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1、【心动】 ...
-
辰霍然抬眼,目光钉死了坐在石头上的纪北征,“圣上知道吗?”
“应该能猜到。”
“——那他为什么还要杀你?”
“因为,”纪北征看着落在地上的星光,淡淡说道:“相忘诀就算再不好用,毕竟也是相忘诀。陛下不会允许一丝一毫相知曲失效的可能性存在,因为这个口子一旦打开就再也关不上了。”
辰索性也找了块石头坐下,“什么意思?”
纪北征仰起头,将头发拢到脑后,笑了笑说道:“仙奴的力量太强,一旦相知曲出了问题,这股力量反噬起来将是极为可怕的。陛下英明神武,所以相知曲上一道裂缝也不能有。”
“所以如果你还能修行,陛下就一定要你死。”辰喃喃道:“——陛下知道相忘诀并不完整,也知道如果给你机会,你很可能找出完整的相忘诀来,是这样吗?”
“是啊。”
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着面前的石板不言不语半晌,终于缓缓地、一字一字重若千钧地说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千万年来,他们从来不敢想象没有相知曲的世界。
如果没有相知曲,他们这些仙奴,应该是这个世界的主宰者吧?尤其是像她和纪北征这样的天才,若是没有相知曲,所有的凡人都得向他们顶礼膜拜。那个九五之尊的位置将不复存在,每一位强大的修仙者都有机会创建自己的势力……
这样美好的场景,单是想想,就能让人心痛得滴出血来。
因为相知曲掐死了这一切。
.
纪北征却没有回答辰的问题,只是笑着问道:“那辰姑娘今晚过来又是为什么呢?”
“我——”
辰说到一半,突然怔住了。
是啊,她又是过来做什么的呢?她是白疯身边最信任的女奴,整个大衍王朝,敢对她用相知曲的人不超过一只手。而如果她能在这几年内突破五境德符,等到白疯二十岁寿终正寝之后,她便有机会去皇帝身边服侍,地位甚至凌驾于绝大部分凡人之上。
纪北征手里到底有没有相忘诀、甚至纪北征本人是死是活,都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纪北征看到了她的神情,笑了笑,轻声说道:“因为当上天赐给一个人天赋的时候,必然不会忘记给他与天赋相匹配的野心。天才永远有天才的骄傲。”
他看着辰的眼睛,一字一字说道:“你是天才,所以你怎么可能甘心一辈子被凡人使唤?怎么可能甘心你的鲜血被凡人拿去画那些无关紧要的符,而你辛苦修行一生的内丹最后沦为他人玩物——”
“够了!”
辰霍然站起,转过身去,压低了声音,有些急促地喝道:“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以后少说!”
她背对着纪北征,迅速调整了一下絮乱的呼吸,然后头也不回地逃远了。
------
纪北征被辰一个人扔在丽妃娘娘废弃的宫里,七弯八拐才翻墙找了回去。等他回到白疯寝殿的时候,白疯已经睡下了,纪北征便没有惊动白疯,只是问门口值夜的仙奴借了一间空着的屋子用。
那仙奴知道他是六殿下看中的人,对他的态度也很尊敬,很快便将他领到一间空置的房间外。
纪北征道了声谢,推门走了进去,反手将门闩死,打量着屋内的摆设。
这应该是一间书房,书架上空空荡荡一本书都没有,显然自建成之日起就从来没用过。屋中的摆设倒是干净,应该是经常有人打扫。
纪北征在黑暗中站了一会儿,调动体内所剩不多的真气设下了一道阻绝视线的屏障,然后在指尖凝出一簇细小的火焰,点燃了一根蜡烛。
他随手将屋中的水汽在面前凝成了一面水镜,然后脱下上衣搭在一旁的架子上,缓缓坐下。烛光不太稳定,在他身上覆着明暗不定的光影,衬得他一身肌肤愈发苍白,甚至苍白到有些不像活人。
——这便是天牢里那三个月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
纪北征盘膝端坐,面无表情地看着水镜中的自己。
镜中的青年容貌是偏于冷淡的英俊,一头黑发虽然披散着,却被整整齐齐地拢在背后。青年赤果的上身瘦削而匀称,连一根多余的线条都没有,每根线条都仿佛在诉说着这具身体杀伐凌厉的过去,带着几分独属于年轻男子的清锐气息。
纪北征的目光缓缓下移,最终停在镜中人的小腹上——
那里有一道约三寸长的伤痕,狰狞的暗红色,突兀地横亘在苍白色的肌肤上,仿佛在一副写意山水画上泼了一捧污血。
——这道伤痕,在他回归德符境之前,都不可能消失。
因为这是剖丹留下的伤。
纪北征轻轻地控制着自己的呼吸,伸出手指,在水镜上伤痕的位置点了一点。
水镜立刻泛起涟漪,模糊了他的映像。
纪北征不想去回忆那段惨痛的记忆,于是强迫自己平定心神,然后内视全身。
他周身的经脉里,淡薄的白色真元缓缓流转,真气氤氲着,像是清晨里薄雾的河面,美丽至极。
他将神识沉入气海,看到了那枚缓缓转动的淡黄色内丹。
在他的神识接触到内丹的那一刹那,内丹旋转的速度突然加快,体内的真气和真元仿佛在同一瞬间沸腾,疯狂地想要往外逃逸!
纪北征闭上眼,控制着体内这一团乱麻的景象,将真气缓缓地通过周身孔窍散逸了出去。
真气之后,便是真元。
真元是仙奴一身修为的根本,即使是想要散功,也不是那么轻松的。纪北征小心地控制着真元,让它们平缓地离开他的经脉,以免弄出什么意外来。
于是皇宫里起了一阵微风。
.
这阵风很轻,没有惊醒任何人,除了白疯。
白疯这一天是真的累了,也不管纪北征给他画的到底是一个什么乱七八糟的符阵,倒头就睡。他睡的正香,突然发现自己的气又可以自由周转了,于是醒了过来。
白疯虽然在修行上一塌糊涂,最基本的常识还是有的。他从床上坐起身来,想了一会儿,终于想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纪北征昨天夜里留在他体内的、封印真气的法术不知道为什么消失了。
然后他便感受到一阵迎面而来微风,那风里有他熟悉的气息。
白疯在床上坐了一会儿,终于跳了下来,随手拿起挂在一旁的外袍披上,赤着一双脚便走出了卧室。出门的时候,他给值守的仙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然后他便赤着脚,顺着这道风的方向找了过去。
------
真元散逸得越来越多,纪北征的经脉失去了真元润养,立刻便有些空荡荡的难受。于此同时隐藏在他身体最深处的相思蛊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食物没了,纷纷躁动起来,疯狂地争抢仅剩的真元。
那种感受仿佛相知曲的刑罚,纪北征身子轻轻一震,然后用力抿住了唇,不让自己口中溢出一丝一毫的呻|吟。
他无视相思蛊的抗议,顶着翻江倒海般的痛苦,强硬地、不容置疑地将所有的真元都散逸到了体外。
“咔”地一声轻响,他设下的结界碎了,随后悬浮在半空的水镜也变成了一摊死水,噼里啪啦地砸在地上,砸得书房地上都湿了一片。与此同时,他那枚自修行起就没有停止过旋转的内丹也沉寂了下来,像一枚死物一样躺在他的丹田里,仿佛失去了对外界的一切反应。
而他小腹上的伤口,颜色也由暗红转为了浓艳至极的血红。
纪北征知道,此刻的自己除了体内比凡人多了一枚内丹之外,已经和凡人毫无区别。
——皇帝早晚会来查他,除了散功,他没有别的选择。反正夏星木人他已经救出来了,往后做事都会方便很多,这身少的可怜的修为除了召来麻烦之外也派不上别的用处。
纪北征缓缓地站了起来,正想试着走一步,脚下忽地一个踉跄,险些直接跪倒。
他及时伸手扶住了书架。
.
白疯顺着微风找到了窗下,然而顺着窗户里看进去,却只有黑洞洞的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他先是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随后意识到这可能是隔绝视线的法术,正准备将真气凝在双目再试一次,房里的灯却突然亮了。
那副景象猝不及防地映入白疯眼帘——
苍白的青年缓缓站了起来,上身赤果着,黑发整整齐齐地垂到背后,黑色的下裳系在腰下,黑与白的对比惊心动魄。
青年伸手扶着书架,低下头去,以拳堵唇,压抑着声音咳了两声。
他低头的那一刹那,长发从背后滑落,腰间修长细韧的线条便这样肆无忌惮地展现在了白疯面前。
随后黑衣一展,掩盖了所有的风景。
纪北征随手灭了蜡烛,拉开门栓走了,留下白疯一个人赤着脚站在黑暗中怔怔失神。
——灯灭之前的那一抹黑,黑得他怦然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