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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顺藤摸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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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说的我都说了,也都遂了你的意了,可以撒手了吧?”夏川打了个呵欠,一脸困倦之色,“我现在真的很累。”
“这也才十一点,我记得刚来那会儿你都十二点才睡。”韩成毅瞥了眼壁钟,语意不明,“最近精神好像不太好。”
“是有点,还不是局里事儿多,加上今天你妈……算了,不说了,我真得去睡了,晚安。”
韩成毅这边一松手,夏川就倒头睡在了沙发上,竟连回房的几步路也懒得走了,而且不消片刻,呼吸就变得均匀绵长。
韩成毅连唤对方数声不应,面色微微沉了下来,眉宇紧拧。他摸着右手尾指上的猫眼石戒指琢磨了一会儿,便抬手解了夏川腰间那松垮垮的系带,拉开遮住他左半边身子的睡袍一瞧,果然那白皙胸膛之上隐隐浮现出了丝丝缕缕的鲜红,像是深埋在血肉里的蛛网。
想不到,血阵都除不掉这‘鬼缠’的征兆,短短几天纠缠更深。
就连韩成毅也顿觉棘手起来,试探性地在食指指尖凝聚出某种锋利的隐形介质,不伤及夏川心脏的前提下割断了蛛网边缘的一缕。可这次,他非但没有嗅到那股熟悉的邪祟气息,反而眼睁睁瞧着那缕被割断的红丝自行黏连上了!
……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韩成毅想不通,也不敢耽搁,当即拨通了某跨洋电话。
“米勒博士吗?我是联合会特情局一级指挥官韩成毅,有个问题想向您请教一下……”
…………
梦境深处,仍然是一望无际的白,
他拨开浓雾漫无目的地往前走,浓雾之间,不时闪回着陌生的画面:
或是草靶林立的校场,身后环抱一人,正教他弯弓射箭;
或是月光如水的夜空下,枕在那人膝上酣眠;
更多则是寂然清冷的帷帐中,独自焦然踱步,也不知在为谁不安;
……
而几乎所有的画面里,除他之外,都存在着另一个男人的身影,这一点莫名牵动着夏川的心脏。他伸出手,轻轻触碰了一下画面里男人脸上的疤痕,耳畔,便传入一声苍老的低笑,
“阿无,你又来了。”
他回头循着声音望去,在看清老者容貌的那刻,陌生的记忆迅速涌入脑海。与此同时,白雾散去,周围的一切还原为记忆中某个熟悉的场景。
夜,似乎已经深了,
烛火明亮摇曳,在深灰色营帐上投射下扭曲的人影,乌金制成兵器架泛着森然的冷意,柔软羊毛毡上端坐着一位老者,鹤发鹰眸,精神矍铄。
“怎么,不记得老夫了?”
阿无不知怎么恍了神,忙作了一揖,“见过大祭司。”
大祭司冯靖摸了摸胡须,寡淡一笑,“不敢,军师祭酒何须如此大礼。”
不过短短三年时光,眼前这位少年已然褪去稚气,一身月白素袍也难掩芝兰玉树之姿,肤如皎月,眸若点漆,灵动斐然,倒也难怪名动帝都。
只叹此子之貌,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阿无不过将军麾下小小谋士而已,大祭司言重了。”
“那可未必。”冯靖拂袖起身,意有所指道,“你的名声,老夫远在都城尚有耳闻,朝野上下,倾慕者委实不在少数。”
“对了,那首小调怎么唱来着?……九黎有将战如神,所向披靡佑苍生,军师祭酒倾国色,运筹帷幄定乾坤。”说着,便以食指轻叩案几哼了几句,而后似笑非笑地望向阿无,“传闻将军能够势如破竹、百战百胜,你功劳不小啊。”
阿无自然听出了其中深意,暗叹自己处境维艰,恐是朝野上下妒忌者甚多,言语便愈发谦逊:
“回大祭司,这民间小调不过茶余饭后消遣调侃之用,怎可信以为真?将军勇猛不假,阿无一介白衣谋士,绝非能与之相提并论之辈,实在是令圣上和朝中大臣们失望了。”
“哦?”冯靖收敛笑容,“军师祭酒的谋略如何暂且不论,依老夫看,单这倾国色三个字,你担着倒是正合适。”
阿无一怔,虽说近日来被人议论容貌如何如何他早已经习惯,但这话从眼前这位德高望重的大祭司口中所出,实在是值得深究。
“您的意思是……”
冯靖对上他的眼,被那黑白分明、璨如星辉的双眸所慑,不由软了语气,“你可知我此行乃奉密旨前来。”
阿无皱眉,“难道这密旨的内容,和我有关?”
“不错。”
阿无暗道不妙,俯身长作一揖,“还请大祭司提点一二。”
“告诉你也无妨,圣上意欲召你入宫。”
阿无心里一紧,想也不想便问:“将军可曾同意?”
大祭司摇头,“你可知这话犯了大忌,圣上懿旨,何来求得将军同意之说?”
“阿无并非藐视圣威,实在是对敌北漠的战事吃紧,无可脱身,况且……常言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哈哈哈,好一个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大祭司抚掌大笑,“你这话,倒和将军所言分毫不差。”
“所以将军他……”
阿无紧绷的心弦稍稍一松,这边大祭司却忽然变了脸,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他这是抗旨!”
“你可知朝野上下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此举实在愚蠢至极!”老者仿佛气急,花白的胡须都在颤抖。
他对面姿容出尘的少年不发一言,黯然伫立,云纹长袖掩住了那双捏紧的拳头,却掩不住眼底的焦灼。
“老夫早就说过,留着你,早晚是个祸害!”
死一般的寂静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不知过了多久,烛光“哔啵”一声轻响,爆出刹那间的耀眼花火,飞蛾扑火,终不能幸免。
阿无动了动唇,“大祭司所为何意,阿无已知,只是将军素来性情秉直,此事恐不能劝。”
说罢屈膝跪地,凄然叩首,“您视将军如亲子,若此事尚有转圜余地,只盼告知一二,阿无必赴汤蹈火、万死莫辞!”
冯靖看了有些不忍,但一想到秦战的命格预言,复又硬了心肠。
“办法不是没有,你可知元帝的心思?”
阿无想也不想便答:“无非是听信谗言,意欲折了将军之翼,防止一方势力难以掌控。”
大祭司摇头,“此乃其一;其二,元帝素来好色,关于你姿容之说流传甚广,他召你入宫实则欲宠幸于你,此为一石二鸟之计。”
阿无闻言赧然至极,白玉似的半边脸红了个透,“这,实在荒唐,男人与男人怎可……?”
“龙阳之好,自古有之。”
阿无不甚理解,倒也默默将这四个字记了下来,他虽羞臊,却抵不过好奇心,想着改日定要找个机会问一问见多识广的将军。
“大祭司既已将元帝之意揣摩透彻,定是想到了应对办法。”
“不错,”冯靖赞许地点头,“你虽容色风流,但到底非是女子,纳入后宫恐遭非议,是以元帝才下此密旨。现有一女子,年方二八,乃当世绝色,元帝三年前求而不得,思慕至今。”
阿无经此点拨,顿时了然,“您指的可是萨满族灵女,萨真?”
“不错,”冯靖观其神色从容,对答如流,心下又有了计较,“三年来,将军得元帝懿旨征战挞伐,降地匪,平流寇,收服南羌、西岐,唯独北漠苦寒之地,如今久攻不下。不如暂时撤离,转攻萨满一族,夺得灵女进献。”
阿无面露疑色:“此计虽妙,但师出无名,萨满族人久居深山,与世无争,若只为得灵女,恐会天怒人怨。”
“笑话,这几年来为助元帝统一天下,死于九黎铁骑之下的冤魂难道还少吗?若有天谴,老夫一人来担!”冯靖垂眸俯视跪地的阿无,冷冷道,“还是你心怀鬼胎,有意庇佑萨满?”
阿无身体一震,跪地缓缓起身,脊背挺得笔直,唇边一抹苦笑。
“三年了,你终究还是信不过我。”
“你乃萨满遗孤,叫我如何信你!”冯靖斥道,“你称早已忘了少时种种,纵然是真,但若今后记起,谁能保证不会对将军不利!”
“我受将军再世之恩,抚养之情,若两族交战,我自会避嫌,暂退军师祭酒之职,此生此世绝不背叛将军,若违此誓,死无葬身之地!”
冯靖诧异于他的决绝,半晌,缓缓摇头,“抱歉,我冯靖只信命格之说,你是将军命里的劫,我不会看错。”
“我不信命,若有此命,我定逆天改命!”
“好大的口气,”冯靖嘲道,“别的不说,如今光是你的姿容就已经给将军招来了抗旨之罪,你又能如何?”
阿无凛然一笑,抬手便拔了发上青簪,在脸颊划了深可见骨的一道,鲜血喷涌而出,将万千风华的半边脸染得触目惊心,“既为祸端,毁了便是。”
如此容色毁于一旦,实在可惜!冯靖被他的举动所慑,在对方划第二道的时候,伸手拦了下来。
“够了,你这性子真是……过刚易折啊。”
大祭司叹了口气,“我本意是望你‘战死沙场’,从此离开将军过你的逍遥日子,如今看来,你定不愿。”
阿无不语,任脸上的血沿着下巴滴落。
“罢了,攻打萨满势在必行,得了灵女,我便能给元帝一个交代,你和将军只需低调行军,朝野上的风言风语由我来处理。”冯靖扶阿无坐下,简单处理了一下他脸上的伤,“你忠心可表,我不是不愿信你,只是小心谨慎惯了。”
“谢大祭司。”
“先别急着谢,”冯靖从怀里掏出一个木盒,轻轻打开搁在了阿无面前的案几上,“你可知这是何物?”
阿无定睛看去,却见里头是一条半指多长,通体透明的软虫,无声无息地蛰伏在一截松木枝上,仿若无物,不细看的话极难捕捉。
“阿无才疏学浅,倒是听将军提及过当世有四大奇物,萨满问天石、九黎锁魂棺、北漠生死果、南羌子母蛊。”顿了顿,又补充道,“如果没有猜错,我面前的正是产自南羌的子母蛊,只是不知是子蛊还是母蛊?”
大祭司捋须笑道,“你不妨猜一猜。”
阿无稍一忖度,“子蛊与母蛊外形一致,只是大小稍有区别,种入人体后便与人同寿,更有强心护脉之效。不过母蛊心系其子,若感应到子蛊死亡,也会随之死去。而蛊虫一旦死亡,身体便会破裂,体内剧毒流出,寄主也就一命呜呼。”
说到底,阿无笑了笑,“那么,我面前这条定是母蛊无疑了,想必子蛊你已经种入了将军体内。”
“不错。”
“还请劳烦大祭司替我种蛊。”阿无云淡风轻地挽起了长袖,露出一截细瘦的腕子。
“母蛊入体,将军要是哪天战死沙场,你随时得陪葬……阿无,你可想清楚了?”
……
你可,想清楚了?
老人沧桑的低语哑然四起,绕耳不绝……四周的场景如潮水般褪去,白雾翻滚蔓延,老人的面容亦渐渐模糊,唯独那双鹰隼似的眼迸出光亮。
他怔怔地和那双眼对视着,
看到那清澈的瞳仁里倒映出自己的身影……
看到自己手握长剑,而剑的那头,穿透秦战的胸膛血染而出……
看到兵荒马乱、烽烟四起的战场,一波又一波的行尸在噬咬着元兵铁骑,血流成河,而自己站在山的最高处,灵魂像是脱离了□□,静静地看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