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反逆[重生]》殷寒山

2、【英年早逝】

　　白疯是大衍王朝的六皇子，倍受皇帝宠爱——不然皇帝也不至于出城祈福都要带着他。

　　然而白疯既不是嫡子也不是长子，这般肆无忌惮的盛宠，若是放在别的皇子身上早就被群起而攻之了，白疯却依然安安稳稳地活到了现在。

　　这是因为他注定活不过二十。

　　六殿下年幼时便体弱多病，那时六殿下的母亲丽妃正值盛宠，皇帝因此对这个儿子极为上心，找太医院的太医们看过一遍之后，又多方寻访民间神医，力图治好六殿下身上的病根。

　　然而无济于事。

　　无论是太医院的太医还是民间的神医，在看过白疯之后，只能摇摇头，然后转头告诉皇帝大人，他最喜欢的儿子活不过二十岁。

　　——所以皇帝这些年来一直对白疯极好，只希望这个儿子能过得开心。

　　白疯当时不信，所以他努力吃药努力调养身体，试图证明名医们的判断是错的。

　　事实上他也确实足够机警，活着的这些年里，躲过了后宫心计躲过了皇子争位躲过了朝堂权谋，在帝王家也算活得长的了。

　　……然而还是死在十九岁那年，旧疾复发，咯血而亡。

　　然而他就重生了。

　　白疯不想死，然而神医都救不了的病，只有神仙能救了。

　　他于是决定修仙。

　　身为王朝的皇子，白疯敢做出“修仙”这一决定，也是因为他上辈子曾经听说过一个叫纪北征的仙奴，传言中那个仙奴破解了相知曲。可惜那仙奴没过多久就死了，因此这件事也渐渐被人淡忘。

　　——不然，以如今大衍人对仙奴的态度，只怕他修仙的事情一旦被人发现，立刻就会成为整个皇室的耻辱，一贯宠爱他的父亲甚至有可能让他直接消失。

　　自重生起，白疯就计算好了——他要救下那个仙奴，然后在他的掩饰下开始修仙，争取活过二十岁。

　　这要求着实不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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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衍朝六皇子无疑是世所罕见的美人，先前隔着轿帘，纪北征只是匆匆一瞥，现在终于有机会仔细打量这个人——

　　六皇子殿下身形消瘦，宽大的白色锦衣曳到了地上，白衣上织锦的云纹肆意铺开，华美得如痴如醉。

　　一缕散发从他脸侧垂下，恰到好处地遮住了眼尾。

　　纪北征从前不相信有人能美到一眼便让众生沉沦，如今终于信了。白疯的眉眼间有种亦魔亦佛的气质，仿佛诸天神魔历遍三界六道二十八天八万四千劫无尽生灭，最终化成了那样一张容颜，沉静若处子。

　　所谓风华绝代，便是——天上地下，只此一人。

　　.

　　纪北征看着白疯的侧脸，平淡道：“否则什么？”

　　“否则——”白疯转过身来，深深地看他，然后抓住他腰间的黑衣，猛地向下一扯！

　　就在白疯将纪北征身上的衣物彻底扯落的同时，纪北征上方的虚空之中凌空浮现四道金刃，铮地一声割断了锁链。

　　白疯瞳孔骤缩，一直笼在袖底的左手倏地伸了出来，指间夹着一道符箓。

　　然而纪北征比他更快，白疯指间的符箓还没来得及燃烧，纪北征已经一掌砍在了他手腕上，白疯手指一松，符箓便滑到了地上。

　　紧接着白疯的手腕便被人一把捉住，然后被一股大力甩到了床上。

　　房间中照明阵法的光线微微颤了颤。

　　白疯只觉得自己全身的骨头都快被这一摔摔得散架了，真气也不知道被纪北征用什么法子封了起来。他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只好勉强转头看向身边的仙奴。

　　纪北征已经站到了地上，那件黑衣正挂在他腰间，堪堪遮住该遮的地方。

　　然而他却丝毫没有在意自己此刻的形象，只是用力捏断了自己手腕脚踝上的镣铐，然后随意扔到地上，这才重新披上外衣，看着躺在床上的白疯。

　　那件黑衣实在寒碜，纪北征披在身上的时候，一双线条优美的长腿根本遮不住，在黑衣下若隐若现，曼妙而充满力量，完美得如同雕塑。

　　白疯的目光在那双腿上停了一瞬，然后看着纪北征的眼睛。

　　他又太多想问的，仔细想想，又觉得没必要问，于是直接说道：“……看来你所谓修为被废都是假的了，既然这样，那你先前故意不逃，等到现在才出手，就是专门等我的了？”

　　纪北征没有回答，白疯又继续说了下去：“既然你敢等我，就一定有万全的把握——那么，我可以简单地推断，在你见到我之前，就已经知道我修仙的事情了。”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应该是半年前，只在那时候你见过我一面。”

　　纪北征默然。

　　“所以，”白疯竟然笑了笑，“你想让我做什么呢，纪师——我知道他们都这么叫你。”

　　“六殿下真是体察民情。”纪北征淡淡地、毫无情绪地说道，站起身来，将寝殿里的阵法禁制仔细检查了一遍，“既然殿下先开了口，那我也不客气了——很简单，我希望殿下能配合我，修仙的事，我自然会帮殿下隐瞒。”

　　白疯不假思索回敬道：“如果不呢？”

　　纪北征正在弯腰检查门口的阵法是否严密，听到白疯这么快回绝，有些出乎意料，微微一怔，面无表情说道：“……我会记得给殿下烧纸钱的。”

　　白疯仰面躺在床上，这个姿势，只能勉强看到纪北征的背影。他盯着那个黑色的背影，一字一字说道：“我死了，你也活不下去——一个有可能脱离控制的仙奴，和一个想不开去修仙的皇子，谁也不比谁好到哪里去。”

　　纪北征终于转身看着他，“但是我可以逃。”

　　“你逃不掉。”白疯看着纪北征的眼睛，深深地、一字一字地说道，仿佛发出了来自地狱的邀请：“普天之下，都是我大衍王朝的子民，一旦你逃了，父皇一道谕令下来，每一个人都会不遗余力地杀死你，你能逃多久？”

　　“别跟我说他们打不过你。”他看着纪北征冷峻的面容，轻轻咳了两声，然后微笑说道：“剖丹之前的纪北征还有点可能，剖丹之后的纪北征就不要说这种话了。”

　　——在大衍王朝，仙奴的内丹是一种非常好的材料，譬如白疯宫殿里的这个照明阵法，便是由内丹研磨成粉，然后制成笔墨绘制而成，再用少许灵石维持阵法运转。

　　而内丹的来源，便是由专业人员用玉制法器从仙奴腹中剖出，简称剖丹。

　　内丹多用于符箓阵法，在养生美容上也有奇效，更有人突发奇想将内丹刻成雕塑，称作丹雕，很快便风靡了整个大衍王朝，备受贵族追捧。许多人如果经济困难，就会杀了自家仙奴，然后剖出内丹卖钱。

　　内丹品级越高，价值越珍贵。

　　以纪北征此前大衍王朝排名前五的修为实力，他的内丹，大衍朝是一定不会放过的。所以他被擒之后，内丹立刻就被人剖出来充了国库。

　　——纪北征挣开锁链的时候也动用了真气，然而这是他入狱之后重新修行来的，境界远远不如剖丹之前，没想到白疯居然能看出来。

　　.

　　白疯的容颜是无可挑剔的俊美，笑得更是风华绝代，苍白而惊心动魄。

　　纪北征觉得自己一定是被关久了脑子不大好使了，竟然从大衍朝最受宠皇子的笑容里看出了一种穷途末路的疯狂来。

　　他沉默片刻，说道：“……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呢？”

　　“没有好处。”白疯仰起头，看着纪北征的眼睛，“——但是也没有坏处。反正就算不修仙，我也没几年可活了，现在就算不答应你，也不过是少活两年而已……别想拿修仙来威胁我，我不在乎以皇子的身份去死还是以仙奴的身份去死，死都死了，在皇陵里烂掉还是在稻田里烂掉有什么区别？”

　　——我也没几年可活了。

　　纪北征心里微微一动。方才他封死白疯真气的时候，察觉到这位殿下的经脉有异，却没想到问题严重到了这个地步。

　　然而——五个月前他偶然发现六殿下竟然修了仙，这才在相忘诀之事不小心外泄、被皇帝亲卫高手秘密追捕之后，铤而走险地放弃出逃束手就擒，用一身大衍朝顶尖的修为和半条命换来了这个控制白疯的机会。

　　事实证明他成功了。

　　别说现在六殿下只是体弱多病，就是下一瞬间变成尸体躺在他面前，纪北征也能让他诈尸，然后继续用六皇子的名号做他的事。

　　他深深地、居高临下地看着白疯，许久之后，终于说道：“但是殿下恐怕不知道，有些时候，活着还不如死了好……尤其是，作为一个仙奴活着。”

　　那一瞬间白疯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纪北征只是站着，他却仿佛看到至深至沉的悲伤从那袭黑衣上缓缓地渗了出来，悲伤得让人窒息。

　　他很快把这个想法从脑海里赶了出去，斜睨着纪北征，嘲讽说道：“我确实不知道——纪师要是想说服我，不如让我先知道知道？”

　　“——那就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