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陆。雪、院、书（思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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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公元2013年成为历史，还剩一个星期。大约是长时间乘坐飞机过后，大脑还无法适应磁场的改变，到达日本后的第二天，苑思斯早早就醒来了。坐在床上百无聊赖地刷了一会儿FB，回头再看看，同一张床的另一张枕头上，小茹依旧睡得天昏地暗。
是啊，这样的冷天，其实很适合睡觉呢……如果有睡意的话。
满怀羡慕地打量了一会儿小茹沉睡中的模样，与此同时又难免感到丧气：其实在夏威夷留学一年多，她很久没见到这么大的雪了。透过窗帘的缝隙，她几乎能想象外面的世界在雪地反射作用下，该有多么亮堂！
然而思斯还是尽可能减小动静地下了床，房间内的空调温度恰到好处，她便也无心去画蛇添足地取来外套，而是径直走到窗口，小心翼翼地掀开了窗帘一角向外张望。
用“银装素裹”来形容楼下的日式小院不大靠谱，倒不如直白地说它精致地像个玩具屋。
浓云密布的天空看上去或许不怎么清爽，可从另一方面来说，却将雪地衬得愈加洁白晶莹。透过白雪的点缀，依旧能看到各式杉树苍翠的本色。那带着特殊韵味的老树皮，在日光作用下，与雪色有些混杂了。但若是有意窝在其中的，便可谓多了分慵懒的感觉。齐整的灌木丛一直延伸到水池畔，大约是外形太过乖巧，盖在它们身上的雪也自然就比其他树木上的严实。稍有几个缝隙没能被盖住的，也因为太强的亮度对比，使住在楼上的旅客分不清是树叶、还是仅仅只是黝黑的缝隙。
也不晓得旅店的老板、或小院的设计者，对那院中的水池底部做了什么改动。明明已入冬两个月，又是在一场大雪之后，小小的水池（明明看上去也不深）却没有结冰，在整个冰天雪地的世界里，数它是最温暖的。可偏偏它那清澈如许的样子，却叫人错以为那怕是这院中最冷之处。
可无论怎么看、怎么说，眼下在思斯的眼里、心里，那院子还是一个不曾被人踏足的地方，因为地上没有任何的印迹。唯有天光照在雪地上，进一步证明了它的平整无暇。
啊，好想成为第一个踩上去的人呐！
它越是纯洁，就越能引发人去占有的欲望。越是无暇，便越是诱使人想要向世界证明，最初是他发现了它，因此他也将合法地拥有它。
可是呐……
思斯不禁又想到屋子里的情况，回头看一眼大约换了个睡姿的闺蜜，同时意识到自己还穿着睡衣、蓬头素面，再联想到梳洗打扮需要花的工夫——她于是放弃了立刻下楼去当“占有”那片雪地的人。更何况这世上也不存在纯粹地占有吧？
她突然想起小茹曾放出来的“惊人之语”：“以为睡了一觉，对方便是自己的女人——这简直是教科书级的强-奸思维。”
哈哈，这样的观点，乍一听会被吓一跳，但稍微一想又觉得似乎有些道理，可仔细思索便又怀疑它的正确性。世上所谓“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发言也不过如此。网络上那些每过一阵便火一阵的用语，也往往具有同样的特点，经历了短暂的爆炸式流行后，便偃旗息鼓了。只有那些在流行期间没有跟上潮流、却勉强碰到了流行尾巴的长辈、严肃正经的官方节目、具有“怀旧”情节的使用者，还偶尔津津有味地使用着那些词汇，以为以此便能吸引年轻人的注意、试图证明自己还身在潮流当中。
要是小茹也喜欢混迹在各大社交媒体上，以她的反应速度和“发明”观点的能力，说不定她有朝一日也会成为用语潮流的引导者。小茹是思斯见过最聪明的女生——从很多方面来说——严整成型的思维，对待任何问题，个人的或是社会的，似乎都能以清醒冷酷之心，将利弊都陈列清楚。有时思斯会错觉小茹像个成熟的男人，但事实上很多时候，她还是会像小女生那样撒娇甚至无理取闹。
之所以有那样的思维能力，或许是得益于小茹的法学背景。不过，鉴于不是所有学过法的人，都能像她那样敏捷而客观地思考问题，可能也是因为小茹确实读过很多书吧。有时私下交谈时，思斯会忽然有种自愧不如的感觉，那是认知层次上的差别——用一些人的话来说——有时她会怀疑小茹到底平时都读了些什么书，哪来这么多时间读杂七杂八的书，才记住了这么多这样那样的理论。虽然小茹偶尔会自嘲说是江湖骗子，乱七八糟地学了一些，但说到底还是无力获得正式的职业资格，另外要是跟人讲太多观点，搞不好还容易把年轻的听众引入歧途。
可话虽如此，思斯隐隐能感觉到，小茹还是对此颇为自豪的。无论她到底读过的东西是多是少、能讲给别人听的观点是白是黑，她的内心大约是充实的，她总能知道自己遇到了什么问题、该怎么想、怎么分析，会有什么样的结果，有多少种结局……她那么地清楚，好像不需要任何人给予帮助，也没有人能切实地打搅到她。这是多么完整而强大的标志。相比之下，思斯却总觉得自己的内心缺了一块，有可能是一大块，还是支撑平衡的一大块。正是因为缺少了这一块，她会莫名感到不安，莫名失落，渴望找到一个依靠的地方。就好像长时间光脚走在石滩上的人，期望于一叶能来接走自己的扁舟，或者至少有快平整又避风的地方让自己躲避进去。
这里的风太大，她会以为自己永远无法站住脚，所以不该出门，不该在风里前行……
等等，小茹的话是不是还有后半句来着？
“——反过来，要是觉得上过床，便不得已地成了某人的女人，这一定也是代表性的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小茹哇，小茹……
不过，这也正是思斯喜欢她的地方。
回头笑笑，这时又被玻璃窗上倒映的脸所吸引。也难说便是自恋，只是这个年纪的女生大约都有点过度关注自己的长相。对着窗户左右转动头部的时候，思斯的余光被动地捕捉到玻璃后的变化。下意识地转移注意力，这才发现，刚刚还曾被她觊觎的院落，已经迎来了第一位“探索者”。
然而奇怪的是，这位幸运的男士并没有实现思斯的愿望。
没错，应该是一位男士。那么高的个子、那么宽阔的背影，正是因为穿得不是十分臃肿，才格外能看的清楚。如果是女性的话，也一定是位运动健将。若是思斯的判断力没有出错，那么眼下院子旁唯一出现的身影，当属于一名金棕色（除非是染的）短发的欧美裔——虽然看得不是很清楚，但五官比东亚人立体还是能分辨出来的——仔细一看，似乎还是卷发呢。兴许根据一部分日本人（尤其是日本女孩子）似乎酷爱混血的特点来说，那人是日籍也保不齐。
在思斯的视角下，身份成谜的男士站在庭院的一个角落上，似乎东张西望了一会儿，不知是在等什么人，还是单纯只是欣赏院子里的风光。
没过多久，他大概总算下定决心，（也可能是因为觉得冷，便不打算再傻站下去，）这时从怀里掏出一本书。低头静静地思考了一会儿，最终仰起头来环顾了一下院子上方的天空，包括旅店的楼房。
有那么一瞬，思斯还以为对方也看到了自己。然而他的目光就像滑过水面的鸟儿，看似羽毛就要被打湿，其实在发现真正的猎物之前，都没有真正地扬起任何浪花。就是那样轻盈的目光一扫而过，大约根本也没有将这世上的另一人——此处正在注视他的苑思斯——看在眼里。就像仅仅只是为了记住来过这样的地方、仅仅只是之后很快就将遗忘，好像为了表明他不在乎这里，好像只是在看一场电影，虽然是静态的画面。
如同只是在寒冷的早上，抬头深呼吸似的，那名有着西方面孔的金棕卷发的男人轻飘飘地看了周围一眼，随后便将手里的书抛在了地上。
那绝不是轻视或毫无意义地随手丢弃，也绝非摆脱某种重担的感觉，将书扔在雪地里，（也不知书皮和书页会不会被弄湿，但愿是精装书皮吧。）就如同他在雪里撒下了一把种子。
在雪里撒下种子？在雪里抛下“一本书”这样的种子……来年就会长出一棵大树，结好多好多的“书”吗？
被自己幼稚的想法击中了。思斯不禁向窗帘后面缩了缩。明明刚刚感觉到可能被楼下的男人看见，也没有退缩的感觉，可此刻因为脑子里忽然冒出的冷笑话，却想要缩回房间里、缩回到床上。若是连时间也能缩回她下床之前、醒来之前、抵达日本之前、坐上飞机之前……乃至出国留学之前、本科毕业之前、高考之前……成年之前……又会怎样？
然而，这世上又何曾听闻时间倒流呢？又不是活在故事里的人。
这个清晨不能再如此荒谬下去。苑思斯决定洗漱一下，即便闺蜜短时之内不会起床，她也打算先独自下楼，去那奇妙的院子里，实地看一看。顺便也去瞧瞧，刚刚那人丢下的到底是什么书吧。
总不能是某种仿得十分像书的外形的炸-弹吧。
哈，HBO剧看多了吧！
于是在2014年来临还有倒数七天的上午，被时差唤醒的思斯穿戴整齐、画好淡妆，迈着颇为轻快的步伐走下了旅店，走进落满白雪的庭院。到了那里，她又出乎意料地遇到了比自己早来一步的男人，是另一名男士，不是那个丢书的人。
那位很可能只比她早来了一步的东方男人，弯腰拾起了她原本也想拾起的书，从晶莹的雪地里，好像还不曾被任何人踏足的纯洁庭院。
思斯是不擅长同陌生人搭话的。但或许这个早上足够安静，让她放心地开口，同那个捡书的人说话了。但聊天内容异常尴尬，到了后来，尴尬到让思斯想逃回有小茹在的房间。捡书的人应允了她的离去，然而在回房间的路上，她又觉得，何必如此紧张呢？这只是一趟异国的旅行，她也只是那庭院里碰巧到来的过客。
大约是开门的声音叫醒了小茹。等到思斯挂好大衣和围巾后，走到房间里，离开前还在沉睡的女生懒洋洋地翻了个身，便坐起来，戴上了眼镜。
作者有话说第7章 陆。雪、院、书（思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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