我意思吗?”她在脑海中搜寻了好久也没想到合适的语句,最后有些勉强地表达着,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懂。
“就是说,我不希望自己限定于一个能说得出来的生活状况,即使不能活在太平年,只要我觉得自己物尽其用了,那就是我活着的意义了,这就是我要的生活。”她挥动着双手站在他面前,尚存稚嫩的脸上流露出一股别样的锐气。
日恒看傻了,这就是他们家的姑娘。一个长着清婉柔弱外表,骨子里却半分不让须眉,有时候看起来睿智,有时却傻里傻气的姑娘。
当年他滚下山被她硬往瘦弱的背上背时,他就开始意识到她的可爱。也正因为这一点,他一直觉得她是特别的,如今,她跟他提起她想要的是“物尽其用活着”这么一种生活状态,他忍不住笑了,是啊,他也何尝不是,希望这么的“生活”呢?
“你笑什么?”日凝的脸色更红了,以为自己刚才哪里说错了惹人发笑。
日恒招招手,示意她到他旁边坐下,脸上还有残余的笑意,摩挲她的脑门道:“我没有权利,干涉你的活法。不过,我会尽我所能的保护你,那也是我选择的活法。”
翌日清早,两人告别了收留他们一夜的农夫一家,就开始往城里进发了。
等他们靠近城门的时候,显然看见城门边把守的卫兵显然已经换成了十七王爷的人。他们一来,那卫兵就扬出刀鞘揽住他们:“什么人?”
日恒脸色淡然,被风鼓起的袖子伸入怀内,拿了一个令牌递了上去,道:“我要见你们王爷。”
谁知那卫兵半点不受理,拍掉了令牌拔出刀剑,凛然道:“王爷岂是你说见就见的!”
日恒拉着日凝后退了一些,然后他就从日凝腰间拔出剑,猛使力把她往后一推,自己就迎了上去。
被推得摔倒地上的日凝心有芥蒂,不满道:“自个儿不配剑尽拿我的!”
这时候,站在城头的弩手见城下生事,也齐齐拉动弩箭朝这儿发射。
日恒连忙拉起日凝,把她往背部一提,硬是单着手背起了她,自个儿就挥着剑在前面挡箭。
“阿恒,一定要用这种方法硬碰硬吗?我们可以想些别的法子···”日凝伏低头避过那些箭,惊惶地在他耳边道。
他的动作太快,那城头上的箭还没到,他就已经背起人踏着青石砖蹁跹到城头了。城下那些高头剽悍的卫兵早已解决掉了。
那一俊朗非凡的玄衣男子,背着一个白衣少年,手一挥剑气划破寒风,就一阵寒流直把弩手们逼得后退数步。
近距离发箭没有可能有大的杀伤力,当弩手们打算换上腰上的短刀时,那玄衣男已经疾步成行地掠过,恍惚间似有利器发出的光芒,然后鲜血喷射,齐齐倒地。
日凝趴在他冰凉的颈项后,猛一摸沾玷到脸上的血腥,不禁咂舌。
她怎么就忘了,当年那个一人斩杀一个营的“十七王爷”怎么就需要用别的法子进城了?
“阿恒,我在军营的时候,可不见得刘先生有你这般武艺。”日凝伏在他背上,感受四周掠过一阵阵风。
日恒抿唇一笑:“那孔子的老师还是只有七岁的项槖呢?”
“口气不小嘛!有空我告诉刘先生去!”日凝笑着往他后背锤了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